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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发现以后,当晚上,被安排住在了护国公王府内。说起来,她还算是护国公的远房亲戚,朱隶不太可能杀她,但是也不可能任她在燕都四处跑。

朱永乐发现自己是从一个笼子里的金丝雀,移动到了另一个笼子,都是笼子,哪儿都走不了。

趴在窗口上望着院子里几只路过的蹦蹦跳跳的麻雀,守在屋门口的福子的抽泣声时而传来。

福子拿着袖管抹着眼角,自己作为十一的小跟班,结果害得十一被人绑架,到至今都没有能找到十一的踪影。福子觉得,不仅对不起主子,而且,脖子上自己这颗脑袋也是岌岌可危。

耳听那八爷要从京师到燕都来了。八爷这个主子,虽然说表面挺慈爱的,八爷的笑容堪称面如春风,可是,福子知道,八爷骨子里的冷血冷酷不见得能比三爷或是朱隶好多少。

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而且,挺多人的脚步声。朱永乐揉了揉眼睛,问福子:“谁来了?”

兀自黯然伤心的福子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从屋门口坐着的小板凳上起来,刚走下台阶,见前面走来一行人,领头的人,正是李敏。

拂了袖管单膝跪下,福子声音沙哑地低头道:“奴才给隶王妃请安了。”

“哭啥呢?”

李敏在他头顶上突然出现的一声,让福子打了个激灵。以李敏的性格,不太像是会与其他人的家奴打招呼。李敏是那种典型的别人家的闲事不愿意插手自添麻烦的人。

福子的心头蓦然涌起了一股复杂的情绪,想很多人都说李敏冷得可能是全天下最冷的那个女子了,固然李敏医术精湛救了不少人,为此,他主子十一爷还常在背地里说了李敏心肠冷的不少坏话。

“回主子,奴才是哭奴才自己没有能跟好十一爷,把十一爷弄丢了,十一爷生死不明,奴才不知道如何是好。望王妃给奴才指一条明路走。”

是个聪明的奴才,十一爷这身后能有这样一个奴才,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想必当初王绍仪也是想着必须找到一个这样机灵的人,才能帮她女儿掩盖住真相。

李敏扫过福子低着的好像等着人家任宰的脑袋,说:“抬起头来吧。你主子生死不明,但也没有人说你主子是死了。本妃前几天不也是生死不明,这会儿不是好好回来了吗?哭什么?不知道越哭越丧气吗?八爷来了的话,你更别演这种戏码,八爷看了可能原先不想砍你脑袋都要砍你脑袋了。”

福子战战兢兢站了起身,膝盖头粘着雪粒都不敢拂打。正因为李敏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错。李敏那锐利的眼神和心思,早把他人都剥了层皮。

心里的另一层忐忑,在于不知道李敏突然驾到是为什么。毕竟他们到护国公府已是好几天的时间了。李敏回护国公府也是好几天了。想来看他们的话,李敏早就可以过来了。因为在一个王爷府内,而且两个庭院距离并不远。可是,前几天朱永乐还病着发高烧的时候李敏都不来,怎么这会儿朱永乐都快病好了,李敏就来了呢。

本是趴在窗口上无聊地望着麻雀的朱永乐,见着李敏来到心里同样是一阵高兴和不高兴。高兴的是李敏来看她了,不高兴的是,李敏怎么现在才来看她。

朱永乐心头如此纠结的时候,听见了李敏在院子里和福子的对话声,在清冷的冬天空气里清晰地传过来,李敏嘴里的一个字一句话,无不都让这个小郡主心惊胆战。

很多人都说李敏不好对付,李敏冷若冰霜,她朱永乐一直听着都觉得不以为然。因为李敏之前一直对她朱永乐算是很不错的了。帮她减肥,为她说话。这样的好人上哪里找。朱永乐反正长这么大只遇到过李敏一个。在朱永乐心里面,李敏比自己爹娘更好。

她那爹娘,心里还有各自的算盘呢,哪里像李敏,与她是陌生人关系,对待她好,无疑是个大善人。

李敏擦过福子身边走来的时候,朱永乐从窗口上爬下来了,疾步回到自己床上,躺上去,抓起毯子拉一拉。

尚姑姑等人跟在李敏身后,能透过窗户清楚地看见郡主这串动作,不得不说,这是一朵温室里的花朵,年纪是可以嫁人的年纪了,但是,心性完全是个孩子。难怪鲁王妃是那样操心郡主的夫婿问题。

接到李敏的示意,之前已经被李敏派到这儿照顾郡主的春梅,进了屋里禀告:“郡主,醒了吗?王妃来探你了。”

抓着被头的朱永乐咳咳两声:“王妃来了吗?让她坐会儿吧,你给她倒杯茶。本郡主要梳洗过后再来见王妃,以免对王妃失礼。”

李敏问:“郡主的病还没有好吗?”

“回王妃。郡主的病,请过大夫来看过了,说是偶感风寒,吃了一剂散寒药,大有好转,烧在两日前已经退了,之后是补养身子为主。”春梅按照主子的问话一五一十地回答着。

“既然是如此,本妃不进屋内了,你扶郡主过来,本妃在花厅里等着。”

朱永乐其实就是小孩子心里头堵了一口气,之前眼巴巴地想着你来见我,结果你不来见我,我就不让你这样轻易见到。

春梅绕过屏风,带了个小丫鬟帮朱永乐梳洗。

里头因此传出悉悉簌簌的声音,听这个声响,都知道里头的那个小主子心里闷了一股气,故意在磨蹭,拖延时间。

尚姑姑就此站在李敏身边,几乎贴着李敏耳边的距离,说道:“王妃,要不——”

生怕朱永乐这一磨蹭不知道要拖到几时。

李敏摆了手:“郡主小孩子性格,不需要计较。”

朱永乐听见这话,当然气不过了,腾腾腾,忽的从屏风后面一腔热血地冲了出来。福子见着都捏了把冷汗。

“本郡主见过王妃。”

李敏好像对朱永乐脸上那股气视而不见,吩咐人:“把郡主中午没有吃的饭,重新热过,端到这儿来。”

“本郡主不饿。”朱永乐对着其他人都扭过一张脸,冷冷地说,“王妃过来,是为了探望本郡主吗?本郡主如今身子已好,王妃也听那奴婢说了,所以,王妃可以回去了。”

“郡主这是生气的话,本妃的气比郡主更大。”

“你有什么好气的?”朱永乐跳了回身,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儿都要气得瞪起来似的。

“郡主气本妃没有来看郡主吗?郡主怎么这么没有规矩和见识?之前,本妃不是告诉过郡主,孕妇是不可以随意接触病人的吗?尤其是感染了风寒的病人。”李敏声音固然平淡,一双铮铮的眸光,却可以让所有人心里打个寒噤。

朱永乐心头立马是打了一个寒噤。她是忘了这回事了,哪里能记得那么清楚以前李敏给她说过的话。

“本郡主记性不好,又不像王妃是大夫。”

是孩子性格的人,依旧闹着别扭。

李敏打量她上下:“身为一个郡主,没有父母同意,没有皇上同意,私自跑出京师,千里迢迢跑到燕都里,是谁教的?你父母不在这里,皇上皇后不在这里,不要以为没有长辈管教你。本妃和王爷都是你长辈。王爷心里固然很生气,但是念着你是未出嫁的孩子不好说太重的话,所以,王爷不能说的话,本妃今儿作为长嫂也得管教你——跪下!”

两个字跪下,让屋里上上下下所有人都一惊。应该说,李敏算是性格比较温和的主子了,平常连责罚下人都会再三考虑的人,更不喜欢用酷刑来惩罚人,如今,突然间变脸的李敏,让几乎所有的人都措手不及。

朱永乐吓了一跳,还没有缓过神来时,肩头被老练的尚姑姑一按,两个膝盖即碰到了地上。由于李敏没有出声,朱永乐这两个膝盖头跪的,可是真正的冰凉的地砖,没有铺上垫子。从小长到大,这还是这个宝贝的郡主大人第一次跪地砖。

一层委屈爬上了朱永乐的脸,几乎泫然欲泣的表情,说:“本郡主做错了什么?!”

“怎么,本妃刚才说你的话,你认为自己没有错?”

“我,我——”朱永乐当然说不出自己没有错的理由,可是,她总以为李敏是能理解她的,所以这不就觉得委屈了,说,“我以为你不是这样的人!”

“本妃是什么样的人了?”李敏一声冷笑,“本妃怂恿你从京师里出来跑到燕都来了?”

“可是,王妃曾经鼓励本郡主减肥。”

“那是为了郡主的身体健康着想。体重太重,不止影响一个女子的美观外形,而且,会影响一个正常人的健康。减肥是需要的。但是,和郡主你一人自作主张跑到燕都里来是两码事。如果郡主到现在都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本妃也无话可说,只能说本妃看错了郡主。本以为郡主是一个算有点聪明的女子,却没有想到会做出如此愚昧的蠢事来。”

朱永乐眨了下眼,心性虽然像孩子,但是,不能完全愚蠢,能听出李敏这话里的含义,李敏这是说她被人利用了。

“郡主不想想,你到了燕都里来,论你与本妃的交情,哪些人会赌着本妃肯定会帮你。本妃帮了你,等于王爷帮了你。而郡主的婚事,是由皇上决定的。这岂不是让人认为,王爷和本妃的手伸得太长了,连皇上的事儿,以及郡主父母的事儿,都要插手。”

朱永乐一口一口鼻子里吸起了气。

“本妃不信,这些顾虑,郡主的念头里曾经没有闪过。但是,郡主一意孤行,是人都说,爱情是盲目的,不顾一切的,甚至疯狂的行为。可是,郡主是郡主,不是普通百姓。普通百姓都得为自己不负责任的行为付出代价。郡主的身份关系到众多四周的人,怎么可以不想想要为此付出的代价会累及他人。郡主以为爱情可以拯救这一切,那就是郡主想的太简单了。是,爱情可以让人心生怜悯,但是,也可以让人利用。”

“我,我不知道——”朱永乐松了这句口。她有过这方面顾虑,但是,确实像李敏说的,所有人,包括皇帝,包括她父母,最后肯定都会可怜她,见到她这个勇敢的行为以后变成支持她,妥协于她。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在她试图让所有人成全她的爱情时,会有人利用她这份纯正的感情对一些人下手。

朱永乐这会儿真心诚意地愧疚道:“我不想给王妃添麻烦的,不想。”

“不管你心里有没有想害本妃和王爷的心都好,但是,以后郡主如果还是只考虑自己的话,难免,好心都会变成坏事。本妃不会责怪郡主的心意,本妃只责怪郡主的行为。”

朱永乐霍然跳起来,拍着胸膛保证:“以后本郡主绝对不会做这种蠢事了。”

李敏只是一眼,扫到提着食盒从外面走进来的丫鬟,说:“郡主先吃饭吧,吃完饭,试试这身衣服。”

“衣服?”朱永乐想,自己也不算是没有的穿,为什么突然要试新衣服了。

“过两日,这个府里要举行冬至宴。八爷和大皇子都会来。郡主总不能穿着旧衣服去见两位皇子。皇家会说王爷和本妃没有照顾好郡主的。”李敏说完这话站了起来,毕竟自己手头上还有许多事要忙,吩咐留在屋里的春梅,“盯着郡主好好吃饭,还有,如果本妃再听见这个屋里院子里还有哭声的,本妃只能当是条太吵人的狗丢河里去了。”

福子两只手捂住嘴巴,脸色雪白雪白的。

耳听李敏每句话都不像是开玩笑,朱永乐的面色同样惨白惨白的。

尚姑姑等人跟在李敏身后走出这个院子时,才知道李敏为什么突然要来看朱永乐了,都是因为那哭声从朱永乐的院子都传到了李敏那儿。

大宅院子里的哭声,什么哭声都好,是可大可小的事情。要是哭声被外来的人听见了的话,绝对会被外面的人误以为这家里面发生了什么凄惨的乃至虐待的事情。所以,哭声的治理尤为重要。

朱永乐被骂了以后,果然是像个孩子一样,受了训斥以后变乖了一些,默默地吃起了饭。她本来肚子就挺饿的了,愿意吃饭以后,一共吃了三碗饭。

边吃,边问在旁服侍的春梅:“你主子可怕不可怕?”

春梅摇摇头:“王妃待奴婢很好。”

“是啊,以前我也觉得她很好,几乎没有脾气的,偶尔只是会说话难听一点。可是,今儿,我算是领教到了。你主子的脾气是我见过的人里头最大的。这样都让本郡主跪。”朱永乐埋怨着说。

“那是因为郡主不吃饭。”春梅道出里头的玄机,“王妃的性格奴婢略有了解。王妃最讨厌那些不爱惜自己性命的人,折磨自己身体的人。王妃重视生命。”

朱永乐听见她这话愣了一下,刚才还有些恼火李敏的情绪,不由地变成了一声叹气。

这两天,大雪又飘飘洒洒地在燕都内外,整块北方大地,下了起来,好像没有尽头似的。正可谓是真正的隆冬到了。

王爷府里关于宴会的筹备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李敏把活儿仔细划分过了,交给底下的人分批去做。自己那婆婆尤氏却是捡了一个清闲,说此事交给她这个儿媳妇做了,在自己屋里逗鸟雀养心性。

李敏自然知道尤氏打的什么算盘,做好做坏了,这事儿,她尤氏都没有任何好处,还不如当个甩手掌柜一身轻松。

婆婆是个精明人,吃了太白寺的那次教训以后,不肯再犯同样的错。

除了王府里的事儿,外面的事儿,她不是可以就此不打理了。某天下午李敏抽出了个空,坐着马车去视察老公给自己划分好准备建药庄子的那块地。

郑老爷子受到她邀请一同前往。两个人坐在同一辆马车上时,郑老头像是不经意对她提起:“听说八爷要来燕都了。”

“八爷是要来。”李敏对此不会否认,同时也知道这个老头子提这句话是做什么。

“八爷的一个贵客听说如今在王爷府里。”郑老头斟酌着小心的语气说。

丢了个十一爷和郡主,郑老头这个心头压力也是倍增的大。

“老爷子。”李敏就此抓住他说的这个事儿,“以老爷子如今要与王爷以及本妃结盟相助的交情,老爷子的什么事儿都好,王爷和本妃会置之不理吗?”

郑老头嘴角抽了又抽,他这叫不叫做鱼儿自愿上钩。

“老爷子不要担心。”李敏语气温柔地安慰这个狡猾的老一辈,“郡主的话,本妃已经代老爷子训斥过郡主了。郡主当是不敢再自作主张的。”

郑老头连忙说:“草民哪能训斥郡主?”

“郡主做了错事,郡主自己也承认了。老爷子就放心吧。”李敏嘴角噙着抹微笑说。

狐狸!郑老头心里骂道,这不是进一步威胁加恫吓吗。不过不得不承认,人家李敏就是有这个本事,把不听话的娇贵的郡主大人,都能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里面。

马车来到了目的地,只见,这块广袤的田地,是毗邻山脚,青山绿水相伴,是一块好地方。最重要的是,这块地方听说本来是要给太白寺用的,为佛门圣地,自然清净多了。

公孙良生是主张朱隶协助李敏建立药庄子的人,现在,又是负责此事的人之一,更是亲力亲为。

李敏和郑老头到达的时候,发现,不顾寒冬,关于药庄子的建筑工程已经在着手进行。现场有建筑的设计师,有工匠,有协助搬运沙石的军队人员。

郑老头看见工程进行的如此之快,不禁精神一振,有种摩拳擦掌的热血涌上心头,对李敏说道:“老夫这回去以后,马上召集人手,给隶王妃推荐最好的大夫和药师。”

看来带郑老头到现场观摩的目的已经达到,李敏拱手还了个谢礼以后,倒也不忘贴着这个老头子的耳边说:“老爷子,可不要忘了,之前老爷子刚委托过王爷和本妃的事儿。”

郑老头打了个激灵,眸子直射到她脸上,写着惊异:她什么时候知道的?

没错,八爷已经秘密地前一步进了燕都。当然是和他郑老头见过面了。他郑老头今天随李敏来看药庄的工程,也是八爷知道的。李敏这是提醒他这个双面间谍应该适可而止了。

“草民先谢过王爷和王妃。”郑老头做了个揖,聪明人当然是顺势而为。

“老爷子慢走。”李敏道,让人牵来另一辆马车先送郑老头离开。

目送郑老头离开以后,这里的青山绿水,空气甚好,确实有点让李敏心动动的,在这里驻留,望着远山的雪景,一时流连忘返。

其余人跟随在她身后,一同眺望这人间美景。

“那里,应该是太白寺了吧。”李敏遥望到山林之中出现的那点绯红,恐怕是庙宇红色的瓦檐。回想起前段日子住在山上,却少有机会往下眺望风景,是个遗憾。

她此次出外,若按照以往习惯,十有*只带兰燕一个人出行,主要是丫鬟们都不习武艺,一般来说,如果出外时出了意外的话,很容易会变成包袱。如今,兰燕上回激战中身上所负的伤没有好在养着伤,只要另安排了个保镖尾随她出行。

现在,这个替代兰燕的人,躺在她马车的车夫位置上,翘着二郎腿,嘴角咬着根稻草,比起主子,是更加潇洒自得。如此狂妄,不称奴才的人,却做起她保镖,还有能谁,不就是她老公那个拜把子兄弟许某人了。

可以的话,李敏其实不大想请许飞云这样一尊大佛屈任自己的随身保镖。但是,鉴于上回绑架她那个高手兰燕都打不过的经历,她老公心有余悸,只能是让许飞云出马了。

只是这位许某人从来就没有这种自觉性。在她马车上,一路睡到这里,还不见醒。此次随她出行的紫叶看了都不禁皱眉头的:这也差太远了吧,和兰燕一比。

准备回府了,李敏走到马车边的时候,才见这位许佛爷微微像是从睡梦中一丝清醒的感觉,问:“什么时辰了?”

“亥时了。”紫叶有意代主子气一下这人。

许佛爷听着是亥时都闻风不动了,只说:“这天怎么亮着?烛火通亮?”接着,眼睛转到山那一边,像是眯了一下,好像是看见了什么。

李敏随他这个动作望过去,眼力当然不比他们这些武功高手要好,但是,依稀好像还是可以看到山上一些人影穿行的样子,不知道是上山砍材的樵夫,或是那上太白寺准备进香的香客。

“王妃?”紫叶低声问。

李敏上了马车,道:“启程回府。”

马车掉头往城里走了。

在青山绿林之中,一个人,俯瞰下面如火如荼的建设工程,几乎手指一动之间,是捻碎了佛珠:岂有此理!这个朱隶,把之前祖先和太白寺进行的协议都给单方面撕毁了,侵占原先要给太白寺的土地不说,而且插手了太白寺的事务,扶持了那个年轻的和尚越过他们这些前辈,成为了太白寺的方丈。

最可恶的是,这一切,不过是朱隶为了讨好某个女人。

“维纳。”一个灰袍僧人,年纪颇大,留着白色的胡须,靠近到慧可身后,低声说。

慧可拂袖转身,对于自己刚才看见的东西,像是视而不见,道:“是方丈让你下山找我吗?”

“是的,是莲生方丈。”

慧可冷冷的嘴角往上一扬:“方丈刚走,他也不过是方丈出行养病的时候代管太白寺的事务,结果,这么快,就想把寺庙里的事务全部掌握在自己手里了吗?贪婪之人,永远不会隐藏多久的,都会露出自己那幅贪婪的嘴脸!”

面对慧可这番指责,这位白胡须的老僧人却是点了点头:“本来贫僧也以为,慧光方丈,是个具有智慧的,佛祖钦定的智者。结果,最终还是年老体衰,被人抓住了软肋。如今,指了这样一个小辈作为太白寺方丈,定然是无法服众的。”

“你说不服众?但是,在你在藏经阁一直不出来的时候,净远、明德这对见风使舵的师徒,已经贿赂了众僧,认可了他!”慧可的矛头,指回到了老者身上。

当时,要不是他势单力薄,怎么会让朱隶安排的这一切得逞。如果这些深藏在寺庙里的老者愿意现身的话,愿意挺身而出的话,结果早已改变。

老者听见他指责,却显出一丝无奈道:“贫僧身为藏经阁的守护僧人,是平日里根本不问寺中杂事的。事发的时候,老衲刚好在闭关,等方丈决定已下,通知老衲出关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

这样一说,这个老者,正是太白寺负责太白寺重要经书和寺中珍宝保卫工作的得道高僧,叫做灵空。

“我们想改变这个结局,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灵空忽然转变口气,这样对慧可一说。

慧可冷眼瞅着他:“你博览群书,知乎天下万事万物,是不是,有一些其余人都被蒙在鼓里的事。”

“老衲只知道——”灵空如枯木的手指捻着胸前挂的那串已经发灰的佛珠,半眯着眼,“之前,慧光方丈,把如今的莲生方丈带回太白寺时,由于慧光方丈不能清楚解释莲生方丈的身世,让许多僧人都对此有所疑问。众师兄弟,也皆是因为敬重于慧光方丈,才没有将此事追究下去。然而,老衲身为藏经阁守护人,同时是负责记录太白寺寺主的见证人,是有必要弄清楚莲生的身世和来历。”

“你的调查结果告诉了你什么?”慧可的眸子里,闪过一抹锐利。

灵空先警醒地瞅了下四周没人,再开口道:“老衲可以怀疑,莲生不是大明人。”

不是大明人?!慧可镇惊。可以说,这个结果太出乎意外。

太白寺是大明王朝著名的古庙,怎可接纳一个不是大明人的僧人作为方丈。

“不会是东胡人吧?”慧可急匆匆地逼问一句。

“东胡人的话,怕也不见得是。”灵空摇头。调查真相,不代表可以胡掐。

想想,莲生和大明人没有什么长相上太大的差异,要不是灵空说出这话,论任何人,都不会联想到莲生竟然不会是大明人。

“不是大明人,莫非是从高卑等国,流浪到大明的孤儿?”慧可推测着,毕竟慧光介绍莲生时,一口咬定莲生是孤儿。

“慧光方丈明显是撒了谎。”灵空对此再次否认,“莲生的谈吐言行,以及来本寺之前已有的修为,一点都不像是流浪儿。放世间几大佛庙,要是之前没有诸如慧光大师这样的教导,以他如此年轻的年纪,怎能有如此佛学上的造诣?而慧光说了,说是自己和莲生认识的时间并不长。”

说到这里,慧可几乎是要咬断了牙齿。前面说什么净远明德慧光都支持莲生才让莲生得以成为方丈的话,其实只是一个方面。毕竟,如果莲生自己没有过人的本事,相信也是极难服众。僧人们,又不像奴隶一样,不会说随随便便屈服于一个领导者。

事实上,在慧光指定莲生作为下任寺主的时候,为了服众,在太白寺内举行了一次佛学辩论会。寺中所有自认有资格挑战下一任寺主之位的僧人,无论职位高低年龄大小,都可以参加。结果,不言而喻,莲生在这次佛学辩论会上突然大放光彩,以优秀的口才以及优异的佛学造诣,一举拿下众位寺中的得道高僧。

慧可对此,既是痛恨净远明德等人似有防水的嫌疑,另一方面,自己在辩论赛中输给了莲生,那是绝对没有放水的,更不知道从何解释。

现在听灵空这样一说,似乎这个文武双全的年轻僧人真的是莲生本人,没有欺骗。慧可心里更是一桶水一样直掉到了井底,同时是觉得仰头还是能望到那点阳光的希望,说:“你说他不是大明人,有什么比较可靠的证据吗?毕竟放到众僧面前的话,需要讲究的是证据确凿。”

灵空听见他这样说,知道他想法改变了,事实如此,当然不可再寄望莲生的优秀才华是假的,但是这样年轻的僧人如此优异实为天下少见,应该有蛛丝马迹可以寻找并且找出破绽。

靠近到慧可身边,灵空继续说:“其实,老衲听说,莲生方丈,不止答应过慧光说是要支持隶王,而且与隶王妃的关系也是十分紧密。上次隶王妃出事的时候,莲生带了怀让亲自出寺去救隶王妃。你说这事儿,本来就是护国公府的事儿,我们太白寺本来不应该插手。而且,护国公府都找不到隶王妃,怎么我们的寺主,就能轻而易举地找到人?”

“你——”慧可眯着小眼珠子看着他,“意思是说,他和隶王妃之间有什么猫腻?”

“隶王妃的身世,据说现在也是成谜,在燕都内外,都传的沸沸扬扬。皇上因此都派了皇子到北边来亲自调查此案。据此推断,老衲认为,莲生和隶王妃一样都脱不了干系。”

慧可低着头像是看自己的脚尖,与他一起在山中的雪地里行走着,是避开了山里显眼可见的人行道,迂回行进,避开闲人。

“你把此事告诉给吕大人了吗?”慧可终于开了声音说。

灵空像是乍一跳,警惕地扫了他一眼,问:“有闻维那与吕大人也是有所交集?”

慧可呵呵两声凉笑,锐利的眼睛与他眼神接触:“都是为了太白寺不可侵犯的土地与地位,你身为藏经阁长老守护太白寺宝物,我身为太白寺维那守护寺中铁的苗规,不让人可以妄为地处置太白寺的家产,你我,都是为太白寺着想。吕大人虽然为皇上的人,但是,吕大人又为本地的父母官,应当为我们主持公义。”

“维那言之有理。”灵空也像是松了口气说,两人之间对这方面坦白了,接下来合作的机遇更不用担心互相猜忌,说,“吕大人是与老衲接触过,说出身为本地父母官,以及皇上对太白寺未来的担忧。要知道,据吕大人最新获得的消息,高卑国的间谍,可是都潜入到我们北燕来了。”

慧可俨然事前不知道这个消息,一愣。

“还有,高卑国,虽然没有攻打我们大明,但是,绝对是我们大明的敌人之一,因为高卑国帮了东胡人。现在,吕大人正因为此事,与护国公的军部进行严正交涉。”

呼延毒在护国公府的军部关押时被敌人救走了。这个事,说起来,本该算是护国公自己的事。因为人是护国公抓的,又不是吕博瑞抓的。可吕博瑞却抓住这点,说护国公办事不力,竟让如此可怕的敌人逃脱,需要有人出面担当起这个罪责。

吕博瑞气势汹汹到了军部宣称是代替皇上兴师问罪。军部里的将士们,无不是对于对方的强词夺理,气的七窍生烟。

岳东越好说歹说,才劝服了那些激气的勇士们各去做各自的事儿,接着请了吕博瑞先坐着,自己走到隔壁和公孙良生商量。

“我看,他这背后,肯定是有人出的主意。”

对岳东越这句话,公孙良生嘴角边露出一丝嘲讽。用得着说吗?上次朱隶都说了,这个吕博瑞充其量就是一只蠢猪,根本斗不过他们,哪里能想得出什么好主意来。现在,吕博瑞能有这样一反常态的气势,肯定是背后有人指使。

“王爷之前已有交代,他想怎么闹,都得顾忌他自己的主子。你干脆和他透个信儿,告诉他,我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岳东越接着按照公孙良生说的这句话,回到隔壁,手指头蘸着茶水,在茶几上给吕博瑞画了一只王八。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用多说了,吕博瑞急策马回到都督府,对着师爷发了一顿火,却也不敢真的发,是小声发,顾及隔壁隔墙有耳。

一面墙之隔的院子里,只听一串美妙的抚琴声,是拂着春江花月夜的春色,在隆冬的季节里宛如明媚的阳光,让院子里本来快要凋零的花骨朵儿,都闻声开放。

靠着柱子听着这个琴声的吕夫人晋氏都不由神情陶醉的,望着院中那个抚琴的男子,只见其美如冠玉,一袭暗纹白袍,是仙风怡然,金色的绣纹尽显尊贵。

一曲完毕。晋氏拿着帕子掩饰眼角难以抑制的感动泪水:这曲子太美了。天下怎可有如此天籁?

吕博瑞带着师爷负手走过来,看着自己夫人站在那里发花痴,不悦地咳嗽两声。晋氏慌慌忙忙退到了边上。

即便如此,吕博瑞在抬头看着眼前这位玉树临风的皇子时,心里都不禁想:皇上明智,把两位俊美的皇子派到了燕都里来,光是皇子的气势,都足以让燕都里许多人改变意志了。毕竟这两个皇子都没有娶妻呢。

八爷算是京师里最有身价的黄金单身汉,俊美飘逸,性格又好,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而大皇子,其美貌据说还胜过八爷,和三爷以及朱隶曾经被誉为大明的三大明珠之一,可见其对女子的吸引力一样不可小看。

燕都里,以他吕博瑞和晋氏的观察来看,最缺的,就是这种黄金单身汉了,否则,现在燕都里的姑娘们,不会一个个只想着那个朱理。

八爷和大皇子来到以后,一定能改变现有的局势,很多人会突然间明白,巴结皇上才是正道。

“八爷。”吕博瑞拱手。

“吕大人从军部回来了?”朱济面色和蔼地望着他。

吕博瑞却俨然没有想到他开口就问,有些狼狈:“是的,臣刚从军部回来。”

“怎么说?军部是不是拒绝了吕大人的谏言?”

“八爷——”吕博瑞不知道怎么往下说岳东越画的那只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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