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昨日的凭栏夜曲不仅拂去了人一身的疲惫,还有些许不着边际的焦虑。
现在赵雍只感觉精神十足。
刚睁开惺忪的双眼,便听说几个大臣已经在龙台宫外等着了,一众宫人上前侍候他穿衣戴冠时提及,好像是驻燕使臣刚刚上奏了简书。
及至正殿,赵雍便传令,准大臣们入内觐见。
来了七个人,赵豹、赵成、肥义、苏秦、吴广、庞煖和李兑。
两位新晋君侯的职位虽然不变,但地位却上升了一大截。这个时期的列国诸侯对‘君’的封赐可是很吝啬的,且大多都是宗室受封。赵国此前的封君只有赵成、赵豹两人。
且赵国的君侯是实封,譬如肥义受封的定阳君,便是将上郡定阳县划出五百民户,让本该上缴朝廷的赋税、直接交到封君手中。
当然负责征收和管理的仍然是朝廷派出的官员,封君并无行政权。
赵廷之上对于肥义和庞煖两人的君号或许有些许异议,但赵雍这里却并未收到任何公然反对的奏言。
前者自不必多说,先君贵臣,当朝王师、大司马。
庞煖的军功更是靠自己打出来的。若说夜袭败胡是运气、晋阳逐秦是大势,那三晋功冠便是胆谋。
有胆识和有谋略者不在少数。但具胆谋者却万中无一,即是天赋又是后天的成长。
其年龄不大,但当今列国、没人再敢小觑庞煖之名。
七人中有五人封君,只有即将赴任的上郡郡守李兑和邯郸令吴广的爵位低上一筹,所以二人很自觉地排在了五人之后。
赵雍不动声色地瞥了李兑一眼。
想来对方的心里,此时定然不是个滋味,或许还有些不甘吧。
两年不见,曾经的庞氏小雏鸟已经长成了大鹏,一跃飞到了自己的头顶……
众臣见礼罢,赵豹径直说道:“王上,燕公子歇假传燕王遗命,自立为燕王。欲引齐军,驱逐太子哙。”
这一番话,让赵雍原本还有点迷糊的大脑,瞬间清醒。
肥义也出身附和道:“今日清晨,观津都尉(衡水武邑)便传来了紧急军情,齐军约五万人已经渡过了大河,想来如今,齐军已经逼近了燕国境内吧。”
赵雍从几案的一堆简书中翻到了燕使上书的那份。看着手中的简书,上述所叙与赵豹说的基本一致。
这个公子歇,倒是颗意外之子。其名赵雍倒是有所耳闻,但没想到这家伙胆子这般大。
不过齐军的动作也太快了!
恐怕这次把齐国想的太简单了。这才过去了半个月,齐国便集结了五万大军?还轻而易举的进入到了燕国境内。齐国明显是早有预谋,且似乎很早就和姬歇勾搭上了。
大意了。
赵豹见赵雍沉默了良久,想了想,试探性地问道:“公子歇明显是倒向了齐国,若是真让公子歇坐稳了燕王之位……怕是对我赵国不利。”
赵雍顾自点了点头,情况确实有点出乎了他的意料。赵国之意其实还是希望燕国的政权可以平稳交替的,因为那样至少可抵挡一阵……不过姬歇能那般容易的坐稳王位,假传燕王遗旨是真是假一时还真有点难说。
苏秦这时摇了摇头道:“齐军助燕恐没安善心,齐、燕两国乃是世仇。臣以为,我赵国此时不宜妄动,待形式明了之前,在做决断不迟。”
肥义道:“臣附议武安君之言,臣以为,燕国倒是越乱越好。形式虽有稍许变化,然而并不妨碍我赵国的计划。中山王受王上之言,如今已经在边境蠢蠢欲动,想必用不了多少时日,中山国定会介入到燕国的内战,彼时便是我赵国出兵覆灭中山的最好时机。”
赵雍倒不是真的担心燕国时局的变化,谁当不当燕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反正最后都是赵国的傀儡。且正如苏秦说的那般,他也不相信齐国真的就打算扶植一个亲齐的燕王,而不觊觎?
他只是怕突如其来的变化影响到了中山国的决心。
对燕国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图谋,至少现在还没有。
燕国的水此时还有点深。
相较而言,中山国这个果子倒是要成熟了。
赵雍沉吟片刻道:“还需密切关注中山国和齐国的动向。燕国境内有任何动静,立即奏于寡人。”
“喏!”
散朝后,赵雍又让吴广单独留下。
其余众臣一脸的了然之色。
……赵雍先向吴广询问了一些邯郸境内的政事,同时褒奖了他对秦一战的后勤工作。
最后自然而然的便扯到了家事之上。
俨然一副关心臣子家属的态度。
姚岚深夜为君抚琴,他不信没有吴广的授意,而姚岚得以悄咪咪地进入后宫,王后定然也是知道的。
既然丈人都着急了,王后又同意了(知道了),他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
没过几日,赵氏宗伯便到吴府送聘女置办的嫁妆。姚岚虽然不是正后,但毕竟是重臣之女,进得王宫至少也能受封个夫人。
聘礼自然也是极其丰富,什么巴蜀的云锦、北疆的毛皮、还有那成箱的金银、精美的器物、还有赏赐赏赐的良粟、夏冰的份额……
内院居室中,嫡母季赢握着姚岚的手,脸上既有担忧、又有喜色。她神情复杂地说道:“王上隆恩,看这些丰富的嫁妆,便知王上有多宠爱岚儿了。这些嫁妆到了宫中也全是岚儿的,汝定要切记,进得宫中要和宫中的人交好,切勿要得罪。”
姚岚红着脸点了点头。
这几天姚岚没怎么歇过气,爹爹和嫡母不断教她,如何做人妇、如何与宫内的人相处,好像要把几十年的本事都全教会她。千叮万嘱,要她到了王宫见得王后定要小心持重,千万不要得罪了王后。今后入了宫,便不能像自己家中一样随便了。
她长到这般大,在家里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重要过。姚岚突然觉得自己身上沉甸甸的、好像肩负了很多东西,又是担忧、又是惧怕,生怕做不好辜负了父母的期待。
……宫里先是来了两个年轻的妇人,教姚岚礼仪,让她学着模样,就连话都要背诵熟练。
到良辰吉日之前,又不知从哪儿来了个陌生的老妇。那老妇不知从哪里找来几张有图画的帛书,然后指着上面的图和她指指画画。
刚说了几句话,姚岚便面红耳赤了。平素最忌讳说的事儿,那老妇张口就说,丝毫不避讳。姚岚看了老妇一眼,却见老妇一本正经的样子。她顿时感觉十分难堪,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她还记得那天晚上,大王问她要不要在宫中陪他,难道就是做这种事?
“岚儿,要用心听着。”嫡母跪坐在门口说道。
姚岚只好端坐在那里,连耳朵都红了。过了一会儿,她又怕得要死,当听到王上竟然要把那个东西塞到自己那个地方……
他从来不知道妇人竟然还要遭受如此多的磨难……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姚岚便被叫醒了。
王宫内来了几个妇人和一群宫女打扮的人,嫡母也在旁边帮忙,大清早的就打了热水进来,先给姚岚沐浴,然后再梳妆打扮。
她昨晚根本就没睡好,浑浑噩噩地任凭她们摆布,满脑子都是在背诵交给她的礼仪规格和那可怕的人伦之事。
“阿姐……”这时姚娃突然进屋,上前抱住姚岚,揪住她的袖子哭哭啼啼道:“阿姐以后是不是就能在家中陪我了……”
嫡母在旁边见到姚岚这幅尊贵的打扮,又是高兴,又是难过,也开始在一边悄悄抹着泪。
姚岚便道:“阿母,你别伤心了,岚儿就住在邯郸,还能回家看阿母爹爹和娃儿……”
话音刚落,吴广便推门而入。他对着一旁忙乎的宫中妇人们说了几句话。
待宫人退去,吴广才跪坐下来,开口道:“岚儿在王宫内,能做好自己的该做的事,为父便放心了。”
顿了顿,他又小声道:“王上至今未有子嗣,汝虽非后,但若先诞下王子……”
姚岚听罢,一双玉白的纤手紧紧抓住衣角,身体也绷紧了,朱唇微张却什么话也没说。
……
龙台宫,温室殿内。
姬瑶此时身着制式端庄的玄色袆衣,她的脸上点着一抹淡妆,使其原本柔美的面孔、此时更多了几分严肃。
她跪坐在上首的主塌,眼神有些飘忽。心中一直暗示着自己、或许不该这般。
她是王后,是赵国明媒正娶的一国之后,似乎不必想这些让人烦躁的事,但……姬瑶的心此时是复杂的,她的心思早已辗转纠缠了千百遍,虽然面上、嘴上全是大度的话,但内中的心酸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不禁转头看向、跪坐在侧位的洛、姒、孟三女……洛珊瑚感受到姬瑶的目光,骤然回望过去、对着姬瑶温柔一笑。
姬瑶先是一愣,随即冲着洛嫔点了点头,复又摆正了自己的身姿……或许自己才是后来者吧。
她突然想想看看,看看那个吴氏之女的模样儿。
随着殿外宫人地一声高喝。
姚岚有些紧张地迈动着雅致地步伐,朝着殿内缓缓行去。她此时也着一身端庄的青色翟衣,青丝梳着流云发髻,翟衣上绘着锦鸡、刻缯并彩画着摇文。翟衣虽然宽大,但裁剪的却非常合身,让她的清净仿若的英气、增添了一丝温柔。
踏进宫中这一路,姚岚都是微低着秀颜,身躯也挺得板正、双手平拢在胸前,一副端正的礼仪状态。但如此一来,让她那本就极为凸起的饱满,更加引人注目,就连宽大的翟衣都无法遮掩。好在宫中的人不是女子就是宦官。
缓缓走进堂皇宽敞的温室殿,眼前的光景骤然一暗,姚岚的心顿时一紧。脑海中突然响起阿母和爹爹对她说的话‘汝在宫中定要同王后交好……’
姚岚在胡思乱想的同时,姬瑶了也在打量着她。
望着台下正对着自己跪拜稽首的‘姚夫人’,看着那张白净的清秀脸颊,姬瑶突然对来“争夺”赵雍的姚岚,莫名产生了几分亲近之感……或许自己想的本来就不是能够得到的吧,原本些许被‘抢走’的怨意瞬间烟消云散。
姚岚面有娇羞,动作也带着一些拘谨,毕竟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行为整套礼仪还是头一次。
“卿,起身。”姬瑶柔声道。随即她缓缓起步,走下台阶,上前将姚岚亲扶道:“卿既入宫,即为寡人姊妹,今后在宫中无需如此拘谨。大王常忧于国政,后宫诸事还需诸位姊妹共同担待。”
姚岚耳中先是听到一声莺啼之音,紧接着臂膀便被是一紧,转而、一张秀美且端庄的脸便已经映进了自己的视线之中。
‘好漂亮啊。’姚岚心中由衷地发出一声感慨。漂亮的女子不仅男人喜欢,女人同样爱美人。
姚岚微微屈膝,有模有样地将玉白的双手抱在腹前,声音清脆温柔道“臣妾拜见王后。”
……
赵雍此时在宫中依旧在忙着处理政事。礼制便是这般,纳妃他甚至不用亲自出面。
姚岚进宫后,首先要祭拜赵氏的宗庙,然后还要去温室殿拜候王后,最后行仪、受封……反正赵雍只需要在床上等着就行。完全不用像迎后那日忙的累死累活。
但并非是他不看重,要不然他也不会让宗室送去那般多的聘物了,毕竟期盼了那么久。
然而,实在是多故之年。
齐国的速度确实快,快的让人心惊胆战。
十日不到,里应外合的齐军便攻破了燕国的下都,易城。
其兵威之强再度震惊了世人。
中山王眼见燕军一败再败,在赵国的怂恿下,终于开始动兵。以相邦司马喜为统帅,集兵三万直逼燕国曲逆(河北顺平)。
同时传来的还有楚国进攻秦国的消息。
楚军集结十万大军分兵两路,一路由令尹昭阳亲率、直逼武关,一路疑兵、向魏国借道函谷。
秦国果然被扰乱了视线,消息到邯郸时,武关已为楚国所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