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狗子娘。
她的亲亲邻居，长子的师母，她瞧中的合伙人。
狗子娘将她的爽利性子发挥到底。
“你们想啊，要不是有东子娘的鸡鸭，大家明年一粒稻子都收不着，全村都要饿死。救命之恩，难道不值几斗米？”
她表情相当虔诚，声音又庆幸又后怕。
林桑想着，今天才送给对方几斗粮食，看来对方不仅自己要反哺，还要带着全村一起，这排面真是够了。
但这个主意确实皆大欢喜，不管外人还是家里人，都叫起好来。
“好啊好啊，就这么说定了。来年我们每户按照家里地的多少，就每亩三升米怎么样？”
大家不仅赞成，连细节都想到。
朝廷一亩抽一斗，他们给三升，相当有诚意。
大家都觉得这样很合理，但偏就有不和谐的声音。
“一亩三升，每户起码十几亩地，加起来就好几斗了。几只鸡鸭苗也值几斗米？还不如去抢！”
林桑头也不回，听声音也知道是赖子爹。
一顿胖揍牙不知打落几颗，他话都说不利索，还要作妖。
“抢？谁抢得过你们老赖一家，刚才想把人鸡鸭都抢了，要是我都没脸说话。”
这气势，又是三妯娌。
有村民轰地就笑了。
“赖子家怕吃亏？这也好办。回头鸡鸭苗你们家别收，地里的虫卵自己想办法，那几斗粮食不就省下了？”
也有人幸灾乐祸：“就是没鸡鸭吃虫卵，也不知道他们地里还能剩几斗米。”
钱陈氏眼角斜过去。
“不好说，他们一家说不定会抓什么野鸡野鸭，怪不得看不上我大嫂这里的呢！”
一句话说得大伙都笑起来，把个赖子两口子臊得脸颊通红。
钱陈氏斜睨人家的眼神，就像昨天林桑斜睨她一样。表情跟昨天的吃瘪样全然不同。
林桑不禁感叹，这变脸国粹，果然自古就有，源远流长啊。
那她昨天是怎么败给自己的？词锋很犀利啊。
钱陈氏嘲笑够了，脸色又一变。
“不对啊，其它家虫都灭完了，就你家地里有蝗虫也不行，到时候全村都给你害惨了。”
她问里长道：“爹，娘，像这种故意要害村里乡亲的，是不是要赶出村去才行？”
里长夫妇俩都一本正经点头。
“老三媳妇说得是，福子爹，你可要想清楚。”
一家子唱唱喝喝，无赖两口子傻眼，林桑也意外。
不知道这钱陈氏今天吃错什么药，一个劲护着她。但她智商在线，怼人的角度也清奇，甭管她为啥前倨而后恭，总之这把新体验，林总神清气爽。
赖子夫妇被噎了半天，浑身的剧痛总算提醒了自己。
刚才尽顾着争论鸡鸭的归属权了，好吧就算鸡鸭是他们家的，就能随便打人了？
“大家看看我这身伤，怎么着也要赔些吧！”赖子爹强行转换话题，“看看我，再看我家婆娘，还有俩小子，都被伤得不轻！”
面对这指控，钱陈氏不屑看了一眼，转身笑着问她婆母。
“娘啊，昨天大嫂上镇子一趟，买了这么多鸡鸭，你说她银子是哪来的？”
钱大娘自然知道三儿媳的意图，笑得皱纹满面。
“哦，是你大嫂路见不平，帮老太太抓了个抢钱袋的劫匪，二十两是官府的赏银。”
三妯娌这么给力，一直闷声不响的二妯娌不甘寂寞，也帮忙凑趣。
“对了，那老太太还是司马大人的亲娘，对大嫂感激得不得了，还送了米啊面啊布匹啥的，大嫂拿回来都送了爹娘，那布说是过年做新衣呢。”
“哗——”村民们哗然。
真的假的？
听着这婆媳三人像是随意聊天，透露的信息量却奇大。
大家关注点参差不齐，有的在想，这秀才媳妇说到做到，真的不贴补娘家，开始孝敬婆家了？
有的在琢磨事件的真实性，毕竟妇人抓盗贼，听起来还挺骇人。
钱陈氏还问林桑：“大嫂，那赏银你带身边了吗？”
本来钱财不露白，她无心公开的。
昨天林桑走后，里长夫妇交代过家里儿孙：“你大嫂有钱了，你们谁都别在外头胡说，回头给老大一家惹祸，我必定不依，知道吗！”
所以林桑昨天算是凡尔赛了个寂寞，她炫耀了两家，谁家也没往外说。
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情况又不一样了。
林桑也懂她意思，就是要有实物有真相呗。她有个随身空间，什么不能带呢？
“有啊，我想着随时要上街一趟的，就带了一锭。”
说两锭都藏着也不像，她往口袋里掏啊掏，还真掏出传说中的银锭子。
大家一下睁大了眼睛，呼啦啦围上来看。
“原来这就是银锭子，我还是第一次见。”
“可不是么，托劫匪的福了，村里人这下都开了眼。”
不用想，这事一定是真的了。
庄稼人别说没银子经手，就连铜钱也难得，要什么都是用稻子去换。
而且谁没事敢胡扯官府的事，这真金白银就在眼前，要不是官府赏赐，东子娘哪来银子？
林桑秀了一圈，听懂了婆媳几人的意图，打算将这出大戏唱完。
她叹口气：“也不知道刚才暗偷明抢鸡鸭的行为，算不算劫匪，明天我去镇上顺便问问。要万一是呢，大家也都有赚二十两银子的机会。”
小南对数字就是敏感：“娘，我们村有两个劫匪，抓起来能赚四十两！”
“什么？！”
赖子夫妇被吓住了，连那两个小的都知道了害怕。
暗偷明抢，他们刚才那些算不算？那两个劫匪岂不是要变四个了？
小福“呜哇”一声又哭了，“娘，我不是劫匪，我不要被抓，我不要坐牢！”
大福很快被弟弟情绪带动，俩孩子一个比一个哭得大声。
孩子闹成这样了，这时候谁还敢计较这点伤势啊，赖子夫妇头也不敢晕了，赶紧一骨碌起身。
“走！”一人拉起一个就往家里跑。
“站住！”林桑喊了一嗓子，夫妇两个还真被叫定。
“听说你们昨天还抢了王大娘家的？”林桑粉面含威，“还回去！否则我们就报官！”
抓贼英雄这一刻的威慑力十足，赖子家显然是怕的。赖子娘心里不服气，面子上哆哆嗦嗦点头：“还，还，这就还——”
王大娘真是喜出望外，村里这些年，谁家不被吴赖家撒泼打滚，弄些财物去？又有谁家能要回来。
不对，秀才家的鸡鸭是头一遭，自己这就是第二位幸运儿了。王大娘笑得合不拢嘴，乐颠颠追上去。
村民们在身后哄笑起来。
今天虚惊一场，骇人的蝗灾有了解决办法，大家松了一口气，三三两两散去，一路还不断闲聊着。
有人羡慕秀才娘子运气好，也有的觉得不奇怪。
“东子娘啊，本来就厉害，看她以前跟婆家闹的，要不然爹娘都还在，哪里会分家。”
“可不是，她连江洋大盗都能打，别提赖家两口子了。”
这算为民除害了，大家又唏嘘又开怀，一路闲聊回家，准备做晚饭。
林桑家里，几个小的合力将一筐筐泥搬回家，小银保证：“伯娘，我都看过了，这些都是没有虫卵的。”
偶尔有几粒也被她们挑出来，随手就喂了鸡鸭。
林桑称赞说好：“晚饭前我们将这些菜都种下去。”这都是她连根挖出来的，筐里的土壤掏个洞栽进去就行。
家里的孩子都比她拿手，人多力量大，很快几十个筐里码得整整齐齐。
“好了，吃的时候掰外圈的叶片，韭菜可以割叶子，后续都还能再长。这些菜足够我们一家人吃一个冬天。”
林桑给筐里浇了水，站起来拍掉手上的土。
忙完这些时间还早，今天是个好日子，她打算给家里再改善一圈伙食。
尤其今天婆家人鼎力相助，必须给他们加鸡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