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泛起天光,水汽如轻纱漫过奥杜威谷地。
金合欢树的伞状剪影在棕红色的岩层上舒展。
夜露顺着灌木的叶缘滴落,朝阳穿透靛蓝色的天幕,将风化的火山岩镀上金边。
睡了个好觉的李乐,在一片鸟鸣中,想到哪做到哪儿,随心所欲的摆起了桩功。
双足轻碾露珠浸润的草甸,起势时掌心托起初绽的霞光,气息随丹田下沉如根系探入脚底。
双手划开薄雾,指缝间缠绕的不仅是晨风,似乎还有呼吸之间,这片古老土地上,亿万年在未变的气息透过四肢百骸在身体中流转,每寸骨节舒展都似竹节拔节般与地气相和。
半闭双目聆听肺腑间潮汐般的起伏,引入草木清芬,融入身体律动的涟漪。
翻身把落式,鼻中擤气为“呣”,瞬间,胸腔与天地同频共振,恍惚见鸿蒙初开时清浊二气自分野,指尖承接朝阳碎金,周身毛孔仿佛绽开,足底感知大地脉搏的鼓点,延伸至脊柱连通头顶百会。
至此刻,李乐才体会到气遍身躯不少滞,原是这般物我两忘的澄明。身空、心空、?空。心空则气闲神定,无所思、无所畏。身空则腾挪辗转?如,目空则无敌无我。
忘我、无念、了生死之。
蝉蜕般褪去形骸桎梏,唯余浩然之气在晨昏线间流转不息。
待收式,双手低垂,只觉天地的浩荡。
一束笑声,让气息渐收,睁眼却瞧见不远处的树下,韩非子坐在金合欢树根部的天然摇篮里,蓬松的头发沾着露珠,随着晨风轻颤。
那只小花豹突然从树冠跃下,肉垫踩碎了昨天用黏土捏的月牙形饼干,引得孩子咯咯笑着扑向这个毛茸茸的玩伴。花豹则用带着倒刺的舌头,舔舐起韩非子的脚指头,酥痒让笑声飘得更遥远。
小花豹突然叼住韩非子的麻布围兜跃上树干,把围兜当成了猎物练习攀爬,却在枝杈处踉跄滑落。后腿蹬落的树皮碎屑簌簌落在孩子仰起的脸蛋上,引来“咿呀”的呵斥。
“擒”住乱爬的花豹,韩非子把脸埋进玫瑰斑纹的肚皮,被绒毛搔痒的鼻尖发出小猪般的哼唧。瘫成毛毯的幼豹,任由这个两岁人类抓着耳朵摆弄。
露珠蒸腾,韩非子笨拙地捏着石片在黏土块上划拉,歪扭的刮痕与小花豹的爪印重叠。
都是幼年的一人一豹挨在一起,身后,是黑蓝过渡的天际线。
李乐走过去,一手抱起有些不情愿的韩非子,一手抓着小豹命运的后脖颈。
“你爸呢?”
“呼噜噜,呼噜噜。”
“得,也是懒蛋。”
“蛋!”
“对,就是个蛋!”
“想吃啥?给叔说。”
“蛋!”
“那不行,你爸不好吃。”
“蛋!”韩非子伸手一指灌木丛里。
“啥意思?”
“个个大!”
“瞎扯,这地方哪有鸡。”
“嗯嘤”一声,娃从李乐怀里蛄蛹下来,“噼啪”着跑向灌木丛,钻进去又钻出来,手里举着两个鸟蛋,展示给李乐看。
“嘿,还真有。”一伸胳膊,韩非子会意,把鸟蛋递给李乐,顺势抓着胳膊,扯着衣服,出溜一下爬到肩头,骑了上去。
“爸,够,够!!”
“我不是恁爹,叫叔。”
“噗~~~”
“哎,这嘴笨的,以后咋办。坐稳了啊,够!”
“嘻嘻嘻!啊,啊偶~~~~”
“噫~~~~”
。。。。。。
鸟蛋留着给韩非子,其他人还是鸡蛋。
干完早饭,各忙各的。
韩智和恩杜杜去机场接回来的快反组的人回阿鲁沙的基地,露易丝拎着韩非子和利基教授去博物馆那边新建的研究所。
张曼曼讲义气,被李乐帮忙写小论文为交换条件,跟着一起去了奥杜威峡谷南边新挖的,三十万年前古人类生活遗迹的一个坑。
“乐哥,你这肱二头肌的围度真牛逼。”
张曼曼瘫坐在探方边缘,看着李乐吭哧吭哧搬起第三筐碎石。顺手把草帽扣在脸上挡烈日,被晒蔫的刘海下露出半只生无可恋的眼睛。
“哎,起开点儿,你好歹也是健将级运动员,就这点儿劲儿?”
“扯淡么不是,谁说运动员就得有劲儿?下围棋的还算运动员呢。”
“别废话,来,把这个抬过去。”
“先说好,你前我前?”
“你前,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两人一前一后,吭哧瘪肚的把一筐碎石抬起来,走到筛土网前,互相低了个眼色,等一阵风来,这才把一筐碎石倒进筛土网。
扬起的粉尘精准扑向森内特的方向。老头正跪在十米外的地层剖面旁,举着放大镜的手一抖,镜片顿时蒙上红土面膜。
“嘿嘿。”
“嘿嘿。”
俩鸡贼笑了笑,转身回到坑里。
等再出来时,两人抬着冬瓜大小的石块往边上挪步,麻绳在重压下发出的呻吟。
“诶。”李乐唤了声。
“oK。”
张曼曼打了个手势,突然压低重心。
“三、二、一!”
石块应声砸进松土堆,惊起一只蜥蜴窜上森内特的后背。
“嗨嗨嗨!”
森内特慌忙起身,抖落身上的蜥蜴。一抬头,想找罪魁祸首,就瞧见李乐和张曼曼,晃晃悠悠下了探坑。
“你俩,过来!”
“啊?”
“教授,干嘛?”
“别在那蹲着了,到这来,把这块儿扒开。”
“哦。”
等两人到了近前,一瞧,“教授,这不刚挖过了么?”
“往下,继续,这里是火山灰沉积层,我刚才看错了。”
“......”
“开始啊。”
两人叹口气,一人拿锄头,一人拿铁锹,一个刨,一个铲子,“叮叮哐哐”开干。
等到两人汗流浃背的挖了十几分钟,森内特溜达过来看了眼,“哎,不对啊,方向反了,往右边挖。”
“不是,您刚才让往左边.....”
“啊,年纪大了,忘了,不好意思,呵呵。诶,我这不会以后老年痴呆了吧。”
李乐翻白眼,张曼曼撇嘴,低头,照做。
等到哥俩又“吭哧吭哧”把探坑刚挖出了个大形状。森内特又过来,蹲在坑边。
“给你们说一声,刚才我看了,好像你们刚才刨的地方是对的。哎,你说这人老了就是不中用啊,脑子不好,眼睛也不好了。呵呵呵。”
“我尼玛....”
“沃日.....”
终于等到上午临近收工,森内特又拉着哥俩筛土,翻捡有用的石器,骨头化石。
瞧见两人唉声叹气在那扒拉,森内特笑了笑,“你们俩马上要读博了,知道到了这个阶段,最重要的是什么么?”
“活着。”
“别延毕。”
“滚蛋!”
“嘿嘿。”
“那您说,是什么?”
森内特拿起水壶,喝了口,一抹胡子上的水珠,“既然选择读博,说明是有想法往专业学者方面去努力的。也就是说,你们的学术之路才算正式开始。”
“不是,教授,以前都不算?”
“不算。你们现在,才算是刚刚踏进学术这个圈子。”
“那合着,我们以前都是.....”
森内特点点头,“对,基础。一直以来,很多人容易犯一个错误,大家把书本上的信息当成知识,在里面整理出资料、方法步骤,填充在自己的信息库里。然后拿着这些东西去各种地方套用。”
“但是真正用到实际过程中,却发现很多知识根本不管用,时灵时不灵,理论即理论,落在自己手里实操出来的结果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不是投入时间学习,而是很多人对知识本身就有误解,知识从来不是书本上随处可见的信息,而是一种运用信息的能力。”
“那您的意思?”张曼曼放下手里的东西,问道。
“下个阶段,甚至更长一段时间,你们最重要的方向,是建立个人的知识体系和思想体系。而当一个人意识到这点时,他才算开始真正觉醒。”
“那,教授,按照您的说法,该怎么做?”
李乐知道,这是森内特在给两人做建议和指导,脸上收了戏谑的笑意,变得正经起来。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听到老头的唠叨,这都是挖坑换来的福利。
森内特想了想,“先说知识,你们知道是什么么?”
没等两人考虑怎么回,森内特自顾自的说道,“有种说法,我们把看到的知识粗略理解成显性知识,比如书本上能看到的理论、方法、实际案例等。”
“而看不到的,叫做隐性知识,比如直觉、独特的经历经验。”
“书上没有知识,书上有的是信息,而知识是在特殊的工作和行动中运用信息的能力。这么说,你们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