“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就是当初的秦异人,而老夫便是那个吕不韦?”
刘章看着曹承开口问道。
曹承歪了歪头,看着刘章反问道。
“难道不是?”
刘章摇了摇头,对于弟子生前书信往来时提及的孩子难免带上了一些失望之色。
聪明?或许吧,但这种聪明,却并非是他如今所需要的,不过……
刘章想了想开口道。
“并不是,至少老夫不准备做你口中的吕不韦,同时对那前朝赵王刘良的做法也不感兴趣,老夫名唤刘章,也只是刘章而已。”
话音刚落,只见那曹承的眉头忍不住挑了挑,刘章将这一切看在眼中,面无表情的继续开口道。
“适才老夫听你口称师公,算起来老夫此生正式收入门墙之内的弟子共有四人,一者为汝父、二者为现如今当朝尚书周不疑、三者则是你远在蜀地的叔父曹彰、而最后一位则为前任大将军赵云的后人赵统。”
“而根据老夫得到的消息来看,除了汝父之外,你与老夫其余三位弟子并无太多交集,既然如此,老夫便代汝父问问汝这些年的功课好了,当然了,作为师公,你也可以在回答过老夫的问题之后来请教老夫一个问题,如此,汝可愿否?”
曹承闻言,想了想之后拱手道。
“请师公考校!”
刘章点了点头,道。
“既然如此,且听老夫第一问,何为世家?”
曹承似乎是惊讶于刘章的问题竟然如此简单,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的看向了刘章,随后在刘章的目光下缓缓开口道。
“所谓世家,无非世禄之家尔,据司马迁之《史记》,记王侯诸国之事,着《世家》三十篇,因王侯开国,子孙世代承袭,故称世家。”
曹承言罢看向刘章,后者点了点头,道。
“尚可,既然问题已答,汝可来问老夫一个问题,顺便说一句,老夫今天只有三个问题要问你,换言之,你也只有三次向老夫提问的机会,你可要……想清楚了再问。”
曹承闻言,想了想,道。
“既然如此,学生的第一问是……师公此次入京是来助我夺回皇位的吗?”
话音一落,就连一旁闭目养神的司马懿都睁开了浑浊的双眼,向曹承与刘章看了过来,而刘章此刻却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
“是……也不是,或者说在老夫原本的谋划中,汝会是此次事件之中的得利者,然而今日相见之后,老夫或许会改变自己的想法,至于其中的原因嘛……”
刘章看向曹承笑了笑,道。
“这取决于汝今日对于老夫问题的回答,不知承德君(承德,曹承表字,汉代对于皇子称之为君以示尊重。)对老夫这个回答是否满意?”
曹承闻言不由得深吸了口气,同时偷偷瞄了一眼自己的母亲,却见静姝此刻正看着一旁树上的鸟雀出神,眼中不由得闪过一抹失望之色,随即扭头看向了刘章与司马懿,道。
“我明白了,请师公继续考校吧!”
刘章闻言,点了点头,道。
“前朝孝武皇帝亲政之时,曾面向全国下求贤诏,并亲自策问曰:古今治乱之由,长治久安之道。此议题,老夫也曾被汝祖父与父亲二人问过,那么承德君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曹承看着刘章的双眼,思量了片刻之后,抱拳道。
“此事父皇与我说过,前朝之兴衰,始于世家亦祸于世家,尤其是自光武皇帝为开端来看,汉庭可以绵延二百载,无非借助世家之力也,然世易时移,曾经的功勋慢慢变成了寄生在王朝身上的吸血虫豸,兼之到了桓灵二帝之时,君王昏庸无能,这才演变成了后来的倾覆之祸事尔。”
说到这里,曹承看了看刘章的表情,随后犹豫了片刻,又道。
“故而依学生之见,古今王朝之弊便在于世袭二字,世家先祖所立之殊勋成为了其后世子孙为祸一方的庇护伞,是以治理天下,当首先明正法典,以律法为根本,让天下无论是世家亦或是百姓皆可照章行事;其次便是废除世袭与分封制度,将土地、人口以及权力收回,以此杜绝地方诸侯于世家危害中枢之可能。”
刘章静静的听完曹承的话,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
“你的第二个问题。”
曹承闻言,眼睛微微一眯,随后道。
“师公口中的改变原有的想法,是指想要扶持其他人上位吗?比如说我的那位叔叔又或是其我的其他兄弟?”
“上位啊……”
刘章仰起头感叹了一句,不知过了多久才重新看向曹承,道。
“也罢,老夫就先回答你这个问题好了,而它的答案是——没有人会上位,包括已经在位子上的你那个兄弟。”
刘章用最为平淡的语气说出了一句宛如惊雷划过夜空的话,然而刘章却并未理会曹承的惊讶,继续道。
“老夫的第三个问题是,当年老夫曾与汝祖父说过,这天下间,皇室本身就是最大的世家,而一如你之前所言,想要解决王朝弊端的根本,在于废除世袭与分封制度,那么身为最大世家的皇室,是不是应该率先做出表率呢?”
说完,刘章也不理会满脸呆滞的曹承,看向静姝道。
“静姝啊,老夫听闻你当年入暗卫之时曾有对夫妇待汝视为己出,若是汝愿意,可去许昌以南百里之处,寻一名为李庄的小村……”
言罢,刘章起身便走,没有丝毫留恋的意思。
而静姝则是在听到刘章的话之后眼睛逐渐亮了起来,扭头看向刘章的背影忽然开口道。
“侯爷留步!”
“汝……还有何事?”
刘章站定,背对着静姝开口问道。
静姝小心的自怀中取出一张绢帛道。
“静姝多谢侯爷告知养父母的下落,此为夫君临终之前所留之物,或可成为侯爷此行的一份助力,还望侯爷莫要怪罪静姝将之藏匿至今。”
刘章闻言,转头看了静姝母子一眼,随后道。
“无论是遗诏又或是圣旨,老夫皆不需要,东西,你还是留着做个纪念罢,至于汝与汝之子嗣……今后做个富家翁,莫要参与政事了……”
说完,刘章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院子。
静姝见状,看向一旁的司马懿,想了想之后,将绢帛置于石桌之上,并道。
“司马丞相,静姝此后想安静做一农家妇人,此物留于身边只怕难免成为祸端,便请丞相代为销毁吧。”
说到这里,静姝转头看向儿子曹承,道。
“承儿,母亲会带着汝妹去许昌定居,汝若是有朝一日想通了,可来一家团聚,若想不通……便自行决断罢……”
说完,静姝起身,冲着司马懿福了一礼,随后转身回到了房中。
司马懿无声的目睹着眼前的一切,直到静姝的身形消失在了房门之处,这才单手捏起了那卷绢帛,看向曹承道。
“承德君,借此物虽有一搏之机,若是想要,老臣自当双手奉上。”
说着司马懿看也没看便将绢帛丢到了曹承面前,随后继续道。
“不过老臣也算受过先帝提携之恩,看在先帝的情分上自觉有必要劝承德君一句,拿了东西,便代表着你要成为侯爷的敌人……”
说完,司马懿起身带着标志性的怪笑离开了院子……
曹承抬头看了看司马懿的背影,随后咬着牙展开了绢帛,只见那上面的确写着一道遗命,不过却不是他期待着的传位诏书,而是……
“朕,曹氏者冲,蒙先王厚爱,得继尊位。得师尊厚恩,得传学识。然德者,茷也;名者,窃也。故履政多年,未敢懈怠……
如师之言,今天下大安,耕者有其田、读者有其卷、兵者保国之安,此全赖师尊之谋、臣工之助,弟子莫敢居功自恃……
师曾言曰:天下最毒之物,在人心而非鸩也。朕听之,却未曾信之,故今遭鸩羽临身方觉悔之,晚矣。
利动人心,故而利天下,则人心浮动,此恶也,朕今以身验之,望后世之人可以警之……
朕或不久,朝中之事可暂托于三公者,后继之人,需至旧都请师尊刘章定夺之……”
“父皇!父亲!你好狠的心呐!”
曹承读到此处,一拳捶在了石桌之上,此刻,恰逢其母静姝走出房门。
而静姝面对着眼前的一幕,只是冷漠的扫了一眼,便自曹承身边走过,全无半分留恋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