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再次与郑开齐面对面,香茶热饮。
一墙之隔的外面,教授剩余的人正在清理尸体,清扫所有血水痕迹。
这一次,他再次损失惨重。
他的人十去其七,算是损失惨重。
他脸色阴沉难看,郑开奇则淡定许多。
一个明知道对方肯定找来了不得了的帮手,一个就说是那些合作伙伴的打手和佣人。
在没有抓到活口的情况的下,这是无法明证的事实。
在郑开齐始终声称这就是私人恩怨,跟日本人没关系后,对方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后天晚上,我设宴,为之前做过的一切道歉,倒是还请郑科长拨冗降临,给在下一些薄面。”
郑开奇反问,“光吃喝啊。”
“那哪能够?鄙人现在诚意满满,自然不会让您失望。”
“那就这样吧。”郑开奇站起身,揽着一直不说话的叶唯美,女人垂头轻轻靠着她。
在外人面前很少这样的女人啊!
郑开奇知道,她确实累了乏了。才会露出小女人的姿态。
话也不多,只是靠着自己,脸颊放在自己胸口。
“要不要把你们送出去?”教授温和笑着。
“那是最好不过了。”郑开奇笑着答应。
教授真的安排汽车送二人离开,他脸上的笑容也慢慢从温和变成了满意。
画师惊讶道:“教授,咱们算是一败涂地吧?
咱们损失了二十多个弟兄,对方仅仅留下几具根本查不出来源的尸体。
你怎么那么高兴?”
教授这一次,一句话没说。
只是那满意的笑容慢慢多了些阴沉。
郑开奇坐在后排,女人依旧靠在自己身上,还用手勾住了自己,青丝半遮面,稍微往上靠了靠,鼻息喷在男人脖子处,火热滚烫。
她开始时不时亲吻他的脖子。
郑开奇握紧她的手,却轻轻侧身,问道:“直接送你去码头?”
“不。”女人这才想起什么,“下车吧。走一会。”
男人自无不可。让汽车停在学校门口的树边,牵着女人的手下了车。
两人边走边聊。
女人问,“你怎么那么笃定,打过一次后他就不会强行留下我们了。”
郑开奇说道:“时间。
时间已经不允许。这所学校已经苏醒。你我二人不是普通人,他可以因为怀疑私下解决,但绝对不敢让日本人知道。
而且——”
他总感觉,今晚的教授跟他之前推演的有些不大一样。
哪里不一样,他又不是很清楚。
一时间说不出来。
“而且什么?”女人问。
郑开奇不想这上海的时局还牵绊在这个即将远离这里的女人的心中,摇摇头说道:“没什么。”
“咱们的损失大么?回去好交代么?”女人有些歉意,“因为我,让你涉险,那些同志们都舍生忘死的,我心里好痛苦——”
看了女人一眼,郑开奇刚要说话,一声呻吟从前方不远处传来,带来无力的咳嗽。
郑开奇凝目一看,只见有个穿着文雅的年轻女子虚弱靠在树上,嘴唇白中带紫,双颊赤红,气若游丝。
到了近前,更觉察出她吐出的每一口气都带着浓浓的恶臭和高温。
郑开奇皱起眉头。
他那狮鼻阔口的老家伙是资深西医,虽然他没怎么上心,但一些医书理论那是没少背,他不会治,症状是看的差不多。
“她高温快昏厥,内脏都有些损伤了。”
郑开奇偏头跟叶唯美提了一句,上前掐了下女人的脉搏,眉头皱的更厉害。
脉搏又快又跳。
“得抓紧医治。很有可能是病毒流感之类。”
郑开奇一搭手,就抱起了几近昏迷的薛雪颖。回头看了眼叶唯美。
后者稍微后退了一步,说道:“你不怕被传染么?万一是难治的传染病?”
郑开奇心头刹那间,闪过那么多疑问。
随即脸色微微惨白。
他笑了笑,“我这整天吃香喝辣的,怎么会怕点这个?而且此女衣着不说华丽也算是有品位,应该不是普通人,救下来稍微结交结交,没有坏处,”
男人说着,脚下不停,眼角却不动声色瞥向一侧跟着自己的女人。
对方脸上露出些许“原来如此”的释然。
郑开奇心头一阵发麻。
晚夏的清晨也是那般的温暖,郑开奇却通体冰凉。
自己绞尽脑汁,动用了振邦货仓几乎所有人手,周密部署,救出来的女人,却不是叶唯美!
她极大可能,又是樱花小筑!
他瞬间明白了很多细节。
为什么这个女人一直贴着自己?是唯恐跟自己面对面近距离对视。为什么青丝总是不利索,半贴面?
是担心无法完全复制叶唯美脸上的刀疤。
还有自己之前一直在考虑的最大疑惑。
他总觉的今晚的教授是在虚张声势,没有用尽全力跟自己放手一搏!
原因在这里!
他也防备着自己带走叶唯美,所以直接让樱花小筑假扮。
自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说秃噜嘴了。
差一点,就在樱花小筑面前承认自己背后的大组织,她如果再稍微挑拨,自己毫无防备,会真把她当成叶唯美聊天。
起码他会说老齐都安排好了,直接去码头这样的话。而且他会拜托叶唯美善待眉眉。
光这两点,自己就彻底暴露。
“这狗男女,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自己如何怀疑她?
如果是叶唯美,她会一脚踢开自己,自己亲自抱起来这个女子,而不会让自己上手接触其他女人。
更别说嫌弃她高烧在身。
而且自己现在抱着女人走的这么快,真正的叶唯美会踢掉高跟鞋,踩着丝袜或光着白皙的脚丫跑起来,唯恐女子被高温烧死。
那才是叶唯美,那才是自己的初恋能做的事情。
而不是这个日本女人踩着高跟鞋,一方面愤怒自己走这么快,一方面又不敢言,只能努力跟着。
郑开奇看见前方有个电话亭,猛然跑了过去,给车行那老货打过去电话,让他就近安排两个黄包车过来。
黄包车很快就到,为了继续假装,郑开奇把那女子单独放了一辆黄包车,自己拉着女人上了另一辆。而且,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快快,两条街外的老雷诊所。”
男人腿上的樱花小筑浑身一颤,身体僵硬,那噩梦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
大场将军那次,这个混蛋竟然公然侮辱自己。这次,把她当做叶唯美的男人,会如何做?
只听男人问,“这次离开上海,什么时候回来?”
他像闻物件一样,鼻尖在樱花小筑脖子后面来回轻轻碰触,有些痒。
樱花小筑花了一段时间才适应下来,喘气道:“你想我何时回来?”
她不清楚郑开齐知道不知道叶唯美会不会离开。
不过,那都是次要的了,这辈子,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要不要以后假装叶唯美,再玩一玩他?”
有了这个念头,她忽然觉得浑身有些软。
她不知道为何,力气在慢慢流失。
郑开奇不想多跟这个蛇蝎女人说什么,又怕露馅,只能敷衍着说点什么。
他说的都是私事,樱花小筑却再次提起了话题。
“回去后,好好感谢那些同志们,另外,你跟他说,我走之前,想跟他见一面。”
女人开始疯狂试探。
如果是不知道她真假,郑开奇会直接问“不是已经交接好了”之类的话,现在却能有所提防。
他直接说道:“别着急走,一会我送他去了老雷那,你我去酒店里洗洗澡,好好休息休息。
一晚上的折腾,你又要离开那么久。”
男人说着话,手开始不老实。
也不知真假,女人气喘吁吁,抓住男人的手,“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见了么?
我要见他——”
“见她干嘛?”男人手不停,继续道:“我跟你说过好几遍了,我和白冰的事你别管,你不是答应了么?
你不是喜欢刺激么?现在出去谈生意,就要跟人家摊牌,不合适。”
“就想独占我?我有那么好么?”他狠狠掐了她一把,她愣在那里。
按照现在两人的亲昵,在日本,她早该嫁给他,或者把他切片了。
该死的....汉奸。
她瘫软在他怀中。
郑开奇度日如年,看了不远处的老雷的招牌。
老雷年后换了牌子,之前确实叫老雷诊所,后来得了郑开齐不少钱,就重新装修门面,牌匾也换了很洋气的:阿掖山下诊所。
这个老而不死的家伙,很恋家。
男人收回了手,假装闻了闻,在女人耳边轻轻说道:“香。”
女人彻底软了下去,男人一愣,演技还不错。
“倒是比冰儿还适合去拍戏。”
他下了车,抢先去抱了薛雪颖去门口敲门。
现在天刚蒙蒙亮,不到五点。
老雷每天很忙,他不到九点不会正式开始。而且他毕竟老了,时间越来越靠后,如果不是郑开齐找的几个护士来帮他,极大的节省他的时间,他会更累。
敲门声让本就晚上有夜尿睡眠不好的老家伙脾气更差,骂骂咧咧就出来,见郑开齐抱着一个女人,女人长的还不差,老雷的脸色难看的要死要活。
也不顾后面跟着叶唯美,冷着脸说道:“怎么?刚起床啊这是?
怎么?用力过度了?”
要按往常,郑开奇就要反唇相讥了,今天樱花小筑跟在后面,他只是嘿嘿一笑,“捡了个病号,快治治。”
“滚蛋。死汉奸。老子不给你擦屁股。那么多大医院——”
“不是太远了么?”郑开奇给了老雷一个眼神,挤进去就放进院子里的藤椅上,“治好她,钱我后付。告诉她,她的恩人是老子,让她知恩图报时知道该找谁。”
转身揽着樱花小筑就往外走。
跟郑开奇对过眼神,又见他如此说话,知道不对劲,他骂骂咧咧在后面说道:“谁付钱?老子可不免费医治。”
“后头我给你。”
郑开奇出来,樱花小筑已经恢复了正常,“你和这老头关系很好么。”
她知道,在教授的理论里,上次女子学院的刺杀案,郑开奇能脱离嫌疑,就在于他利用了错误的时间概念。
这其中这个老中医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这老家伙很有可能知道郑开奇的真实身份。
教授说这老头是白冰的干爹,是郑开齐的近人,不能随便动。
反而会打草惊蛇,又无法打蛇七寸,动他没什么用。
她试探着问,等待男人回答。
男人却说道:“相当好,就是这老头认钱不认人,心黑胆小。没用。走,咱们洗澡澡,睡觉觉。”
樱花小筑此时清醒了,伸手摸着男人的脸,说道:“我也想,不过,我好累。”
“那就算了。”男人笑道:“在我面前,不用勉强自己,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呢。你什么时候去码头,我去送你。”
樱花小筑心烦气躁。
自己屁情报没问出来,难道这男人真的清白的跟个汉奸似的?
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心里恶毒想着,反正以后他再也见不到叶唯美了,自己的时间还多。
今天早上不能再跟他在一起了,不然迟早被他拉到酒店去!
这个龌龊的男人满脑子都是男女的床榻之事嘛!
听他的口气,和我那个高傲的女同窗,可是没少做了。
哼,平时还那么清冷高贵的!
那种破事到底有什么意思!哪有为大日本帝国鞠躬尽瘁有意思?
还有,刚才在黄包车上,是怎么回事?
怎么会浑身无力,还有些头晕?
应该是被那个该死的中国女人传染了。
她要先去医院做一遍检查,自己的千金之体,可不是那种烂人能比的。
男人给他叫了刚才的黄包车,自己也坐了另一辆离开,独自去洗澡。
到了半道,他急忙叫住了车,到了电话那边打出去了电话。
电话响了好几声李默才睡眼惺忪的接起。
知道是郑开齐后,李默说道:“没事了,是你的女人。
我救出来了。
顺便跟你说一句,她已经离开上海。
还有,她临走做了一件事。
她亲手割掉了白玉的一小截舌尖。
话还能说,但也不能巧舌如簧勾引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