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权的崩溃其实与官员的素质好坏无关。
一条河流的枯竭与水质的清澈与否无关,只要天气、地理因素不发生重大的变故,那么河水便不会枯竭、断流。
对于一个政权而言,频繁的更换宰相无异于是频繁的发生地震。
发生地震可能使江河改道,重新注入新的水源,使原本干涸的河流重新发散出新的生命力。
但频繁的地震更大的可能是会使江河泛滥,涌出河道,最终断流形成一个个湖泊以及新的支流,若干年之后再次因天气、地理因素汇聚成新的大江大河。
但这恰恰是封建制度所无法避免的。
皇权高高在上,自成一个阶级,是神圣的。所以皇帝们不应该频繁外出在世人面前展露身份,应该垂拱而治,坐在皇宫之中处理天下之事。
所以臣子们就得为皇帝收集、执行各种具体事务,这种分工既保证了皇帝威严的身份,又能够通过下放一部分权利和待遇使臣子们忠于职守,大家君臣齐心,为国家的稳定富强而奋斗。
这本是极好的制度,也是儒家所推崇的,叫上下有序。但儒家的思想太过于理想,把一切的设定都想得过于美好,所以这天下始终实现不了真正的大同。
君权不能直接作用到老百姓身上,皇帝得靠手底下的臣子们帮他去完成内心对国家治理的设想,于是乎当皇帝想有所作为的时候,必定会引起底下臣子们既定秩序的动荡。
皇帝要拉拢和他目标一致的,可以利用的人,罢黜那些与他作对的,对他没有利用价值的人。
于是乎,我们可以发现,当朝中出现一个欲大有为之君的时候,官场上的动荡就十分的明显,大量的官员被罢黜,被砍头、抄家、灭族。
这样做是有好处的,君臣的目标一致,才能团结起来为同样的目标努力,而那些不听话的人则必须付出生命的代价让世人知晓皇权神圣不可侵犯,任何与皇帝作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于是这时候皇帝更加集权专制了,没有人能够阻挠皇帝的意志,于是大量投机之徒开始用巴结皇帝的方式走进了官场。
于是原本泾渭分明的官场浑浊了,官员们都是以皇帝的意志为主导,想要得到皇帝的宠信就必须能够猜透皇帝的心思。
官场变得畸形,官员们不再像从前一样为了理想分歧而争斗,而是一批投机之徒为了能够长期霸占朝中话语权而争斗。
当然,这一切皇帝是不知道的,皇帝只能看到在他手中,国家变得更加繁荣富强,只有当发生了一件令他感到不可思议,措手不及的事情时,也许他才会幡然醒悟。
从这个角度来说,神宗皇帝无疑就是这样一位想要“大有为”的皇帝,于是大宋在他的手中发生了一场官场大地震,走向革新富强,也从他手中开始走向衰弱。
在这之前,也只有汉武帝的情况与他类似,同样的少年天子,同样的奋发有为欲雪外患之耻。
但不同之处也恰恰是他俩命运殊途的地方。
武帝接手的汉朝是一个历经七十年承平之业,富裕至极的国家,经过了异姓王叛乱、吕后乱政、七王之乱,汉朝中央基本上已经扫除了明面上的内部忧患,对外政策上也一直奉行和亲止干戈的战略方针,既有制度没有短时的问题。
武帝的变,是自主的求变,是精心思考之后的变,他本可以继续守祖宗之法,国家依然可以太平五十年,但他预感到国家在他手中固然可以长治久安,但隐患不除,终是后患无穷。故而求变,最终成就了一个广阔的帝国,即使是这样,他后期也没能避免国家因频繁换相导致的政局动荡,小人的作祟。
而神宗之变,则是出于不得不变,在此之前仁宗就想变法以改变国家的经济状况,英宗上位仅五年,问题没解决,反倒是因为孝道问题给仁宗大修陵寝,加重了国家财政的负担,于是乎情况更加危急。
于是神宗一上台,刻不容缓的事情就是要变法,于是一如前朝皇帝们的做法一样,将和自己意见一致的以王安石为首的变法派提拔起来,对于那些始终不配合的以司马光为代表的守旧派踢出朝堂。
但要命的是,宋朝本身的制度便决定了这次变法不可能成功的结局——刑不上士大夫。
对于司马光这样的道德派人士倒是无所谓,但对于其他那些守旧派人士而言,被罢黜地方使他们更加抵触新法,阳奉阴违,经常搞出和皇帝预期不符的情况出来。
这些人,原本就该杀!
不流血的变法,怎么可能获得成功?武帝时期的张汤,敢以腹诽之法斩杀颜异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那些对新法心怀不满的人,必须杀掉以除后患。
但神宗偏偏守着祖宗之法——新法都实行了,为何祖宗之法不可变?
不过即便是这样,改革依然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到哲宗继位之时,国库中的财物价值何止亿钱。
神宗选择的一条稳妥而又不用背负暴君骂名的路子——耗死那些守旧派老臣。
但偏偏上天就是这么无情,他反倒死在了那些守旧派老臣的前面,享年三十八岁。于是他尸骨还未寒,他的母亲高太后便立马召回了守旧派大臣,使得刚刚有些成效的新法戛然而止,而她母亲也选择了和他同样的路子——固守刑不上士大夫的祖宗之法。
这帮因为政治斗争失败而心生怨恨的变法派人士,也应当安个罪名杀掉的。
于是党争从此周而复始,再也拦之不住。
赵佶虽然没有受过传统的帝王教育,但他人比较聪明,在看透了朝堂上的格局之后,明白了这帮人根本不会将自己的想法落实,于是将这些老混蛋一个个全部贬的远远的,换上对自己忠心的一帮子太监和玩伴,让他们去执行自己的意志。
令人欣慰的是,他不像他的父亲、哥哥那样短命,河流不会因为水变得浑浊而干涸,在他的一番操作之下,宋朝的国力居然还达到了顶峰。
但任由河水浑浊,泥沙变多也会带来一个严重的后果——河床升高,河堤崩溃最终泛滥成灾。
不过如今的他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毕竟问题要一个一个解决。
而现在摆在他面前的难题就是再次确定因蔡京和童贯的相继罢黜而缺少的两府及中枢核心官员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