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大雪下在十二月初二,天地间白茫茫,村里终于安静了一些。
大家能窝在家里尽可能窝在家里不出门。
平安院里,几个人还是正常时间来办公室上班。
秦建文从外面回来,提着公文包进了平安院子。
脚上的雪在门口的羊毛毡上蹭两下,身子进小川办公室。
“咦,都在啊?”
小川身边围着一圈人。
“三叔,大雪天哪儿都去不了,我们几个围着火炉烤洋芋片吃,就等你过来。”
王莎、路晶、顾秀秀、张春都坐在炉子跟前,等秦建文回来汇报收棉花的情况。
秦建文来之前打了电话,说他半个小时就到了。
路上雪厚,车子跑的得慢,秦建文开了一个小时桑塔纳小车。
“春哥,川子,去年十一月二十号就收掉了棉花,今年迟了十几天,主要是其它货运不能耽误,早交迟交都是一样的价,迟交十天有什么关系,能折几斤棉?”
秦川递给三叔一个烤熟的洋芋片,嘴上解释:“第三年,大家心里坦然了,没有去年心急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各乡镇的蔬菜要拉过来,定西集散点的洋芋每天也要拉过来,运能这一块没跟上,没有去年每天收棉收的多。”
秦建文递过来一沓手续,嘴上解释清楚一些情况。
说是一万亩,角角落落的土地都种棉花,算下来有一万三千多亩。
三百一十八万斤棉,出款六百四十万。
收今年的棉就能看明白年的情况。
明年高崖塬上的产量减产更严重,肯定不到三百万斤。
秦建文说的一脸忧虑。
张春语气也很担忧:“一样东西种三年,土地不能休耕,肯定减产嘛,这还用说,高崖塬上这片沙地明年种不成棉花了。”
“那怎么行啊春哥,景宁棉纺厂要扩产扩规模,兰城美芳纺纱厂也要扩产,咱还想着明年最少要产五百万斤棉。”
景宁县委给土高乡秦书记下了明年的产棉指标,五百万斤。
就是因为景宁棉纺厂要扩产扩规模。
兰城美芳纺纱厂要在西京建纺纱分厂这样算下来,明年秋天,土高乡要保证五百万斤棉供给。
景宁秦总压力不小。
秦川脑子里有另一番景象,前世这个时间,景宁棉纺厂半死不活。
景宁棉布哪有专利,厂里哪有一千八百工人,已经被铜城制衣厂的老江兼并掉了。
从北疆拉来三四十万斤棉,维持纺纱厂运作。
九二年企业改制,私人收购,才稍稍有些起色。
九二年以后,景宁棉纺厂只能是景宁秦总的产业。
接下来这两年,景宁棉纺厂的路子要铺完善。
“三叔,春叔,我是景宁棉布的专利持有人,我是景宁棉布原产料的供货商,这一块我肯定要想办法好好解决,首先一点,高崖塬上种了三年棉的一万亩土地不能再种棉花了。”
从十月底收棉花的第一天开始,秦川就想,保质保量五百万斤棉花,要种在什么地方。
高崖过去的文崖以南,扎子塬以北,大面积土地是大芦乡十几个村落人家的。
这一带的土地种景宁棉,光照、水文、土质跟高崖塬上的棉花没有什么区别。
这个想法说给秦建文。
让他跟大芦小芦两个乡的干部搞好关系,就是为了他们那片土地上大面积种棉花。
秦建文看在侄儿脸上,这小子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
大芦乡那片土地多半没铺矽沙,也没铺过去管子浇水灌溉,哪能保证五百万斤的棉产量?
“三叔,事在人为吗,那片土地迟早压沙子保墒保温,早着手早受益,今年就开始干,你算清楚要投多少钱。”
秦建文瞪眼,这小子说的未免太轻松。
“川子,行不通,你手底下二十辆货车派过去拉沙子,五十万拨过去打井铺管道引水,干完活也到明年六月了,哪能紧紧凑凑种两万亩棉?”
“三叔,咱景宁县大芦小芦乡的两万亩土地种棉花,我说的是后年不是明年。”
“不是明年?那明年怎么办,你说了高崖塬上一万亩沙地不能种棉花了。”
“三叔,新安县香山镇三万亩沙地怎么样,他们今年种西瓜,一斤七八分钱卖掉的,算下来一亩地也就三百多块钱收入,他们要是明年种棉花,一亩地的收入最少有五百块。”
秦建文再吃一个土豆片,想了一分钟。
“对呀,香山镇的三万亩土地虽然没有咱高崖的土地平缓,但如果铺上去引水管子,地里拉上喷灌设备,第一年种棉,三万亩顶的上咱高崖两万亩棉,明年过渡一年,到了后年,咱在大芦乡的棉田建设就搞起来了。”
秦川点头。
“三叔,就这么办,你和新安县农牧局的何局接洽,也和他们的香山镇镇书记镇长接洽,就一个意思,明年开春三月底,在他们香山镇三万亩沙地上种三万亩景宁棉,谈好了,咱两个县皆大欢喜,谈不好,少一笔收益的是他们。”
秦川说的信心满满。
张春觉得这叔侄俩说的是一项大产业。
“等等啊,我在历书做个记录,今儿十二月二号,秦书记和景宁秦总做出了重大决策,在新安县香山镇种三万亩棉花。”
张春在红皮历书上刷刷写下来。
“春哥,这又不是大坪人干的事,你写这个干什么?”
“这是咱侄儿的产业,肯定要写。”
秦建文脸上有一抹难堪。
今年过来,跟新安县农牧局领导的合作意意思思疙疙瘩瘩,他实在不想跟那个姓何的有过多交往。
“川子,非要在他们新安县搞吗,咱景宁县其他八个乡镇,难道凑不出来两三万亩地种棉花?”
秦川一副他是老大的口气。
“三叔,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明年只是一个过渡,为了咱景宁棉纺厂扩产扩能,为了让周书记长精神,你得受一年他们新安县何局的脸色。”
张春气呼呼。
“我想起那个姓何的就一肚子火,他还欠我十万斤小麦呢,说好年底给我,这都年底了,他是不是不想给我了?”
秦建文瞧不起张春的口气:“春哥,他要给你这十万斤麦,他肯定先跟我说,这样吧,我主动去找他谈,看他什么意思。”
秦川心里乐呵,三叔的意思也是自己的意思。
“三叔,你今天下午就去谈,先别说十万斤小麦的事,就谈香山镇三万亩棉花,这事儿要能谈下来,这十万斤小麦我不要也罢,他要不同意我在香山镇种棉花,这十万斤粮一斤都不能少要给我还回来,折合钱款是一万八千块。”
秦建文点头答应:“我下午车去人去,晚上给你回话。”
“下雪呢,小心些开车。”
秦川看完了手里收棉花的手续,大体上没啥问题。
景宁秦总支出去了六百多万收棉款,就为了挣十万块钱运费吗?
谁要揪住这个事追究下去,也是有问题的。
秦川眼睛微微一眯,到了八七年十月,问题不大……
从手续上看,这六百万斤收棉款是这两家厂子出的钱。
“秀秀,和小晶晶将收棉数据录入数据库,等路上雪消融了,小魏来整理。”
顾秀秀一脸担忧。
“川哥,小魏答应你的,到了月底来忙三天,可这都十二月二号了,她咋还不来,咋连个电话都不打,我觉得不正常。”
秦川想到魏欢书眼泪花花的样子,觉得她你不是不信守承诺的人,肯定有什么事儿绊住她了,她那边没法跟川哥联系上。
秦建文交接完棉花收购手续,要回家吃中午饭。
他从屋里出去外面感叹:“又下大了,车轱辘上得装防滑链。”
张春也要回去。
“川子,崔大夫说你春婶这一月底就生了,我回去看着,万一有个什么不对劲,赶紧叫崔大夫。”
秦川骂他:“少乌鸦嘴,我春婶能有什么不对劲。”
嘴上说话,一个指头一个指头摁下来,有点疑惑“:我春婶从怀孕到现在,还不到十个月呀,怎么就快生了?”
“崔大夫说九个月多就生,反正不远了,她现在脾气大的很,动不动给我甩脸色,说都是我害的她不好过,我说怎么能是我害的,是建文害的。”
秦川要跳起来:“春叔你瞎说什么,我春婶怀孕跟我三叔有什么关系?”
“你三叔动员你春婶结扎,这不是没扎住嘛,不怪他怪谁?”
张春的意思,要不是给建文撑面子长精神,他老婆就不会去主动结扎,不主动结扎,张春还有特别防范意识,文春就不会受这十个月罪。
“从你春婶这两天这个脾气来看,孩子一生下来,她先一屁股坐死了。”
张春说这话的时候身子出屋子。
秦川一脚踢过去在他屁股上。
“让你乱说我春婶。”
“你这娃咋这样,我是你叔你踢我?没大没小。”
三个财务姑娘笑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