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宏康把空酒瓶放到地上,接着又拿起一瓶酒,操起瓶起子,把瓶盖启开,然后仰起头喝了一口。
“老周这么做,依我看,十有八九是在给印家下套。”
张生辉闻言,眉头一皱,满脸疑惑地问道:“给印家下套?这怎么说?”
武宏康问道:“你知道曲家不?”
“听说过!”张生辉点点头:“曲家跟印家有关系?”
“那关系可太大了!”
武宏康一边说着,一边抓起两粒五香花生米扔进嘴里,看着张生辉问道。
“印越先有几个儿子你知道吗?”
“五个!”张生辉想都没想的说道:“这还用问吗?”
武宏康笑了起来:“是六个,他还有个小儿子叫印明飞。在不可说的那十年,印越先被打成了反ge命。
那个时候印明飞大概两三岁左右,跟他五岁的二姐被送到乡下大伯家,直到七七年才接回京城来。
在八三年的六月份,印明飞因为流氓罪,被判了七年半。在当时,如果按照正常的司法流程来走,印明飞的判决不可能来得那么这么快。
早在三四月份就有风声传出来,要整顿治安环境,只是重视的人并不多。尤其是那些大院子弟,他们心里都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法不责众。
但是,坐在印越先那个位置上,是没有秘密可讲的,他深知中枢对治安环境的整顿下了多大的决心。
所以印越先赶紧的把自己的小儿子判了,就这样,必死的印明飞,因为提前被判了刑,免了一粒花生,把命保住了。”
说到这儿,武宏康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的身体坐得更端正些,接着伸手拿起放在桌上的香烟盒,熟练地从中抽出一根烟,用打火机点燃后,深深地吸了一口。
“从这件事情咱们就能想象得到,当时的社会形势究竟有多么严峻,上头整治犯罪的决心又是何等之大,就连印家都不敢越雷池半步。他们就算想保住印明飞,也只能通过提前判决这种方式。
而让给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那场严打持续了三年之久,等形势好转之后,印家才开始活动。
印明飞坐了四年多的牢,在八七年底出来了。然后那个家伙,公然宣称要与自己的父亲印越先断绝父子关系!
缘由就是,在他被捕身陷囹圄之际,身为父亲的印越先不仅没有想方设法营救,反倒让法院迅速对他做出判决,将他送入大牢。
所以从他在法庭之上被法警带离的那一瞬间起,他便认定自己已不再是印越先之子,从此与印家恩断义绝。
当时,印明飞这番言论一经传出,顿时引起轩然大波。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印越先该如何处理那个逆子。可等到最后,却没有了声音,就好像默认了印明飞的话一样。”
张生辉举起手中的酒瓶与武宏康轻轻一碰:“难道他不知道,如果不是他老子横插一手,强行干预司法,提前把他判了,恐怕如今他的坟头草都已经长了好几茬啦!”
“他当然心知肚明。”
武宏康深吸一口香烟,缓缓吐出烟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应道。
“他不是傻子,却把天下人都当成了傻子。他跟自己亲爹断绝父子关系以后,就改了姓,取名叫做尹明飞,这不明摆着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说到这里,武宏康不禁轻声笑了起来:“印明飞改姓之后,就跟曲家合作,共同搞起一家名为紫山矿业的公司。
根据我的了解,紫山矿业掌控着三座金矿,至于到底有多少银矿和铜矿,那就不得而知了。”
听到此处,张生辉心中猛地一动,忍不住开口问道:“这么说来,周安东的目标就是这家矿业公司?”
武宏康微微摇头,弹了弹烟灰,不紧不慢地回答道。
“究竟是不是这样,恐怕也只有他本人心里最清楚,我说的也仅仅只是猜测而已。而且,老周很可能是想搂草打兔子,把印家和曲家一起收拾了。”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这种可能性确实很大。”
听到武宏康的分析,张生辉瞬间就想通了其中的关键,内心立刻就通透了。
“周安东在赣州折腾了一六十三招,眼看着就要将佟怀宇逼入绝境,谁能想到关键时刻曲家竟然突然杀了出来,把桃子摘走了,周安东心里能舒坦?”
“要是换作我是老周,也绝忍不下那口恶气。”武宏康微微一笑:“赣洲风暴从刮起到现在,差不多快一年了。
那边的事情,也该尘埃落定了,只是不知道在这场风暴中,会有多少人的命运因此而改变,又会有多少颗人头落地……”
张生辉终于明白周安东的目的了,心情立刻就变得舒畅起来:“周安东之所以一直对曲家在赣洲搅风搅雨的行为放任自流,应该就是在等待着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刻。”
武宏康把手里的烟放到烟灰缸上,然后咕噜咕噜的喝了两口酒,又抓起一块儿糕点咬了一口,含含糊糊的说道。
“从始至终,赣洲那边的形势就很严峻,错综复杂的程度,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就连中枢都没想到会那么严重,不然范家那位也不会黯然谢幕。
而在乱局尚未尘埃落定之前,中枢绝对不会容忍任何可能导致局面进一步恶化或者产生新变数的情况发生。
必须确保整个事态能够按照预定的轨道发展,并最终得到妥善解决。所以,老周是绝不可能在尘埃落定之前对曲家动手。
但是,一旦尘埃落定,留给他行动的时间窗口其实也是相当有限的。因为,拖延太久,让曲家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站稳脚跟、巩固势力,那么想要向其发难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而且更为关键的是,那边好不容易才恢复稳定的局面,倘若再生事端,无疑会令中枢的颜面无光。
老周那么精明的一个人,自然是不会去做这种蠢事儿。因此,对于出手时机的精准把控显得至关重要,太早或太晚都有可能错失良机甚至适得其反!”
武宏康缓缓伸出手,从烟灰缸上拿起那支烟,将其夹在手指间,然后抽了一口。
“曲家背后最大的靠山实际上就是印家,而紫金矿业就是曲家送给印家的。印明飞大张旗鼓地公开宣布与印越先断绝父子关系,甚至放出豪言壮语,从此之后和印家再无半点瓜葛。
真是可笑至极,明眼人谁看不出来,这不过是印家策划的一出戏罢了。他们把印明飞推到台前,让他来掌控紫金矿业,表面上是划清界限,实则是一种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避嫌手段。”
“周安东惯用的伎俩就是利用舆论造势。”张生辉笑着说道:“他之前捐款不是几千万就是几个亿,这次就算他再捐几个亿,估计引起反应也不会太大,因为民众已经习以为常。
但是,他如果只捐两百万,这样大的落差,肯定会引起民众的议论。如果这个时候,印家在以此为借口,攻击周安东和御贡集团,这样一来舆论就起来了。
而紫金矿业就是印家和曲家联系的纽带,他们之间一定存在着龌龊,一旦周安东把紫金矿业摆到台面上,绝对够印家和曲家喝一壶的。
现在就看印家会不会往坑里跳了,如果印家没有跳,就算周安东把紫金矿业这把火点着了,印家和曲家也是不予余力的灭火。
周安东财大气粗,他身后站着的都是坚定的改革派。与之相对立的印家,则是保守派的典型代表,背后同样有着不少的支持者,而曲家的财力,可不比周安东差多少。如此一来,这场较量便充满了变数与悬念。
倘若周安东在一开始无法将火势烧得猛烈,即便他成功点燃了火苗,但后续的火势也只能是不温不火,难以对印家和曲家构成实质性的威胁。
如果印家跳进了坑里,那么必定会毫不犹豫地率先将火点起,并使出浑身解数来利用舆论,不遗余力地散播各种负面消息,以此对周安东以及御贡集团展开猛烈的抨击与打压。
只要周安东能够沉得住气,暂且对燃起的火视而不见,任由火势逐渐蔓延壮大。待到火焰燃烧至最为旺盛的时候,他再把紫金矿业这捅炸药搬出来扔进火堆里,整个局面将会被彻底引爆。
届时,无论是印家还是曲家,纵使有心想要扑灭这熊熊烈火,恐怕也为时已晚,回天乏术了。”
武宏康微微点头的说道:“确实如此,怕就怕印家不上当,到时候老周就难办了。”
“放心吧,绝对不会!”张生辉斩钉截铁的说道:“周安东既然谋了这个局,他怎么可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印家会跳坑这上面?
我敢说,手里一定还有牌,只是这张牌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听到这话,武宏康不禁愣住了,随即陷入了深思之中,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如果真像你说的,老周手里并不只一张牌,那么他的另外一张牌,有没有可能是曲家?”
“这个不太好说。”张生辉皱起眉头,有些迟疑的说道:“由于紫金矿业的存在,无论是印家还是曲家,不管哪一家动,另一家就得跟着走。
但是,周安东行事一直都让人难以捉摸,而且他的胆子大得离谱,哪怕手里只是两张三,他都敢毫不犹豫的梭哈,所以,真的很难说他下一步会怎么做。”
武宏康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将手中夹着的香烟举了起来。就在他准备送到嘴边抽一口的时候,突然发现,烟已经快要烧到烟嘴处了。
无奈之下,他轻叹一声,将烟头轻轻地扔进了烟灰缸里。紧接着,他又拿起烟点了一根。
“这一次啊,表面上看起来是周安东和印家因为各自的利益产生了冲突,但实际上,是改革派和保守派之间的一场对决!
而你和我,都实实在在地享受过到了改革带来的好处,吃到了红利。如果老周有需要,我们该出手就得出手,不能站在一半看热闹。””
张生辉很是认同的点头:“先不说咱们有没有吃到改革红利,单就论咱们跟周安东的私交,也不可能袖手旁观,站在一边看热闹。
但话有说回来,以如今的你和我,还真不够格去参与这个事情。估计也就只能在一旁看着,就算想帮忙,恐怕也很难插得上手……”
说到这里,张生辉不禁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神情。
武宏康苦笑一声:“帮不上忙,那就在旁边敲敲鼓,助助威吧。”
说着,两人陷入了一阵沉默当中,过了一会儿,张生辉才说话:“周安东喜得千金,于情于理我们登门祝贺。
只是,像这种事儿,光咱两个大老爷们儿跑过去似乎不太合适,最好还是带上媳妇一同前往比较妥当。”
武宏康点点头:“我这边倒是随时都能抽出空来,关键就得看你啥时候方便了。”
张生辉稍作思索,接着回答道:“等我回到办事处之后,先给我家媳妇打个电话,叫她明天赶过来。咱们后天一块儿去参加赈灾晚会,等到大后天上午再一起去周安东家里。”
“可以!”武宏康问道:“你想好要送什么礼物过去了吗?”
张生辉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女人坐月子不都需要补身子、催奶嘛,买几斤的鸡蛋和加两只猪蹄子就行了,还能拿什么!”
武宏康一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要是咱俩真就这么拎着鸡蛋和猪蹄子上门,说不定会被老周直接给扔出门外。”
“扔出去,那倒还不至于。”张生辉一边说着,一边拿起面前的半瓶酒,咕嘟咕嘟的了。
“就凭周安东那喜欢占小便宜的性子,甭管咱们给他送啥东西过去,他肯定会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
不过,但我们恐怕连他家里的一口水都喝不上,更不用想着在他那混顿饭吃。”
两个人在酒吧喝到了晚上十点多,终于敲定了要给周安东闺女买什么礼物,然后才心满意足地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