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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经重重磨难后,何子鱼晕倒了。

晕倒前他以为要死了,趁还有半口气,赶忙诅咒方逊断子绝孙,且一边寻思——爹娘只有他这一个孽障,虽多少有点不成器,但毕竟聊胜于无。

以前他觉得这是撞了大运,就众星捧月般的骄横起来。

但他现在要死了,以后谁照顾爹娘?

阿翁、祖母、舅舅、堂兄……这些亲人该多伤心啊!

他痛不欲生,深以为亏欠良多,来世得给这许多他放不下的人做牛做马才行。

事已至此,他倒看开了,也不怪爹娘了,细思起来这原是他的不对,但凡他有点本事,也不至于让爹娘铤而走险。

害他被方子谦这畜生磋磨至此!

何子鱼恍然心想:“可见活得太安逸也不一定好,早知有今天,我就该闻鸡起舞的……这却是哪里的晦气!”

假如爹娘少疼他一些,在他嚎痛时少给点关心,逼他上进,或者打小就逼他学点武艺,他身体就不至于这么柔弱,说不定能有点出息。

或许他还能做得比爹娘所期待的更好,甚至可以不靠家族的力量,自己就闯出一条光宗耀祖的辉煌大道。

他想到这,万万舍不得让自己就这样去了,怒睁着眼喘了一声。

倒下时方逊挑着眉头接住他,在他脸上拍了拍,说:“我要是断子绝孙,非得把你阉了,在老何家祖坟上养猪堆粪。”

何子鱼在恐惧中晕死过去。

二月的京都草长莺飞,在爹娘的庇护下走完让人窒息的长街,他终于松了口气,张开手臂让风钻进怀里。

之后又张着手臂快活的蹦了几步。

郊外的风景真是广阔,叫人心胸都跟着宽广起来。

“娘,我们是去爬山么?”

娘没说话,挽住他左手。

“这也太远了。”何子鱼瞅着前方的山峦,指指点点的说了起来:“这得坐车才行,坐到山中腰往上爬才好看风景呢。”

爹娘闷头往前走,他左顾右盼。

不远处的几株桃花抽出粉嫩的花苞,田野纵横交错,鸡鸣声从远处农家传来,辽远悠长。

岁月静好得如此安详,真是人生一大幸事,他欢喜极了,手搭在爹娘肩上,且荡且行。

爹娘给他当左右护法以及牢实可靠的人架秋千,他安心极了,欢呼几声,笑道:“真好玩。”

这时爹从虚空里一拽,“啪叽”一声拽出匹龇牙咧嘴的高头大马,郑重地把缰绳放到他手中。

娘给了他一把剑。

爹娘说:“拿好。”

他不明所以地望着这两样东西:“我们这是去游侠……像阿翁那样么?”

爹娘把手一抬,指向前面的亭子。

那亭子里,方逊执着酒杯,缓缓抬眼。

方逊旁边的人嘴不是嘴脸不是脸的说:“呵,高门大族的公子哥,跑来跟着我们寒族作甚?带回去吧,反正也是个废物。”

他急赤白脸怒喝一声,拿剑跟那些人乱打一通。

方逊将部下挡在背后,捏着他下巴,垂眸笑道:“怎么生气了?”

他恶声恶气:“你都不管我,还问我生不生气,狗拿耗子!滚!”

方逊啧啧轻叹,突然没心没肺的噗呲一声,抖着肩膀笑起来。

“我管的呀。”

这声音像缓缓从山间淌过的清泉……这人凑得也太近了吧。

何子鱼凶神恶煞的瞪着,寻思对方要是胆敢对他动手动脚,他就在这人脑袋上凿个大洞。

方逊离他更近些,温柔道:“你就知道胡说,没得惹人心烦,还是得阉了才行。”

何子鱼心下大骇:这人前世得是个太监,才总想着阉人。

可恶!

方逊将柳叶刀吹了一下,笑吟吟吩咐部下:“按住他,我要干活了。”

“啊,这没天理的畜生——”何子鱼被人一窝蜂按住,七手八脚的挣扎:“救命!”

床上的人突然蹦起来,汗涔涔大口喘气,喘了一会儿云里雾里的挠了挠头,打量起周遭。

古色古香的屋子窗扉半启,一束暖阳自窗口灌进屋,直直落在地上,微尘在光影间缓缓浮动。

半透明的垂地纱帘被风轻撩起一角,温柔得像个大姑娘。

何子鱼恍然如梦的呆坐在床上。

外面的喧嚷一下子涌进耳朵,他听到远处车轮子的滚动声,人流的哗动声,牛马的嘶鸣声,以及从树间梭过的风声。

尘世的音容笑貌五光十色地往他视听里钻,比做梦还热闹,叫人心慌。

何子鱼捏了捏胳膊,随后想起腿上的伤,急急掀开被子。

他穿着干净的亵裤,身上亵衣也干净,都大了几号,松松垮垮的,还有股淡淡干香。

何子鱼手忙脚乱的掀起裤腿,只见那烫伤处裹着干净的纱布,他手贱戳了一下,略有点钝痛,却是不碍事了。

少爷老气横秋的朝虚空叹一声:“嗟!”

几以为死矣,这又是个什么地方?

屋外太阳高悬在东天,院中的高大梨树上莺歌燕舞。

这满树白英后面的墙角下放着几盆名贵珍稀的花草,细伶伶的。何子鱼只觉得那瘦骨嶙峋的花草寒碜,不如那白得喧腾的梨花。

梨树左边有道拱门,何子鱼走到拱门底下,探出脑袋朝外张望。

一老一小吭哧吭哧的朝他走来。

“你怎么出来了?”小童头上扎了两个参差不齐的紧髻,把眼皮都扯上去了,他洋洋洒洒的提着半桶水,一路泼洒,一路抹汗。

这下看到何子鱼光着脚背,吓了一跳:“怎么不穿鞋呀!让让。”

何子鱼背着手,抬脚往旁边一让,小童就进院子了。

这老妈子小童后面的老者颇有些年纪了,伛着背,勾着脖子仰头瞧他一眼,挥挥手:“进去,进去。”

童子在里面唤道:“快来呀,家主吩咐了,一天要给你擦三次身体。”

这所谓的家主大概是方逊,但也说不准。

何子鱼:“你们家主……”

“别废话了,快进来呀。”

何子鱼把眼皮一抬:“你那家主是患了什么癖好啊要叫人一天擦三次!得了,我既然醒了,就不消擦了。”

“这怎么行!”老小齐刷刷盯着他,小童说:“家主说必须擦的,要是把床给他睡脏了就不美了。”

“……”

何子鱼气得眼睛一睁。

少爷走到哪都有人稀罕,那边外祖父家恨不得把他捧在手心上,这边何氏也把他当宝似的疼,他就那样空手站着还有人倒贴呢,方逊自己也不怎么样,竟好意思嫌东嫌西!

何子鱼进屋来,把那半桶水掀翻在地。

小的哎哟一声,老的指着他鼻子嚷了起来:“一桶水多重啊,你把我们小央的辛苦浪费了!他还得提一桶,这么小的孩子,你、你这个坏家伙!”

小央别开头揉揉通红的眼眶:“太爷爷,我去去就来。”

“不消了,本公子干净得很。”何子鱼两手叉腰,骄矜的抬着头:“方子谦何时回来?”

小央抬脚要走,何子鱼拎着他后颈:“跟你说不消了,再提来我还给你倒掉。”

老头厉声骂道:“放开他!”

何子鱼退后一步,不解的打量这抱成一团活似被逼良为娼的祖孙俩。

他“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说不消就不消,两边都省时省力,干嘛不领情?

何子鱼心里不是滋味,瓮声瓮气问:“让你们少干点事,不好吗?”

小的红着眼圈说:“可这是家主吩咐的啊。”

老的破口大骂:“坏东西!”

当天傍晚,方逊一回来就看到满宅子的怨气,老高伯故意游到他面前,背着手埋怨道:“还不如前面那个舞女,这个是妖精,欺负小孩!”

方逊愕然干笑道:“这是什么话……”

想想老高伯耳朵不好,便向小央问:“他人在哪?”

小央两只眼睛肿成了核桃,指指后院,抽抽噎噎:“他不让我给他擦身子,还骂太爷爷是老东西,骂我小东西,呜——”

方逊把老小安顿好,来到后院。

罪魁祸首光脚坐在假山上,小腿有一搭没一搭的在半空晃荡,幽幽转过头来,眼神不善的挤出个冷笑,笨手笨脚的爬下假山,将他脚背一踩,昂首挺胸回了屋子。

方逊风平浪静的在后面跟着,目送他爬上床,在雪白的被子上踩出几个黑脚印。

何子鱼做完这些后挑衅的看了对方一眼,把方逊的衣柜打开,将那些上好的衣袍搜出来全踩一遍,回过头来:“我现在可不仅把你床弄脏了,还把你衣裳弄脏了。”

方逊抱手靠着门框:“继续。”

“这可是你说的!”

……

当晚何子鱼被悬挂在后院池塘边的大树上,他一回生二回熟,没啥好怕的。

小央郑重其事的端着凳子过来,平平整整的摆好,扶老高伯落座。

方逊提着灯笼:“小央,行刑。”

小央严肃地点点头,拿鸡毛掸子朝他走来。

何子鱼厉目问方逊:“你叫别人打我?!”

“你们要是敢这样对我,可都给小爷……”

柔软的鸡毛掸子在脚底擦过,钻心的酥痒登时传遍全身,何子鱼一身痒肉,话都说不全了。

小央看他一眼,眼神坚定地搔他脚板。

少爷哀哀求饶。

“方逊、不,舅舅,舅舅我错了——”

“小央,快停下,我不欺负你了……”

“方逊,你快叫他停下,我还有伤!”

他在空中不停的扭动,挣扎,呼喊,把棵水桶粗的大树折磨得摇摇欲坠,小央等他消停了才又动手。

这求饶的人开始诅咒起来,咒了几句又开始服软。

方逊紧着眉头。

这小混蛋秉性顽劣,知错不改,可见聂乌所言不假。

“方逊,求求你,快让他停下啊!”

方逊淡定的看着他。

“你、你们杀了我吧。”何子鱼哭道,“别羞辱我……”

方逊在小央头顶上轻拍一下:“这算不得羞辱,还胡闹么?”

“我没胡闹!”少年吸吸鼻子,委屈吧啦的:“是你先嫌我脏的,路上没条件洗可不能怪我,是某人席天慕地,连驿站都不住呢!”

方逊把他放下来,他哆哆嗦嗦的揪着方逊衣领子,秉性不改的啐了一声:“去你妈的王、八、蛋!”

如愿以偿的被揍了一顿。

脚下这块地叫金乌镇,镇上每天都很热闹,小商贩载着琳琅满目的货物满大街吆喝,虽没京都繁华,却是一方别样的烟火人间。

方逊白天在军营,晚上回来,要是他表现好没人告状,会酌情给他点好处。

相处了一段时间,老小都知道他洗澡不用人伺候,也就随他去。

平常得了好东西,小央这吝啬的小铁公鸡孝敬完太爷爷,偶尔会分一点给他。

何子鱼礼尚往来,把方逊给他的几两碎银子拿去跟老小瓜分了。

两人拿了他的好处,对他和气了些。

何子鱼就在这把伤养好了,发现老小总拿复杂的眼神瞅他,他就忍不住问了几句。

问完天塌了。

这两个瞎子竟以为他是方逊的男宠!

他如被雷劈:“方逊的男宠,呵呵,男宠……”

去他娘的男宠!

何子鱼一口老血卡在喉咙。

老的神色凝重:“以前都喜欢姑娘,突然找个男的,叫人怪不习惯。”

小的眼神躲躲闪闪:“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说着把手背在后面,小脸板起来:隔壁家的李二姐会保密吧?

何子鱼头昏眼花的扶住墙,颤声道:“这都是什么话呀?我、我不是都叫他舅舅了吗?”

小央撩起眼皮:“家主只有个姐姐,便是大吴的皇后,生了一对孪生子,两兄弟形影不离,你总不会是个皇子吧?”

何子鱼双眸圆睁:“我阿翁是他师……”

“你也别遮遮掩掩的,就那档子事罢了。”小央懒得听他狡辩,老气横秋道,“以前家主半月不归家,现在天天回来,你呢,不仅钻他怀抱,还对他动手动脚,晚上也睡一个屋子,怕人揭穿啊?”

钻怀抱那是积习难改,动手动脚那是讨奖赏。

“我在家里也钻爹娘怀抱,晚上、晚上……”

何子鱼按着高低起伏的心口,走路都是晃的。

当晚方逊登床,少年挨了电似的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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