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蕊望向他的膝盖。
狄锐一僵，脸色刷白，他眼神闪烁地搓手，脚不安地来回踱，终于，像是做好了心理建设，这才硬着头皮朝林青蕊慢慢跪下。
女孩僵冷的脸终于回暖。
虽然是演戏，还是她拟定的剧本，但下跪这件事还是太亏了，不找补回来，她能膈应到过年。
林青蕊盯了几秒，神情淡淡的，狄锐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她说起来，狄锐才敢起来。
她没让他走，他就目不斜视地站着，直到林青蕊发话，狄锐才松了口气，夹着尾巴离开。
坐到面包车，狄锐的朋友瘦猴探过头来，嬉笑道：“我靠，你小子好福气啊，都龊成这样了还能傍上女富婆，啧啧，看背影可真漂亮啊……”
“漂亮？”狄锐喘两口气，猛拍瘦猴的脑袋，“看过倚天屠龙记吗，张无忌他妈是怎么说的，越漂亮的女人越危险，我他妈要不是走投无路才不接这种活……”
再晚两分钟跳楼，那帮黑社会就进来了。
以前是他跪着求连诗雨，连诗雨去求黎暗，才躲过一劫，现在……一想到黎暗的眼神，狄锐就想抖，他是真怕自己被抛尸荒野，喂了狗。
瘦猴不信邪，说他太夸张了。
一个小女生能有什么城府。
狄锐摸出一千递给他，“说好给你五百的，现在给你一千，就当兄弟求求你，别再提她了，那种女人……”
还是留着给黎暗享受吧。
蛇蝎女人和蛇蝎男人不要太般配。
瘦猴收到钱，心痒得厉害，说对面就有发廊，趁着现在有空要不要去弄一下子，客运站附近的价格便宜，不像西街那边的店漫天要价。
狄锐扯开衣服罩住头，“要不要提醒你，我们俩得罪的是谁？”
瘦猴一听也歇了心思。
他关掉灯，猫在驾驶室睡觉，天亮后换了辆车送狄锐出长明。
车停在高速入口前的匝道，瘦猴嘬口烟，问他以后还回不回来。
狄锐说不回来了，已经回不来了。
瘦猴又说：“之前不是给你寄过几千块，其实不是我的钱，你也知道，我没钱，都是连诗雨给的，她还问你过得怎么样。”
狄锐垂下脑袋。
瘦猴劝道：“你有钱的时候带过不少女的，说实话，只有连诗雨有良心。”
“是我对不起她。”
“你……”
狄锐摇头，钻进另一辆车，拉上门。
司机收了钱，发动汽车。
写有长明两个字的路牌越来越远，狄锐望了一眼后视镜里叼着烟呆站的瘦猴，又望了一眼城市灰蒙蒙的楼栋，心里有个女孩站着，面目模糊。
一年不见，连诗雨的脸就记不清了。
狄锐揉了揉眼睛，越揉越花，滚烫的泪从眼角滑下。
其实他宁愿被辜负，也不想欠她，世上最难的不是仇恨，而是对某个人于心有愧又无能为力。
……
林青蕊凌晨两点才到家，不仅穿着睡衣，还套着两件陌生男孩的衣服。
女儿以前从来不会这样。
林知无等在客厅，第一次发脾气，他问她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一个女孩子独自在外过夜有多危险。
要是再晚两分钟回来，他就打电话给周建军报警了！
林青蕊没有插嘴，只是听着林知无说，她很清楚现在反驳就是雪上加霜，有时候，一个人生气，并不是想解决问题，而是想发泄情绪。
她无视他这么久。
就算没有今晚的晚归，男人也要找机会发火的。
林知无说了半小时，林青蕊也听了半小时。
她爸翻来覆去就是说有危险和不安全，并没有用“不检点”和“不知廉耻”这种形容词来中伤她。
林知无虽然生气，气得脸都变形，但还是保留着一份温柔和体面。
以前，林青蕊很喜欢她老爸的这种特质，君子如水，君子比兰。
大概，苏月如看中的也是这点。
可是现在，她却不会了。
他越激动，她越镇静。
林知无说完，陷入长久的沉默，许久，抬头难受地看着女儿，“蕊蕊，你现在怎么跟你妈妈一模一样？”
“我是妈妈的女儿，当然像她。”
“你到底去哪了，电话也不接？知不知道爸爸有多担心？”
“你夜不归宿的时候我也很担心，尊重是相互的，你要不要先跟我讲讲，你这段时间晚归，经常找不到人，是去哪了？”
林知无一愣。
先是错愕，而后局促起来。
他还不打算向女儿介绍江慧敏。
现在还不是时候。
林知无说下学期高三，她应该以学习为主，不要分心在别的地方，说着，看了一眼女儿套着的男装，硬着头皮道：“交朋友……可以以后再交。”
林青蕊接杯水，默默啜饮。
等到男人把道理讲完，女孩突兀地笑起来，反问道：“爸，是不是等我念完高中，去上大学，你就解脱了？”
不是没听说过，有的家长为了不影响孩子考试，拖到高考结束才离婚。
林知无估计也是这样的打算。
高考结束，才会带江慧敏回家。
说他不是东西吧，有时候又挺像个父亲。
说他是吧。
想到母亲的绝笔信，还有那支离破碎不能给她看到的尸体，林青蕊就恨。
她说：“爸，你想要我坦白，很简单，你先向我坦白吧。”
林知无愣愣看她。
眼神既陌生又悚然。
此时此刻，他看到的确实不是乖巧懂事的女儿，林青蕊，而是早已亡故的发妻，苏月如。
轻描淡写的眉眼，猫捉老鼠的神态……还有那杀人不见血的说话的腔调，都熟悉得让人窒息。
院子里，铲平的黑色土壤之上，不知在什么时候悄然长起深绿的枝丫。
在这下过两场雪的12月，凛然生长，悄悄结出花苞。
等到天气再冷一点，或许就会绽开了吧。
山茶这种花，从十月到来年五月都是花期，但是只有天寒地冻的一二月份，才是最精彩艳丽的。
花在等深冬。
林青蕊也在等。
她的筹码已经到手，只待赌局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