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的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赵楷在凤翔和京兆两府的所作所为经过闻风奏事的言官们的奋笔疾书,呈现在了赵佶的龙案之上。
“这小子,还真是能折腾!”
赵佶摇头一笑而过,在一连数本的弹劾奏本上都批了一个大大的阅字,发还给了各位言官。
尊王黼为首的言官们打开奏折之后之看到赵佶的那个独特的瘦金字体,心中却是百爪挠心,不知道官家内心到底是什么想法。
若是在数十年前,这种情况是几乎不可想象的。
言官们没有得到官家的明确回复定然会冲到皇宫里,揪着官家的衣服要一个答案。
但自从神宗皇帝将司马光贬到洛阳之后,这种不畏强权,为群臣所赞颂的直言敢柬之精神便逐渐地消亡。
到了这近十年中,随着赵佶贬黜了大量的两派老臣,大量补充了以赵佶为首的大大小小官员,言官们就再也没有了以往的风骨。
即便有,赵佶也会如同贬李纲一样将其调出台院,担任其他官职。
从这一点上来看,赵佶才是这朝堂上唯一掌握着话语权的人。
言官们正是受了王黼的指点才纷纷朝赵佶递上报告。
此刻领导却只说一句“我知道了”便再无下文,没有丝毫的意思表露。
不知道领导的想法,问题很难办。
言官们又纷纷找到了他们的大哥王黼。
王黼心知这种事情不能由他来向官家诉说,于是又向宰相余深汇报了此事。
余深本来是偏向于赵楷的,但赵楷在西北的所做却又让他这个百官之首不得不站出来说一句话,这个恶人谁都不愿做那也就只能他来做了。
“陛下,臣恳请陛下严查秦王殿下在西北抄没五十八户豪族商户一事!”
六十余岁的余深只能再度举起那杆满是破洞的谏言精神,向赵佶发起冲锋。
“余公此言从何说起啊?那五十八户豪强意欲行不轨被秦王识破,判他们刺配刑不及家人,朕还觉得有些轻了。”
淡淡地瞥了余深一眼,赵佶将目光放在了面前的这幅《瑞鹤图》上。
一群白鹤盘旋飞翔于天空之上,姿态各异,仙气十足。
整幅画正中央偏下的位置,留出了一片空白,他想将这皇宫的一处景致画上去,只是还未考虑好。
“陛下,我大宋从未有过因民间与皇家之间的商业竞争而将人抄家灭族的,秦王此举令天下人寒心,臣身为宰相不得不站出来说上两句。”
“谁说是因为皇家与民间商业之间的竞争了?朕不是说了吗?那些豪强欲图不轨,撺掇百姓冲击官府、钱庄,损害朝廷威严、民间秩序,秦王这才将他们抄家的吗?”
赵佶头也不抬,细细添润笔墨。
“据臣所知,那些百姓冲击官府完全是因为秦王在凤翔府所发行的凤钞贬值所引起。陛下,臣还听说殿下已经废除了凤翔府的铁钱、交子,并准备在秦凤、永兴二路全面推行凤钞,如此下去朝廷在西北的百年钱政将会毁在秦王手中!”
朝廷在蜀地、西北使用铁钱完全是因为钱荒问题缺少铜钱。
发行交子的原本是蜀中的十六家钱庄,他们在当时的益州知府张咏的主持下进行了一次小规模的改革,共同发行同一套纸质的钱引票据,并形成联保机制。
但后来交子的发行权被收归了官府,并被官员们发现了其中最隐秘的敛财之术后便成为了朝廷掠夺民间财富最重要的手段之一。
随着对西夏的战争不断的消耗着宋朝的财富,官员们便开始了疯狂的印钞,最开始的交子不过是在四川境内使用,出了四川便是废纸一张。
但随着交子的不断增加,朝廷也放开了禁令,以交子来应付陕西边境的各种军费开支。
而蔡京一系更是利用交子和盐引的贬值从民间榨取大量的财富来构造出一副盛世画卷。
可以说赵楷在西北的钱币改革使得蔡京一系已经无法在西北收取到任何利益了。
这也是余深不得不站出来的原因之一。
他虽然极力摆脱蔡京的影响,但政治主张和蔡京是一致的。
与其说赵楷毁了百年的钱政不如说是毁了蔡京的钱政。
他长期作为蔡京的副手,蔡京的为政措施就是他的为政措施,赵楷侵害了他们的利益,他们必须站出来抵制。
“这事没有余公所说的这么严重吧!”
赵佶终于再次抬眼看向身形有些佝偻的余深。
“朕也不是不知道陕西的情况,各种钱币混杂使用,劣币大行其道。朝廷每年在这上面所浪费损失的钱财就高达十万贯之多,百姓们也不堪重负。秦王这是准备以稳定的纸币驱逐这些劣币,此举若是能够成功,朝廷和百姓都将因此收益。”
“陛下,这纸币都是不稳定的,交子如此,盐引如此,凤钞同样如此。朝廷已经有了交子和盐引,若是再出现一个凤钞,货币兑换之间的损耗将会更加剧。臣恳请陛下废除凤钞!”
“废除凤钞?”
赵佶算是回过味来了,原来这老家伙是想要他停止让赵楷继续在西北变法啊!
这群家伙果然都是一个德性,天下文人一般黑!
当年韩琦、富弼、欧阳修在仁宗朝时个个都是积极变法图强的人。
结果到了神宗朝,这群家伙一个个全变成了反对变法的人。
为何?因为他们几个已经成为了相公,成为了当权的那一批人。
此刻余深给赵佶的感觉就是这样。
他余深和蔡京可是自诩是王安石的学生,曾经头上顶着一个变法派的名头的。
只是这么多年来赵佶对变法一事也看淡了,想着既然赵楷有此心思想要折腾一番便由他折腾去。
但这么多年来,当他们这群当年的变法派掌握了大权之后又再次阻碍新一拨人变法的行为时。
赵佶是真的生气了。
这让他想到了当初自己初登大宝之时朝中两派为了自己的利益大打出手,不把自己这个皇帝放在眼中。
“余公可是身体不好想要向朕致仕?”
余深佝偻的身子一颤,知道自己的言语已经引起了官家的不满。
平心而论,自己的确是不赞成秦王在陕西的所作所为,无视礼法规矩,颇有些想要一斧子劈碎所有陈旧事物的意气,但事实却哪有这样简单?
“回陛下,臣确有此意。”
罢了,与其徒惹官家生气,还是主动告老还乡吧。
“朕准奏!明日我会命人去你府上取辞表。”
余深拜谢,转身落寞地走出宫殿,朝宣德门走去。
赵佶朝殿外看了一眼,夕阳下的宣德楼别有一番气势。
“就你了!”赵佶再次提笔,在画卷上勾勒出一座雄伟的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