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吴越纳土归宋，钱惟浚差不多有两年没有回去了。
而且这个离乡背井的时间势必继续拉长，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踏上那片故土。
身为吴越前皇储，他的身份比谁都敏感，行程根本不自由。
他们几个前皇子本该被押在汴京官家眼皮子底下的，因为老师的关系，官家给了他这个证明自己的机会，钱惟浚觉着自己一定得抓住。
“我会做出成绩证明自己，也许有一天官家能答应我回去看看。看看我吴越的山水，看看我爹娘，还有祖母她老人家。”
钱惟浚倒是不沮丧，他有自己的人生理想。
他爹做个吴越巡抚做得战战兢兢，他也勤勤恳恳深耕在十六州第一线。
听他这样说银子是有触动的。
说真的，钱家的皇子公主一开始给大塘村人观感并不怎么样，钱大皇子显然是第一个洗白的。
见对方从皇储变成身份敏感的大宋高官，看起来还适应得不错的样子，银子不禁有几分钦佩。
“其实我们来的时候，老师有绕路去过临安，还跟钱巡抚说了不少话。”
“真的？”
钱惟浚一下跳起来。
“那，那你见到我家里人了吗，他们怎么样？”喊完他也觉得自己失态了，又讪讪坐下。
银子笑笑表示不在意，她能理解游子这一刻的心情。
“放心，巡抚大人挺好的，工作开展得大致也顺利，就是为着睦州司马的事，情绪不太高。”
这个事钱惟浚还没听说，不禁有些担心：“睦州司马怎么了？”
既然话说到这里，银子索性将她爹跟司马胡乱定亲的事简单说了几句。她觉得没必要藏着掖着，对方显然也不在意。
银子这里还有惊喜。
“跟巡抚聊完正事，老师还特地去看了钱阿奶，也见着钱夫人了。”
钱惟浚一个劲点头。
“我阿奶是老师的义母，老师定然会去看她。她身子好吗？”想到老祖母，他眼眶更红了。
但他很快听到一个好消息。
“好——我看阿奶身子倒是越来越硬朗，她听说老师这次一离开就是一二年，还主动说要去大塘村，帮老师看着厂子。”
当初她跟小西还有太后阿奶在一个榻榻米上住了大半年，比起钱大公子，她倒是跟钱家阿奶更熟悉。
听到家人最近消息，钱惟浚显然满足了。
“这些老师还来不及跟我说，不过，听你告诉我也是一样的。”
他抹抹眼泪。
“让你见笑了，其实我平时也会跟家里通信，但不如听你们说起来过瘾。”
感谢如今发达的交通和驿站体系，加上东山物流队到处跑，拉近了九州之间的距离，关山万里的阻隔也不再那么遥远。
他想起来又摇头笑笑。
“长辈家信里总说自己一切都好，我还怕他们是报喜不报忧呢，现在听你一说，我倒是放心了。”
嘴里说着放心，他眼眶忍不住红了又红。当着姑娘的面，又不好意思掉眼泪。
银子见他这样，故意拿话岔开。
“其实我更羡慕你，跟着老师去了那么多地方，认识许多人，还见过许多事，多好啊——”
虽说父母在不远游，但趁着父母还年轻，多出去走走，银子是向往的。
“这倒是。”
说起这些钱惟浚神采又回来了。
“除了最早那一趟南汉之行我没赶上，其他的几国大大小小的事我倒是都参与了的。”
听到这里银子忍不住也笑。
“那个时候你不认识老师，还在宫里胡作非为吧？”上演皇子变形记之前的钱惟浚有多可恶，银子分明还记得。
钱惟浚忍不住挠头了：“嘿嘿，别提了，嘿嘿——”
为了投桃报李，他主动问银子：“这样吧，你想知道哪国的事，我都说给你听。”
这下轮到银子两眼放光了。
“真的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
这些事她当时就听过不少二手三手的讯息，可惜林老师低调不爱提，她最想听当事人自己说说。
钱惟浚意气风发：“不麻烦，你想听哪一件都可以，要不我从头说起吧？”
看他的样子，分明是想显摆一番，但银子求之不得，事无巨细地，她都想知道。
钱惟浚摆开了架势。
“事情还要从宣州说起，那时候我们只是想抓几个马匪，没想到被人绑架到江南国，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这家伙与其说是讲故事，不如说在炫耀。
虽然尊重事实，但他对另两位当事人——自己两位师父都开了八倍滤镜，极尽夸张之能事。
偏银子的滤镜只会比他更厚，竟然相当捧场。
“……原来是这样，要是没有两位师父，岂不是没有现在的大宋？”
连吹带捧，俩人连续剧一样连着聊了好些天。
钱惟浚讲他走南闯北的见闻，银子给他讲吴越这些年的发展，倒是相得益彰。
然后过了几天，林桑突然发现俩孩子一下子亲近了不少。
她悄悄观察半天，突然露出笑来。
看在她老母亲的眼里，这俩孩子简直是天作之合。钱惟浚热血冲动，正是需要银子这样沉静执着的姑娘互补。
但钱惟浚那个直球显然还没意识到这一点，他见着银子说话依然大大咧咧。
“钱老师，你怎么还在这里？今天不是有培训课吗，我看通、幽两州的老师都来了。
银子看看手表，气定神闲地抱起一沓讲义。
“这两个州的教员倒是来得早，那我现在就过去。”
钱惟浚挥挥手：“去吧去吧，那些书可别再丢了，我这里也只有这样一套。”
银子笑笑没说话，转身去给老师们做培训。
林桑看得直扶额。
哪有这样跟女孩子说话的，看他那副注孤生的样，林助攻忍不住要出手了。
这天晚上吃晚饭，林桑特地找了个机会问钱惟浚。
“你不是说十六州的勘测工作在我们来前都完成了吗，你还倒背如流，露一手来看看？”
别看这棒槌沙雕得一阵一阵的，但综合情商并不低。要不然也不能被官家派到这个位置上。
他也知道自己的短板，这些日子很下了一番苦功。
钱惟浚以为老师惯例要考校自己，不过说到新地图他还真不怵。
“露就露，我不光会背，还能一个县一个县都画出来。”
因为晋王在十六州暗地活动的关系，他丝毫不敢放松，这阵子跟师父紧紧盯着对方一举一动。
说露就露，他把大家请到书房，很快在沙盘上利落地画起来。
“这一片就是我们现在待的地方，这些是周围几个县，都以农庄为主。现在每户粮种已经发放到位，就等开春耕种。”
没完成一村，他都会在上面立一面小旗。
“一县主种大麦，二县种红薯土豆，三县以瓜菜为主。还有几个坡地多的县主营果树。”
这是他统筹规划的。
“每个村子按照各自优势打造特色农产，这几个村子一切正常，暂时没发现晋王的小动作。”
林桑显然是满意的。
侃侃而谈，钱惟浚一旦认真起来魅力不输，也不知银子能不能欣赏到。
林桑一点不担心他早晚发现银子的好，但这小子的闪光点藏得有点深，需要一点助攻。
画完通州，钱惟浚进一步完成了隔壁幽州地图。
“幽州就不一样了，之前的知府跟晋王勾结，已经被我拿下，但两州之间的几个村子，显然有他们的人在隐秘活动。”
“展开来说说——”
关于赊刀人的奏报林桑已经看过，但还想再听钱惟浚自己的理解。
“我发现主要是这一带，门头沟村，高粱河村，还有房山村，这里有十几村的百姓恐怕已经被那位活神仙洗脑得厉害，都相信晋王是下一代真龙天子。”
等一下，她听到了什么？林桑明显愣了一下，突然失声喊出来。
“你说什么，高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