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安洁丽卡之死（4k）
好凉。
是下雨了吗？
冰凉的液体缓缓滴在他的脸上，将他支离破碎的意识渐渐唤醒。
等到威利重新恢复视觉的时候，他才发现，滴在他脸上的，不是雨，而是泪。
巨大的圆月横亘在半空中，方才那含苞欲放的巨大血肉花苞早已绽放，有了衰败的迹象。
花心中，空无一物。
花苞中，那被孕育出来的东西，早已被那诡异身影所取走了。
花瓣飘零，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然而此刻这些血腥味却没有引发他的嗜血冲动，只是让他莫名地感伤。
这些绯红的花瓣在空中变成点点红色的灰烬，然后消散在虚无当中，一时间居然让他感到一点凄美。
“哥哥，你终于醒了……”
少女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威利下意识抬头，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安洁丽卡的大腿上。
淡淡的温暖从她的皮肤上传递到他的体表，将他思绪慢慢活化：
“安洁丽卡……”
安洁丽卡的嘴唇已然失去了血色，她抿着下唇，双瞳中蕴藏着莫名的情愫：
“……我，我还以为自己等不到你醒来的时候了……”
“安洁丽卡！你……”
威利猛地翻身坐起，看着安洁丽卡重新凝聚出来的身体，很是高兴地抱住了她。
她那副新生的姿态，未着寸缕，却显得娇艳如花，在月光下泛着白光，动人心神。
安洁丽卡没有抗拒，只是嘴唇颤抖，眼中闪过一丝感伤：
“哥哥，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这花完全枯败的时候，就是我灭亡的时刻。”
“什么！怎么会这样……”
被这真相泼了一盆冰水的威利呆呆地站在那里，抱着安洁丽卡的双臂也失去了力气。
“哥哥，我想让你活下去。”
少女的身体里原先那股与众多怪物厮杀，支撑她活到最后的力量似乎被剥夺殆尽了。
现在站在这里的女孩，就像是多年前没有修炼过就直接长大了一样，身上没有一丝疤痕，圣洁而美丽，如同艺术家最完美的雕塑。
然而就算是她重新获得了这样的身体，安洁丽卡却没有丝毫欣喜。
少女只是轻轻地抚摸着威利的脸颊，脸上表情有些哀愁：
“哥哥，不要怨恨我丢下你一个，好吗？”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道歉，威利一愣，旋即便用自己身上仅存的力气紧紧抱住她的肩膀：
“我怎么会怨恨你，我只是……”
威利心里陡然一沉，他看了看安洁丽卡那苍白的脸色，便知道她所说的都是真的。
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再次意识到这个残酷的事实，他口中的千言万语堵在嗓子眼里，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我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了……”
得到威利对这件事的答复以后，安洁丽卡心中的大石头一下子就落了下来，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这种念头一起，支撑着她站立的力量瞬间就泄了出去。
安洁丽卡浑身肌肉一软，整个人瞬间脱力，倒向后方。
“安洁丽卡！”
威利察觉到了现状，双手一捞，将她那软倒的身子牢牢地搂在怀里。
然而他的身上也没剩下多少力气了，搂住安洁丽卡的同时，他也双腿一软，坐倒在地。
“安洁丽卡，你没事吧？！”
威利紧张地盯着少女的双眼，却从这个既坚强又温柔的少女眼中看到星星点点的泪光。
“哥哥，其实，在刚刚见到你最后一面的时候，我就已经知足了。”
少女的声音有点虚弱。
她看着面前那个头发略微凌乱，但面容依旧俊朗的少年，还有他身后那已经半枯的血肉之花，鼻子一酸。
安洁丽卡不知道自己心中的这种感情该怎么形容。
明明已经撑到这里了。
明明已经以为自己作好面对死亡的准备了……
明明自己当时与那些凶狠的同胞怪物厮杀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害怕过……
可真正面对死亡，真正面对和面前这个最亲近的人的诀别的时候，那种恐惧与怅然却一点点地从心头冒出来。
我……
我不想死……
“别哭啊，安洁丽卡，哭了就不好看了。”
威利的声音传到她耳边，却意外地温柔。
他一直都是这样，面对自己的时候，无论自己在做什么，他都是这样温柔，都是这样，用最大的善意来面对她。
这也是她为什么一直都对两人之间的同伴关系感到珍惜的原因吧。
当初，是他改变了那个笨手笨脚的自己，在那个约定成为同伴的夜晚以后，他一直都像这样对自己温柔以待。
啊……
哥哥。
我果然还是……
想留在你身边啊……
泪珠忍不住从她的眼角滚落，却被另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擦去。
“安洁丽卡，你知道我当时给你取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吗？”
那个温暖和煦的声音忽然诉说起那个夜晚的事情。
安洁丽卡痴痴地看着他，她知道，像这样能够近距离凝视他的时间正在越来越少了。
她顺着威利的话，反问：
“……是…什么意思？”
威利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有些害羞：“我之前从书上看见过，安洁丽卡是【天使般的】的意思。”
少女被他的回答弄得不知所措：
“哥哥，你还真是给我取了个不合适的名字啊……我这副沾满同族鲜血的样子，又怎么能和天使扯得上关系呢……”
面对安洁丽卡的否认，威利极力反驳：“不！安洁丽卡，你对于我来说，就是天使！”
安洁丽卡眉眼弯了弯：
“太夸张了啦……”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她心里却止不住地泛起甜味儿来。
威利却是当了真，很是坚决地回应着：
“一点也不夸张！”
“哥哥，能成为你的同伴，真的太好了……”看着他那张认真的脸，安洁丽卡的视线有点模糊，绯红色花瓣忽然像暴雨一样飘落，在她的身上遮住点点白皙。
威利抬头看了一眼几乎完全枯萎的巨花，又看了看安洁丽卡那几乎失去光芒的眼神，不由得瞳孔一缩，连忙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
“我才是，我才要感谢你成为我的同伴！”
再不说，他不知道自己此生还有没有机会说出来了。
安洁丽卡苍白的脸上忽然泛起一阵不正常的潮红，她睁着无神的双瞳，浑身忍不住地发颤。
妖异的血色纹路从她的心脏浮现出来，向着四肢与头颅蔓延。
威利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却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干着急。
安洁丽卡忽然抱紧了他的身子，清丽的脸上露出一抹痛苦的神色。
“哥哥，好冷，好黑，好痛……”
那双眼睛，已然率先闯入了死亡的深渊。
而这，则意味着，她已然向着死亡的深渊迈开最后的步伐了。
“没事，有我在，我在你身边！”
威利忍不住鼻子一酸，豆大的泪珠从泪腺滚落，打在安洁丽卡那红得妖艳的双唇上。
“嗯……”
她的回应声越发虚弱了。
那颗巨大的血肉之花此刻轰然倒地，发出沉重的哀鸣，如死亡的丧钟，悄然宣告着少女的末路。
威利紧紧抱着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那血色纹路从她的心脏蔓延到四肢末端，一点点爬满她整个白皙的身躯。
少女痛苦地颤抖着，许久许久，她终于丧失了原本的理智，像一个小女孩一样抱着威利的手臂哀嚎着：
“杀了我吧，哥哥。”
听着她的哀求声，威利的心都快要碎了：
“不！我下不去手！”
“哥哥……我不想被那个怪物活生生吃掉……”
少女双目淌出两行血泪：
“死的时候，我想少受点痛苦。”
“最起码，我想死在你的怀里……”
“安洁丽卡！”威利咬紧牙关，努力让自己不哭出声来。
“哥哥……”她的呼唤声充满了哀求。
“安洁丽卡！我……”面对如此情景，威利捏紧拳头，愤怒地抬头，想要找到那个始作俑者。
然而眼前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虚无。
那家伙早已不知去了何方，想必正在享用着安洁丽卡为他孕育出来的果实吧。
“没关系的，哥哥，动手吧。”
察觉到了他的犹豫，安洁丽卡拼尽全身力气，摸索着找到威利的唇，小鸟一样啄了上去。
这一吻，直接让威利心跳一顿，瞪大了眼珠子，久久未曾回神。
那股流淌在胸中的感情似乎有了明确的形状与颜色。
他终于知道自己对安洁丽卡的感情是什么了。
可这份感情，未曾开始，便已经结束了。
少女的话语声越来越轻，越来越虚弱，可他却什么都做不到，只能静静地聆听着……
“哥哥，我希望你还能活下去，这是我和那家伙的约定，我安安心心地做苗床，你也能好好地，连同我那一份一起活下去。”
“来，就是这里，哥哥，把匕首插进来就可以了。”
她握住威利的手，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只匕首来，摸索着将刀柄塞进他的手心，然后将刀尖对准在自己的心口。
“哥哥，来吧，我准备好了。”
安洁丽卡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啊！！！”
威利不知道从心中的哪里，涌出一股狠劲来，咬着牙，双手按着刀柄，用尽全身力气，将刀锋插进她的胸膛。
最后一片花瓣在空中飘落，消逝……
伴随着花瓣的消失，她那如同艺术品一样的身躯顷刻间分解开来。
一片，又一片花瓣从她的骨骼、血肉、发肤之中脱离出来。
她的脸色再一次容光焕发起来，双目之间也有了神采。
安洁丽卡的声音贴在他的耳边回荡：
“哥哥，谢谢你。”
“哥哥，我到最后都很幸福呢，在你的怀里就是最幸福的……”
“哥哥，忘了说了，我其实，一直都留着那个花环的哦。”
“我喜欢你。”
“啊……”面对少女的告白，他早已泣不成声。
“要是我们一开始，就是正常人的身体，有一个正常的家庭……”
“就好了……”
到了这个时候，她全身都已经变成花瓣，飞散在空中。
“谢谢你，喜欢你，最后，再见。”
最后的话语中，所有的花瓣化作灰烬，消失在空中。
“安洁丽卡！”
原地只留下威利跪倒在地，双臂伸出，挽留着他再也接触不到的东西。
良久，圆月渐渐往地平线的那端降落。
在这夜晚将尽的刹那，一个黑影从威利的影子里钻了出来，很是滑稽地迈动舞步。
祂通体漆黑，看不见五官，却穿着纯黑的燕尾服，带着圆顶帽。
略显滑稽的舞步停在威利眼前，祂摘下自己头上的圆顶帽，光滑的圆脸上长出一张嘴来，露出讥讽的微笑：
“真是动人的兄妹诀别呢，啧啧啧。”
“你住嘴！”威利爬起身来，冲上前去，想要揪住对方的衣领。
但他只不过是一个连一阶实力都没有的普通人，正如他对安洁丽卡的死束手无策一样，他也拿眼前的这家伙毫无办法。
他只不过是任由自己被感情支配，发出没有意义的怒吼罢了。
威利刚迈动脚步，那黑影就闪烁到了他的身后，贴着他耳边轻声诉说：
“不，该住嘴的是你，你能活下去，可都是你最亲爱的妹妹拜托我，才获取到的机会。”
一个个沉重的字眼裹挟着冰冷的语调砸在他耳朵里。
“难道你要让你的妹妹就这么无意义地死去吗？”
威利自暴自弃地嘶吼着，他跪倒在地上，眼珠赤红，双手插在头发的间隙里，将头皮挠出一道又一道血痕：
“现在我们家族的人除了我都死光了，我也不能生育，你还要我这条命有什么用？！”
面对威利的质问，渊却没有像是面对布鲁格·斯科特那样完全将其当做奴隶看待。
也许是祂刚刚收获了最重要的果实，目前心情正好，对于威利的冒犯，以及之前他杀死安洁丽卡的事情没有任何追究，相反的，祂还从自己的身体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袋，扔到威利的脚边：
“拿着。”
感受到布袋里散发出来的那股浓烈又熟悉的力量波动，威利一把夺过这布袋，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手心中，仔细观察：
“这是什么？！”
小米粒大小的黑色结晶颗粒在月光下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存在感。
“这是剩下的种子，是布鲁格那家伙改造出来的，可以用在普通人类身上的种子。”
渊耸耸肩，似乎对这个东西有些看不上：
“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吃得有点撑了，我先睡了，没事不要打搅我。”
说完，祂的身影就消失在月色里。
原地，只有威利一个人在喃喃自语：
“正常人……”
“要是……我们都是正常人，该多好啊……”
“安洁丽卡……”
地平线的另一端，黎明升起。
橘红色的温暖光芒，却照不暖威利那颗冰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