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碗跟刘文宇说的一样，卖相确实不好。
青花发色偏暗灰也就算了，碗身上有一道明显的冲。瓷器里头管裂纹叫冲，这竖着的冲几乎是贯穿了整个碗身。
如果往这碗里倒上些水，十有八九是要漏的。
而且这碗不单是有冲，碗口也有崩口，碗内部的底更是脱了釉，周围是一道道明显的划痕。
齐鸣翻转碗身，碗底也没落款。从包浆上看，年代确实很老，但这就是个残器，瓷器这东西，哪怕多一道裂，价值都会大降。
更别说这种的，齐鸣可以肯定，刘文宇买这碗的价格肯定不高。
而他之所以没用望气术，就敢说这碗不单是＜老＞那么简单，原因就在这龙纹画片。
初看的时候，他就发现龙身上的龙鳞画的太细了，这等手工，不像是一般的民窑能做出来的。等全部拿出来了之后就更加确定自己先前判断了。
龙须，龙髯昂扬向上，还有这几乎占了大半张龙脸，极其醒目的大鼻孔，这种龙纹正是永乐到宣德时期典型的＜猪鼻龙＞。
“齐先生，看出什么来了吗？”
对面的洪焕这会儿很是不爽。他断定价值不大的东西，到了齐鸣嘴里却是有点意思。在他看来，这不就是明着拆台嘛。
原本他就因为拜师这件事情，对齐鸣有点羡慕嫉妒恨的味道。再加上这当面拆台，他是真忍不了，干脆在齐鸣还在欣赏鉴定的途中，插话了。
齐鸣听他问了，本想将已经确定的说一说，但口还没开，就被洪焕抢过了话茬。
“我看您还在看，那我先说说我的鉴定吧，你就当个参考。
从碗上的露胎部分，还有这＜猪鼻龙＞的画片上，我推断是永乐到明英宗这一时期的东西。再从青花发色上看，清淡灰暗，应该是某种国产青花料。
所以，我推断这是个民窑大碗，不知道齐先生，有没有什么指正的地方？”
“咳咳~”
刘文宇是人精，哪能听不出自己这位掌眼师傅话里的刺。在用咳嗽声吸引了洪焕注意后，他趁着齐鸣不注意，狠狠瞪了他一眼，提醒这小子收敛。
在刘文宇看来，要是让他在两人里头选一个战队，那他一刻都不带犹豫的选齐鸣。
齐鸣马上就会成为他的客户，而且齐鸣后头还站着杨朝明。他生意中需要的鉴定，交易，都需要那位老人帮忙。
而洪焕，虽然跟了他好几年，虽然有那么点眼力，但说到底就是个员工。没了洪焕，他还能招个白焕，绿焕，蓝焕，凑个彩虹队都行。两者的价值压根不是一个级别。
得了自家老板的暗示，洪焕不甘的咬了咬牙，往沙发靠背一靠，收起了那股子攻击性。
齐鸣专注在这大碗上，并没在意两人间的交流。但他也不是泥做的，这人无缘无故两次挑衅，总不能就这么翻篇了。
“那个，你叫洪焕是吧~这名字有点拗口，叫着不习惯。我这马上就要成你们公司客户了，要不就托个大，叫你小洪吧。”
齐鸣上来就是个下马威。按理说洪焕要比他还大几岁，叫小洪，有点羞辱人。
但齐鸣用上了双方合作的名义，这年头甲方就是爸爸，在一些个行业，只要你掏钱，别说小洪了，就是喊你一声儿子，你都得乖乖应。
洪焕被这称呼气的不轻，双手捏拳，指甲都快扣进肉里了。但自己老板才给了暗示，他又发作不得。
齐鸣也不管他情绪，继续道：“你说的几地方都对，但有个最基本的错了。这不是你口中的大碗，这种的全称应该是＜骰子碗＞。”
说着，齐鸣将碗放到手边的桌上，张开拇指和食指，丈量了起来。
刘文宇就坐在他边上，见状也是兴致勃勃的凑了过来。
收起手指，齐鸣继续道：“这碗的口沿直径，差不多28厘米，高10厘米。骰子碗，顾名思义就是玩骰子用。
所以这种碗，要求口大腹深。这样丢骰子的时候，才不会丢不进，或者弹出来。”
洪焕凝眉看向大碗，回忆了下资料，确认这就是骰子碗。但他还是嘴硬道：“一件破了釉，还缺了口的残器。
不管是大碗，还是骰子碗，价值都摆在那儿了。”
“所以，你还是觉得这碗价值不高喽？”齐鸣反问。
洪焕想都没想，掷地有声回答：”对！“
这回，齐鸣不再看他，而是侧过身，打趣道：“刘叔，你看你这儿的掌眼师傅都觉得这东西没价值，就是个残器，你就卖我得了。”
刘文宇这时候要是真卖，那就是傻了，不过他来了手以进为退：“东西送你都行，但前提是你得告诉我，这大碗，不，这骰子碗到底有什么门道。”
齐鸣暗骂了声老狐狸，难怪小紫不喜欢这货。这人话说的漂亮，怎么可能真送，不过一句话把他架起来，让他不得不给个鉴定结果。
“刘叔肯定知道宣德皇帝朱瞻基。这位是明君，好皇帝。但也是皇帝里头比较会玩的，写字画画，打猎，这些算是高雅的。水平还都不低，不当皇帝当个书法家，画家那是绰绰有余。
不过还有一些爱好，就有点不上台面，养鹦鹉，斗蛐蛐，还有就是赌博。为了满足自己爱好，他经常让下头人帮着做些专用道具。
鸟食罐，蛐蛐罐，还有就是这种。”
齐鸣指了指桌上的大碗：“骰子碗。”
说着他把骰子碗朝刘文宇面前又推了推：“既然是用来赌博投骰子的，骰子丢下去，肯定会碰撞。所以底部的脱釉，划痕也就不奇怪了。”
“不可能！”
洪焕这回直接站起来，走到两人边上，语气不善的反驳道：“宣德朝的青花瓷，怎么会不落底款！而且宣德青花，青料都是用波斯进口的苏麻离青烧造。
这件的青花发色明显不是。齐鸣，你不会连这点都分辨不出来吧。那还做什么鉴定，开什么店！”
齐鸣心道这位是急了啊，这下连＜先生＞这后缀都不加了，直呼姓名了。
“洪焕！先下去，工作去！这儿暂时用不上你！”
刘文宇见这手下说话这么冲，一点面子不给，也是不客气了，厉声呵斥。
洪焕还是很怕这位老板，被训了，虽然不甘心，但还是听话的准备走。
“等等。”
齐鸣出声叫住了他，这回没有嘲讽，也没挑衅，而是很平淡的道：“宣德朝的瓷器，也不是件件落款，这点你肯定知道。
再说，这是骰子碗，宣德皇帝早年也是明君，做这种东西，也怕落人口实，不落款很正常。至于青花发色，也很好解释。
宣德朝确实用苏麻离青，但不是只用苏麻离青，他也用国产青料。这件的发色特殊，是因为将苏麻离青和国产青料混合了。
同样配方的国家历史博物馆里就有一件，你要是有空了，可以去看看。”
该说的都说了，齐鸣就没再理会这洪焕，再次把目光落向那骰子碗。跟一个陌生人置气，哪有看这种宝贝重要。
而洪焕则是愣在了那儿，过了片刻，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下楼。下去的时候，身形有点佝偻，心里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刚刚刘文宇的一句话。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目送洪焕离开，刘文宇换上了副笑脸：“小齐，这真是宣德皇帝用过的？”
“可能吧？要不，刘叔你把他卖我？”
“你就别寻我开心了。”刘文宇不动声色的把碗抓在了手上，他做瓷器生意的，自己还玩瓷器。所以虽然不会鉴定，但对行情却懂的不少。
宣德青花大碗，最高拍出过2个亿。当然那件品相完美，用的青料也是失传的苏麻离青，他这件是比不上的，但卖个3百万，绝对没问题。
“嘿嘿，没想到啊。我这也有捡漏的一天。”
刘文宇跟抱孩子一样把碗抱在怀里，帅大叔这会儿变的有点憨。高兴了会儿，他也没忘了齐鸣，像之前说的送，那是肯定不会送的，但还是给出了自己的诚意。
“小齐，你连着帮我两回，我这要没点表示，那说不过去。这样，这次你要的海捞瓷，我可以给你打9折。就当是我付的鉴定费了。”
“嘿嘿，那多谢了。”
齐鸣抱了抱拳算作回应。其实一开始，他是想不动声色的从对方手上收走这碗的，只可惜刘文宇太警觉，希望不大。
现在退而求其次，得了张优惠券，也能省下一笔钱。
＜有，总比没有强。＞齐鸣也只能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