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对杜老头冷笑道:“老大人爱跪多久就跪多久,不然的话,上金殿找皇上去也成。本王儿子就掳了高凡闺女了,怎么着?这是我儿子本事!这是为国立功!回头就把她交给刑部——高家全家可都是大靖缉捕的要犯呢!”
他也是忽然想起这一事实,心下立即亮堂了,也不惭愧了,也不赔罪了,也不管人说了。
他俯身抱起小苞谷,转身就走,一边对郑氏喝道:“扶娘回去!”一边拍着儿子后背安慰他。
杜老头听见围观的人纷纷骂高凡,又骂杜家不知好歹,皇上没牵累他们算好的了,反来搅事,不禁叫苦不迭,自悔闹得过了。
他慌忙爬起来,颤巍巍冲着张槐后背作揖道:“老朽是真心来请罪的,不是来闹事的。如今知道外孙女儿下落了,不敢再求,这就回去。随张家如何处置她。”
一边命儿子儿媳妇都起来回府。
张槐头也不回,气呼呼地抱着儿子往王府里走,老太妃婆媳和管家等人都跟在后面。
忽听一声尖细的嗓音叫道:“圣旨到!”
大家吓了一跳,急忙转头,只见朱雀大街东头来了一位公公,带着两个小太监和两个龙禁卫,正走到玄武王府门前。
是皇上身边的王公公。
张槐和刘黑皮慌忙迎上来,请王公公入府;杜老头和看热闹的百姓也都驻足观望,且不散去。
王公公笑道:“谢老王爷盛情!咱家就不进去了,就在这传旨。”
张槐和郑氏等人急忙就地跪下,口称“臣(妾)接旨!”
王公公大声道:“奉皇上口谕:宣张巽入宫见驾!”
张槐听了,有些转不过弯来,还在想呢,这张巽是谁?
郑氏也发懵,不知皇上找自己六岁的儿子干什么,难道听说他回来了,要讨债?
就见王公公宣过皇帝口谕后,上前笑道:“老王爷请起。这就让小少爷跟咱家进宫吧!放心,咱家亲自抱着他。”
说着就俯身去抱小苞谷。
张槐这时才反应过来,忙起身赔笑问道:“敢问公公,皇上宣小儿进宫……可是他闯祸了?就只宣他一个人?”
说着话,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杜老头。
王公公忙点头道:“皇上就想见见小少爷。”
嘴里说着,双手已经插在小苞谷腋下,就要抱他起来。
小苞谷却扭身闪开,仰脸对他道:“我自己走。我好重的,累着公公不好,不敢让公公抱。”
王公公顿时笑眯缝了眼睛,道:“哎哟,小少爷真乖!”
他转回头,对一个龙禁卫吩咐道:“过来,你背着张少爷。”又低头细细告诉小苞谷:“皇宫离这虽然不远,可进宫还要走不少路呢。你人小,走起来吃亏,让这位侍卫大哥背你,也省些工夫。”
小苞谷便道:“多谢公公!”
又对走过来的龙禁卫道:“多谢这位大哥!”
那龙禁卫也笑了。
郑氏走上前来,对王公公赔笑道:“请公公稍候。容我跟小儿交代两句话。”
王公公连忙点头。
郑氏将儿子扯到一旁,小声叮嘱道:“进了皇宫,见了皇帝要磕头,说话要恭敬。还有,不能叫皇帝‘哥哥’。你在安国的时候,不当秦霖是皇帝,怎么叫都没事;对着咱大靖的皇帝万万不行。知道吗?……”
她生怕儿子不知天高地厚,惹得皇帝不高兴,心中后悔不已,往日对他这方面教导太少了。
小苞谷听了用力点头,说他都知道规矩的。
等那龙禁卫背起小苞谷,王公公又转向杜老头,笑道:“杜老大人不跪了?皇上还让咱家转告老大人呢,说老大人要跪就去刑部跪去。”
杜老头听了吓坏了,急忙跪下高呼“老臣糊涂,请皇上恕罪!”
王公公不理他,跟张槐拱手道:“老王爷,咱家去了。”
张槐郑氏眼睁睁地瞅这几人背着小苞谷走了,心中七上八下的,连杜老头跟他们告辞也没听见。
小苞谷进宫后,正赶上英武帝在偏殿歇息,内侍和宫女正传茶点呢。没说的,他赶上了,皇帝请他坐下一块吃茶点。
小苞谷恭恭敬敬地磕完头,起身道:“谢皇上!我没官职,年纪又小,不能在皇帝面前坐着吃东西,我就站着吧。”
英武帝听了觉得有趣,好奇地打量他。
王公公忙凑上前小声禀告:“来的时候,老王妃交代过的。”
英武帝恍然大悟。
没成想,小苞谷耳朵尖,王公公的话被他听见了,立即纠正道:“不是我娘说的,是我听大哥说过,皇宫里规矩大着呢,我才知道的。”
英武帝点头道:“很好,你很懂规矩。可是你知道吗,朕赐你坐,让你吃,你不坐不吃也不对,就是抗旨……”
话未说完,小苞谷立即走到桌椅之间就座。
不坐不吃就是抗旨,他又不傻,为何要抗旨?
在那张雕花檀木靠背椅前比量了一下,他觉得有些高,离桌子有些远,恐怕回头拿东西不大顺手,忙又出来把椅子往前推了一截,这才从侧面爬到椅子上坐好。
王公公想要过来帮忙,眨眼间他自己就弄好了,只得作罢。
英武帝看着乖乖吃点心喝茶的孩子,剩下半截话卡在喉咙里。愣了一会,才恢复正常,遂低头慢慢喝茶,等他吃好再问话。
小苞谷只吃了两块小点心,喝了几口茶,就搁下筷子。
英武帝挑眉问道:“怎么不吃了?不好吃?”
小苞谷忙道:“不是,我早上在家吃了许多东西,肚子饱的很,吃不下了。”
英武帝点头,等漱口毕,起身去后殿的榻上歪靠着,将小苞谷叫到身边坐了,一长一短问他北行经历,言语间套问秦霖和紫茄这些日子相处的情形,以窥察秦霖的真正意图,还有紫茄对秦霖有无情意等。
他之所以将小苞谷叫来,不过是想着从小孩子嘴里能问出实话,并未指望其他。
谁知一问下来,这趟北国之行远超出了他的想象,竟是跌宕起伏、甚至可以说是豪气万千——比如这孩子在两军阵前的表现,都快赶上军中的英雄了。
小苞谷记性好的很,又机敏善察,相关事件人名都记得清清楚楚,叙述也精彩,连王公公都听得忘神。
铜岭山的大火就不说了,坏了一锅狗肉更是小事,自从到了安国后,他种种行径,便是英武帝见识经历都不凡,也不禁为之既惊且叹。
听他跟布日固德争吵,说安国是大靖生出来的,秦霖跑再远也是大靖人,不然就是背弃祖宗,英武帝心想这话说得好,朕要赏。
又听他骂高凡卖女求荣,搅得两亲家难受不说,还激得巴音亲王和他定下赌约,跟他儿子布日固德比试,谁输了就当对方的小厮,慌忙截断他话问道:“可比了?结果如何?”
既然这小子回来了,莫非赢了那个亲王儿子做小厮?
王公公也紧张地盯着他。
小苞谷撅嘴道:“大哥不让比。害我被布日固德骂胆小鬼。”
英武帝居然有些失望,安慰道:“你大哥也是谨慎,怕你轻敌吃亏。若是败了,回来他不好跟老王爷和王妃交代。”
小苞谷委屈道:“我能那么傻吗?我跟布日固德玩了几天,把他老底都摸清了,我肯定能赢他!”
英武帝听后无言,半响才轻咳一声问道:“后来呢?”
后来?
后来自然是小灰狼拐卖小白羊了——当然小苞谷自己不是这么说的,他说他是帮助高雁——还有偷玉玺,还夹着靖军和安军大战等事。
英武帝已经不知说什么好了。
他没想到自己顺嘴罚小苞谷的举动影响这样深远。
都说“宁得罪君子,莫惹小人”,他以为这话还不及“莫欺少年穷”来得深刻,延伸开来的意思是:永远不要小瞧了孩子,他们的潜力是无穷的,变数也是无穷的!
沉吟一会,又感叹了一番,忽想起什么,英武帝又问道:“王翰林的小厮怎么肯帮你?”
他觉得,莫不是这一切都是王穷谋划的吧?
若是这样,他私心里比较能接受一些。
小苞谷理所当然道:“怎么不肯帮?虎子哥和黑娃哥哥是我三姐的小厮,待我可好了。他们见了我,当然不能丢下我不管了。王翰林派他们回去传信,虎子哥哥走了,黑娃哥哥偷偷留下来陪我,就躲在雁妹妹屋子里。他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英武帝惊诧万分,忙问道:“你是说,跟王翰林的两个小厮是香荽姑娘的人?”
小苞谷点头道:“嗯,虎子和黑娃是三姐姐从虎王寨带出来的。”
英武帝眉头微蹙,旋即展开,然后不动声色地继续询问。
他对于秦霖和紫茄之间的情形问得很仔细,所以,当听到紫茄在两军阵前拦住秦霖、要他退回去的情节后,终于笑了。
这才是他真正想听的结果!
正愉悦间,就听到小苞谷用玉玺换银子的交易,他猛然直起身子,不相信地问:“你用玉玺换了十万两银子?”
那可是玉玺!!!
秦霖会不会觉得丢人:他安国的玉玺才值十万银子?
王公公也痛惜地叫道:“哎哟张少爷,偷都偷了,怎么才要这么点银子呢?”
英武帝听了十分无语:这家伙一把年纪了,又在皇帝身边当差,眼界也不过如此。
他转头瞪了老太监一眼。
人老了,果然就贪财些。
王公公这才觉得失言,慌忙道“小的该死!”遂捂嘴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