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打豪强这个局一开始，林桑就知道要出事。
这样一大群地主老爷从万贯家财到一无所有，谁会甘心不闹事？
再加上刚才还有个怀有私心不怕事大的晋王跟她们一番眉来眼去，她更加笃定要出事，所以一直盯着大家。
只是她猜中了这开头，却没想过这结局。
还没出宫门他们就敢发难，实在是有恃无恐。而且实在想不到他们这般狠，随手能将人命当做棋子，也猜不到邵子武会用这样的方式替她挡刀。
对手狡猾而且狠辣，这反而激起了她的斗志。
好在阿若经她笃定的一句话，倒是平静下来不少，但其他老地主却不干了，林桑这句话像沸水倒进油锅一样。
“胡说，老陶为什么要自己往刀尖上碰？”
“就是，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谁会自己寻死？”
林桑冷笑：“我什么时候说过他是自己寻死？是有人要煽动大家闹事，故意将他推在刀尖上的！”
既然知道他们要闹事，她一路装着不在意，余光一直没离开过众人。
老陶突然暴起要伤人她看在眼里，后来有人扎手扎脚撞上来，一个个多米诺牌一样往前扑她当然也看到了。
这是事情的真相，但真相往往是不受欢迎的。
有蒙在鼓里的不愿相信，也有人急于掩盖真相不愿她往下说，一个个又大呼小叫起来。
幸而他们刚刚挨了林桑的拳头和邵子武那一刀，肩头的伤口不好包扎，都还在忙着止血，要不然恐怕又有沉不住气的要第二波冲上来。
现在没人往上冲，但口头的叫嚷是免不了的。
田夫人晕了半天悠悠转醒，第一时间放声大哭：“杀人啦，吴越商贾在皇宫门口杀人啦，大家别看着，快去报官啊！”
喊得赵文化赵日新前后两任代府尹嘴角直抽抽。
心道老子就是官，老子就在这儿呢，你要往哪儿报？而且他们还想报官呢，刚才只想拉个架罢了，结果被撞得鼻青脸肿，赵日新小命还差点报销。
但是俩人的呼喝声压根镇不住，经田夫人一带动，女眷们也越发躁动，哭的哭喊的喊，场面再次纷乱。
直到有内监细长的嗓音亮起：“都别吵，官家来了。”
不止他来了，晋王也跟着来了。
他是总策划，自然要来，而官家呢，则是完全蒙在鼓里。他不过是去后殿洗漱梳洗了一番，换了件干净衣裳，宫门口就乱成了一锅粥。
老兄弟们虽然封号不再，但当年的交情都是真的，一见官家就像见着了能做主的人，转头又哭嚎上了。
但是官家却不吃这套，他伸出手示意大家安静：“都别嚎，文化，你来说，怎么回事？”
结果他一见吓了一跳，这还是他老弟吗，鼻青脸肿，这会还疼得龇牙咧嘴呢。
“官家，你也看到了，这帮老哥哥像疯了一样，不仅掏出刀子要刺林贵人，老陶也在刀口上碰死了，大家就乱起来……”
赵文化知道这事不小，憋着劲告状，打算扭转局面。
“老哥哥们今天是疯了，你看我们被打成这样，哥几个明明看见日新摔在地上还一个劲往上踩，要不是惟浚拉了一把，我侄子今天就要被他们踩踏死了。”
竟然有这样的事？！
官家眼神一下变得很凌厉。
这是事实，谁也没法否认，刚才疯狂的老地主们顿时有些讪讪。
但他们也只是静默了一会儿，立即又有人带头骚动起来。
“大殿下现在还好端端的，可是陶老哥却真的丢了性命，陶老哥啊，你真是时运不济，今天就不该进宫来，这下好了，白白被人当做箭靶子——”
话里话外不仅在指责林桑一干人等，就连官家都被他们怨上了。
这帮老家伙果然不是好相与的，而且双标惯了，揪着谁的过错无限放大，自己的问题就一带而过。
连官家也逃不过他们的道德绑架。
面对这帮货色，林桑还是坚持刚才的说法。
“事实是有人教唆老陶行刺，看到他反而被阿若所制，故意推动人群，让老陶撞在刀尖上。”她眼神缓缓从群人中刮过，“他其实是死在自己人手里。”
这话一出，众人的表情她看得很清楚，有震惊的，有不屑的，也有被戳中真相惊慌的。
看来人虽然凶残，心理素质却不咋样，都是自私且怯懦的主，这就好办了。
“我说的是事实，相信不止我一人看到了，怎么在场这么些大老爷们，竟然一个也没看见？如果有人真当陶爷是自家兄弟，也不想他去得不明不白吧。真凶既然这样对自家兄弟，今天不揪出来，难保以后不害到你们头上。”
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一部分人，起码还不知道真相的那几位被震住了。
剩下有的惊疑不定，有的若有所思。
见他们这样，林桑再添一把火。
“算了，一个个都是扶不上墙的，本来我还想着，回头要不要从你们中选一位出来做佃农主管，这样看来，一个个不仅没眼力见，没大局观，就连危机意识都没有。”
她摇头：“不合适，太不合适！”
佃户主管？这个概念相当新鲜，好在通俗易懂。
从地主沦落成佃户的老兄弟们刚才为什么要闹？无非就是前后落差太大，不甘心就这样沉沦，还想挣扎一下。
结果眼看着没戏了，突然又告诉他们，还有机会为自己争取一点额外的利益，绝望下的老大哥们隐约抓住了一根稻草，表情纷纷都变了。
“呃，说起来，刚才我感到后背确实被人推了一把，身子不由自主向前一扑——”
有人带了个头，但他还不是十分肯定。
“至于扑到谁就不清楚了，你们也知道，当时人挤人的。”
林桑还不是特别满意：“观察力还不错，其他方面嘛——”
意思是有待考察啊。
这样一来其他人纷纷不干了，当下大家都是一样的货色，谁愿意看到有人突然出头？
“对，就是有人推的，谁第一个推不清楚，但最后是王老弟，一下扑在老陶身上，我是看得清清楚楚。”
比起刚才模糊不清的，这个指证就给力多了。
有人不甘落后，也高声喊：“不错，我也看到了，老陶那一下是老王撞的，这一点已经可以肯定。”
他话没说完，人群里附和声一片。
看到的没看到的，口供突然改了风向。
赵文化突然乐了，二桃可以杀三士，林东家随便画个饼，竟能引得老混蛋们互相攀咬，真是绝了。
老王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跟风，突然被拉下水，吓得赶紧解释。
“我——我——，老陶是我撞的不假，可我也是无辜的，大家都知道，我跟陶哥无冤无仇……是因为不知道谁踩了我脚后跟，我才收不住往前栽。”
说着他还怕证据不充分，将被踩坏的鞋后跟展示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