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可以，只有一件事不行，我不当青衣。”
“咦？”青娘有些意外：“为什么？”
“我知道，一旦被绑定了青衣身份，就永远不可能再回到自己的世界。”古钟钟抬起手，指了指自己：“我还想回去。”
“是。你说的没错。”青娘神色有些落寞：“成为青娘的第一个要求，就是斩断系统跟你的世界之间的联系。虽然不是百分百回不去，但总归是丢了些重要的东西。”
“但这并不是最大的代价。”青娘再次握住古钟钟的手掌心，叹气道：“成为青衣最大的代价，也是最大的好处，是你我终究会一个人走完这剩下的所有的路。”
“不管是系统里的人，还是系统外的玩家，不过都是在别人的世界里当一个过客，是外来的怪物。
一边骗着人，一边欺骗着自己。甚至连自己的感情都没有办法分辨真伪。
无数个世界里，也只有那么一个人还能说几句真心话。”
青娘松开古钟钟握住的手掌，唇边勾起怜悯的笑意：“你想要去见一见，那个一直跟在你身边的人吗？”
——
按青娘所说，系统里的人会被系统困在虚拟的意识牢笼之中，大约十平米的空间，所有事物都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变化，只是在意识牢笼里的人没有五感，也没有时间的概念。
只有在他们根据玩家的任务进度和等级提升，获取到了足够的积分，才可以分得玩家的部分五感共享，以及其他必要的权限。
连接意识牢笼的地方，正和坟场有着联系。
而所有被取代的玩家，也都会被系统丢进这个暗无天日的坟场中迎来最后的消亡。
最早的那一批青衣也是在坟场之中诞生的。
“想要进入坟场，需要玩家卡一个系统漏洞。”
“你需要完全放开你的意识，就这样看着他侵吞你的一切，等到他进度完成的时候，系统会问他，是否确定夺取该玩家的一切身份。不论他怎么想，系统会预留五秒钟的确认时间，这五秒钟他什么也做不了。”
“你只有一次机会。我会让小久带着你的意识穿过坟场和牢笼的屏障。但牢笼无数，你需要自己找到正确的路。”
“你要看着你的手掌心，正在侵蚀你身体的那股力量在屏障之中显现出的独特印记来自哪里。”
古钟钟闭上眼睛，意识完全沉浸在脑海之中，她眼看着面板的进度在她放弃抵抗之后飞速上涨。
百分之九十九，百分之百！
锋利的刀刃带着刺骨的寒意没入古钟钟的心口和脑海，重生牌启动的那个时刻，她奇异的感受不到疼痛，也没有任何的感想。
“跟我来。”
小久边说边牵住古钟钟的手。
她麻木的灵魂像是突然复苏，睁开双眼，也只看到白茫茫灰蒙蒙的一片。
坟场与牢笼之间的屏障并不是薄薄的纸片，这段路按古钟钟的预计，是走了十多分钟。
“这里没有时间的概念。”小久跟她解释：“这会儿牢笼里的人与你百分百共享一切，所以当你进入坟场的时候，他那边的时间也会暂停。”
所以，当古钟钟跟着手掌心的那缕飘飘浮浮的联系走到那人眼前时。
这个一直蜷缩在十平方的卧室里，坐在电脑桌跟前的那个男子正怔怔的站在那里，桌上的一切都掀翻在地，包括那厚重柔软的椅子。
“你！”
程风后退几步，后背抵在墙上，一手指着古钟钟说不出来话。
古钟钟无视了他，看向乘风门后的系统贴牌。
“程风，20岁，失败的原因是第一个世界因为太过自信被原住民反杀。”
“对啊。很愚蠢是不是。”
程风退无可退，浑身紧绷，神情却一瞬间放松下来，像是招呼老朋友一般笑着：“早知道你这个时候会过来，我就收拾一下了。”
“不必，多少年了，我什么狼狈的模样你没见过。我却还没有真正见过你一面。”
“今日你见着了。”程风抬起胳膊擦汗。
“见到了人，也看见了你的努力。”古钟钟走到电脑前，那蓝白色的提示窗口卡死在桌面上，键盘上的确认键也被按歪了半个身子。
提示框后面除了占领进度，便是黑暗的一片。仔细看去，还能看见窗口上方写着玩家视角四个字。
“你平常就是这样看到画面的吗？”古钟钟有些好奇。
“最开始比这还简陋，没有那么多功能，但自从你努力升级之后，我的待遇也好了很多。”
“但是也没那么好，你一直不信任我。”程风像是想到什么苦恼的事：“你一直不让我说话。”
“还有呢。”
“没什么，你除了不愿意听我说话，还一直不愿意努力工作。不是说你任务完成的不好，只是你应该再努力一点。”
“好让你积分多一点，早点出来重新体验人生吗？”
“你想怎样？”程风笑容不变，但此时看起来透着一种虚假的怪异。
“带你出去。”古钟钟没想杀了程风，但也不打算让他继续在这里碍事。
“去垃圾场吗？”程风的笑容完全消失了：“你知道我是怎么从垃圾场那种地方挣出来，得到如今这个房间的吗？”
“我已经快要成功了，你竟然想让我出去？”
“算我求你，你去隔壁房间拉一个人出去，换我进去行吗？”
“我跟你了这么久，一直没有对你下过死手，这次要不是你被青衣暗算，我是绝对不会害你的。”
程风情绪激动的挥舞着双手，额头上青筋暴起：“算我求你。”
他的泪水一滴滴划落，平心而论，程风此人样貌端正，如果不是表情狰狞了些，还有点楚楚可怜的意思。
古钟钟没有多说，只是把接近于虚无的右手放到了桌面的电脑上。
只见被冻结的电脑一瞬间被按下了后退键，蓝色的进度条不断缩减，与之同时，古钟钟的右手也在不断的恢复。
程风所在的房间随着进度条的缩减，渐渐虚幻起来。
眼前的一切发生的太快，等程风扑到古钟钟面前，企图用手，用牙阻止古钟钟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他被古钟钟掀翻在地，小久上前给他的双手套了一个虚无的结。
在牢笼之中想要准确的找到回去的路，需要有人按下确认键。
只不过这次是古钟钟自己夺舍自己。
只不过短短几个瞬间，程风便重重跌落在坟场的空地上，双目血红的咬着牙，却不得挣脱。
“你！你把我从那里拖出来，就是为了让青衣住进去吗！”
程风恨得咬牙切齿的面容，第一次让古钟钟实质性的接收到来自系统的怨恨，这种感觉有些新奇，却又在这些恨意实实在在在人的身体上表示出来后，又有点无趣。
“你不恨把你拖进漩涡里的系统本身，反而要恨没有让你成功重生的受害玩家吗？”
“是因为，我比较具体，又比较近吗？”
“你这么恨我，是因为这是你距离成功最近的一次吗？毕竟你第一个世界就失败了，我有理由怀疑，即使你成功夺取我的身份，也没办法活过下一个世界。”
程风闭上眼，偏过头，不再吭声。
等在青娘旁边的人间古钟钟也不再说话，便困着程风走到了茫茫的黑暗之中，再不见影踪。
“他会去哪里？”古钟钟在意识里问小久道。
“会被带下去教育，青娘说，这种执念深重的人需要实质性的劳动才能让他们重新体会到生命的意义。如果他们能够坚持下来，就会成为新一批的青衣。”
小久留在了古钟钟的意识里，这就是古钟钟想要把程风解决掉需要做出的让步。
她需要把小久带出去，并找机会让她回到自己的身体里面。
古钟钟现在的系统功能已经全部恢复，因为小久的特殊性，她甚至可以借助小久的功能得到进出坟场的权限。
“这相当于是给自己安了一个拓展插件。”古钟钟有种手动升级了的感觉。
告别了青娘，古钟钟便在小久的帮助下，按下面板上独特的黑灰色风格按钮。
“是否退出坟场？”
“是。”
古钟钟身影扭曲了一瞬，系统的提示音也卡顿起来。
“检测周围环境，存在幻镜叠加。”
“警告，剧情正在重启，继续退出可能存在风险。”
”检测剧情重启完毕……周围环境安全。正在进行定位。”
“退出成功！”
“错误代码：00”
——
眼前的场景，既不在幻镜之中，也不在那条船上。
古钟钟一睁眼，好大一个慕容傲雪皱着眉头立在她眼跟前，那双素净的手正翻着镜子把玩。
山崖上的风吹着衣角猎猎作响，极目远眺，可以看见停泊船的码头上灯火通明。
此时，天已亮白，旭日初升。
古钟钟身上却没有一丝暖意。
“看来你另有一番际遇。”慕容傲雪不用伸手检测，就能看出古钟钟的系统已经修复，精神状态甚至比她受伤之前还要好。
“玩家在镜子的幻镜里出不来会怎么样？四个幻镜都完成了有什么变化吗？”
古钟钟指指镜面，镜子里那片空地上第四扇门也已经显示出来画面：那是古钟钟一手拿着木雕站在一个女子身前，神情悲凉。
“不会死。”慕容傲雪将镜子递给她：“准确来讲，你并没有完成第四个幻镜。”
“这个镜子会让每个人都陷入自己最深刻的回忆之中，只是你的灵魂状态和其他人不同，所以才会游离在幻镜与幻镜之中。”
深知自己是卡了系统漏洞，云一的盒子确实好用，不仅帮她修复了面板，还顺便帮她从幻镜之中脱离了出来。
古钟钟笑笑没多说什么，只是又一次仔细打量慕容傲雪，轻声道：“不管是谁，这次没有成功将我们一网打尽，以后就不会那么容易了。”
尽管古钟钟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探寻到慕容傲雪，这个被主系统倾尽资源培养起来的人，为什么会对她们这些辗转求生的小人物感兴趣。
也没弄明白她是否是从进入这个世界开始就已经落入了慕容傲雪的圈套。
但是重新掌握面板控制权限的古钟钟，终于发现了一件有人不想让她发现的事。
这个世界的退出键被冻结了。
这意味着即使是她也不能随意退出游戏，而困在这个世界的玩家因为监管者的加入，被迫让渡了一部分权限给她，其中就包括退出同意这一申请。
而现在，她的后台仍挂着李荣格的退出申请，同意键确实灰白的选项。
所以在那个幻镜里，她们会遇到李荣格的幻境，那个早就被她强制退出的玩家。
“嗯。”慕容傲雪并未否认，那双灵动的眸子甚至泛起了笑意，“你已经发现你们都出不去了，对吗？”
“你能送我出去吗？”古钟钟右手微微攥着，左手指指自己，“我知道你和我们，不太一样。”
“做不到。”慕容傲雪收敛了笑意，抬头很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天空，道：“你可能需要自己找到出去的路。这个世界虽然已经封闭，但是“它”现在并不能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你还有机会。在这件事情上我也帮不了你。”
“无论你相信与否，我并不想夺取你们身份，也对为难你们没有兴趣。”
“我只是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其实，有一件事我很好奇。”古钟钟无奈的笑：“你到底是顺着天意走，还是有别的想法。”
慕容傲雪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不会问。”
她的目光凝聚在古钟钟平静的面容上：“我本来已经没有想法了。只是没想到这个世界有了新的变数。”
“是我吗？”古钟钟问道。
“不，不是你们。”慕容傲雪唇边掠起笑意：“是这个世界。”
古钟钟心下一沉。
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你知道这个世界会出问题。”古钟钟试探的陈述事实：“你也知道系统会派我们过来探查。”
慕容傲雪没有打断她，甚至有些鼓励她说下去的意思。
“你知道这个世界是青衣经营的地盘。”
“而我，无论怎样，都会和青衣对上。”
“可我们现在并未两败俱伤，你虽然救我两次，我好像并未能回馈给你一个好的局面，你有些亏了。”
“是么。”慕容傲雪点头：“是有一些，不过还好。”
“这个世界的意识，觉醒了吗？”古钟钟突然问道。
“嗯。”慕容傲雪承认的十分坦然。
“你需要另外一个赛莉亚吗？”古钟钟攥紧双手，存在她意识空间里的小久也不禁屏住呼吸。
“你觉得陆久生像吗？”慕容傲雪反问她。
“不，不一样。”
哪里都不一样！
“那你觉得你身边的人，还有谁会为了这个世界牺牲？”
“你要救这个世界？”古钟钟觉得自己的质疑甚至都没有真正过自己的脑子，就这样脱口而出。
“是啊。”慕容傲雪眼神里都带了些许笑意：“这不像是我会做的事情吗？”
“完全不像。”古钟钟回答的斩钉截铁。
即使慕容傲雪在她的幻镜里救过她，也没做过什么坏事，但一股强烈的直觉在古钟钟心内跳跃，她必须要抓住这种缥缈不定的直觉：
“你想要做什么？”
慕容傲雪似乎终于在古钟钟脸上看到了她期待的神色，她收回了目光，有些冷淡的道：“你会知道的。”
就在古钟钟右手微动之时，一大片白光亮起，两三秒之间，水域之上，只余一艘孤船随波前行，船舱内，古钟钟，王婉儿，平宁三人无语对望。
地板上，焦黑的镜面碎裂一地。微风顺着尚未关闭的门窗入内，吹卷着粉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