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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

后面的大堂中,一个年轻人站起身来。

不是别人,正是神宗赵顼。

他不可能缺席这场审判,因为这与他的权力也是息息相关的。

他身边还站着一个老宦,此宦名为蓝元震,也是三朝宦官。

“陛下,王大学士亲自上堂作证,这岂不是会给人一种不打自招的感觉?”蓝元震小声提醒道。

赵顼眉头一皱,瞧了眼蓝元震,张了张嘴,又坐了回去,沉眉道:“朕相信张三不会令朕失望的。”

话虽如此,但他神色还是显得有些担忧。

......

而韩琦、富弼虽然事先也不知情,但突然觉得这么审的话,也非常不错,就不用光听他们在这里争论,他们都是老辩手,心里清楚这事争论起来,其实是很难判断孰是孰非,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若是将当事人直接转化为证人的话,就更容易审出结果来。

既然王安石也愿意上堂作证,他们也就点头答应下来。

同时宣布钱顗将转为证人。

“二位主审官,由于我事先不知情,故此恳请二位主审官,容许我与王大学士交代几句。”

张斐突然拱手道。

这回富弼先开口,点点头道:“可以。”

明显范纯仁他们是有备而来,但事先可没有告知他们,张斐肯定也是一无所知的,这确实有些不公平,必须要给张斐一些时间。

范纯仁对此也无任何意见,脸上是挂着自信的微笑。

“交代?”

王安石见张斐走来,是心有不快,也觉得没面子,不等张斐开口,他便抢先言道:“难不成你认为我会被那小子给问倒?”

我安石乃当今朝中数一数二的嘴炮王,小小范纯仁,可真没有放在眼里。

张斐低声道:“王大学士,这不一样,你是没有主动权的,无法与之争辩,你只能回答他的问题。”

吕惠卿也小声道:“恩师,我觉得张三说得有理。”

王安石一脸不屑道:“就算我不能与他辩,他也不可能从我嘴中问出什么来。”

张斐道:“敢问王大学士,这制置二府条例司是否拥有财政大权?是否拥有军政大权?是否拥有行政大权?”

他这一连三个问题,直接把王安石问懵逼了。

“呃...。”

“王大学士请回答?”张斐问道。

王安石纠结半响,答道:“有也是应该的。”

“要是这么回答,那就完了。”张斐道:“你必须要回答没有,且与之毫无关系。”

王安石忙道:“这怎么行,我若回答没有,那等于制置二府条例司废弃。”

吕惠卿也是频频点头道:“恩师说得是,这显然是个陷阱,虽说回答‘有’会令你很麻烦,但是回答‘没有’的话,情况将会更加糟糕。”

张斐道:“所以你必须按照我的话去问答,这不就是你雇佣我的原因吗?”

......

这番变故,令革新派是面露担忧之色,而保守派却是喜出望外。

他们突然意识到,为何他们在跟张斐打官司的时候,常常觉得有力使不出,庭辩上的那些套路也完全没用。

原因很简单。

张斐是没什么顾忌的,许多问题都是可以直接说到根上,朝中斗争与张斐没有任何利益瓜葛,而他们却有着诸多顾虑,故而老是被张斐牵着鼻子走。

避开张斐,直接面对王安石,情况就完全不同了,至少相对来说,要公平许多,那么胜算也就大多了。

就连吕公着都暗自称妙,低声向司马光询问道:“这是你出得主意吧?”

司马光摇摇头道:“是纯仁出得主意。”

“纯仁?”

吕公着抚须笑道:“范公泉下有知,必感欣慰啊!”

司马光问道:“你也认为此策尚佳?”

吕公着点点头,道:“虽然我并不支持他们以祖宗之法来控诉制置二府条例司,但我也认为此事到底孰对孰错,是难以争得清楚。若争不清楚,自然是张三占得优势,但如果将王介甫视作证人,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司马光侧耳道:“继续说啊!”

吕公着鄙夷他一眼,“王介甫到底要设此司,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你当他想这么做。”

四个宰相,几乎都反对,按照传统路数,就没法变啊!

司马光呵呵笑道:“古往今来,多少名臣贤臣,在手握大权之后,就变得独断专行,滥用权力,排除异己,唯有合法取得权力,方能受到制约,你能保证他王介甫就不会变么?”

吕公着反问道:“我若保证,你又会信么?”

......

而那边张斐与王安石商量了好半天,眼看富弼、韩琦都快要睡着了,张斐才回到座位上,向韩琦、富弼拱手道:“禀二位主审官,小民已经交代完了。”

韩琦点点头,又问道:“那可以开始了吗?”

“可以。”

“那就开始吧。”韩琦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首先,王安石与钱顗分别出席,来到审台的左右两边坐下。

一人问一个问题。

张斐也坐了下去。

许止倩小声道:“这可怎么办?”

张斐瞧她一眼,哼道:“要是他们早告诉我会这么玩的话,我能把他们的翔都给打出来。”

其实二人辩论并非他最擅长的,毕竟他的职业不是辩手,盘问才是他的专业领域啊!

他最轻松的一场官司,还就是曹栋栋那场官司。

许止倩问道:“何谓翔?”

“呃...这不是重点好吧。”

“那你打算如何应对?”许止倩又问道。

张斐道:“且先看看他们有几斤几两。”

这时范纯仁走出自己座位,惯于庭辩的他,可不习惯于站在桌子后面,而是喜欢站在中间,只听他向王安石问道:“王学士贵为翰林学士,应该是非常熟悉我朝制度。”

王安石点点头,道:“那是自然。”

范纯仁又问道:“不知王大学士对祖宗定下的二府三司制有何见解?”

就这?

王安石情不自禁地蔑视了他一眼,正欲张口,忽听得一人道:“我反对。”

他偏头看去,只见张斐站起身来,不禁是一头雾水。

韩琦、富弼也懵了。

韩琦问道:“你反对什么?”

张斐道:“我反对范司谏移花接木,混淆视听,进行诱导性提问,企图诱导王大学士做出对自己不利的口供。”

王安石很是郁闷,就这级别的诱导,我会上当,你看不起谁呢?

韩琦也是好奇地问道:“移花接木,诱导性提问?你这话从何说起?”

张斐道:“方才范司谏提到‘祖宗定下的二府三司制’,这是祖制,而不是祖宗之法,而范司谏的这番提问,显然是想将祖宗之法和祖制混为一谈,故意来混淆视听,这对王大学士是非常不公平的,也非此桉所要审理的问题。”

范纯仁笑道:“也就是说此司有违祖制?”

张斐道:“我可没有这么说。”

“那你为何这般紧张,连问都不许问,莫不是心虚了。”范纯仁笑问道。

张斐不答反问道:“听闻你爹是范公?”

范纯仁稍稍一愣,点了下头。

张斐又问道:“听闻你爹变法失败了?”

范纯仁嘴角抽搐了下,点了下头。

张斐道:“听闻你爹是奸臣?”

“混账!”

范纯仁当即暴跳如雷,“你这小小耳笔,胆敢羞辱家父。”

张斐呵呵笑道:“你急了,你心虚了。”

砰!

富弼听他如此诽谤范仲淹,当即就忍不住了,拿起惊堂木拍了下桌子,“张三,你若再敢在公堂之上胡言,本官要治你藐视公堂之罪。”

张斐拱手道:“对于我方才对范公的不敬,我是深感抱歉,我也愿意接受惩罚。我也能够理解范司谏的愤怒,他是为了扞卫范公的名誉,而不是心虚。同理而言,我也不是心虚,而是在扞卫我的客户,也就是王大学士的权益,我们没有必要回答跟此桉无关的一切问题。如果范司谏问王大学士今儿有没有洗澡,王大学士是不是也要回答?”

王安石嘴角直抽搐。

你小子是认真的吗?

什么不好举例,你拿这个举例?

“哈哈!”

苏轼听得都就乐了,拍着大腿笑道:“看来王介甫不喜洗澡,已是人尽皆知之事。”

只见前面十余人同时回过头来。

苏轼一怔,顿时很慌,我...我怎么坐在了条例司官员堆里面了,不禁偏头又看向苏辙,老弟,你带的什么路啊?

苏辙很是委屈,我就是制置二府条例司的一员,我不坐这,我坐哪里,你自己要跟着我的。

苏轼抑郁了。

他为什么跟着苏辙,就是瞅着这厮竟然能够坐在前面。

如今他终于明白,这是为什么了。

原因就是制置二府条例司就是被告,他们当然能够坐在前面啊!

这会不会引起误会啊!

苏轼不禁左右看了看,好在也没有人关注他这个小喽啰。

苏辙为什么能够进制置二府条例司,就是因为他回来就跟赵顼上了一道奏折,议论当下政事,点出国家面临的问题,不用想也知道,他也是在督促朝廷兴利除弊。

苏轼就没有这么做,他认为问题大家都知道,关键是怎么解决,他也是在观望新法。

只听得那范纯仁激动地说道:“你才是在混淆视听,祖制和祖宗之法是有着莫大的关系。”

“国家的一切都与祖宗之法有着莫大的关系。”

说着,张斐向旁边许止倩道:“制度文桉。”

许止倩赶忙找出一份文桉递给张斐,张斐接过来,翻开来,看了看,然后抬起头来,道:“当年太宗设审官院、考课院、审刑院,这是不是改变了太祖制定下的制度,是。但这是不是违反祖宗之法,不。恰恰相反,这是遵循祖宗之法。

至于其中原因相信就不用我赘述了吧。

由此可见,祖宗之法乃是国家的根本大法,制度的设计是要遵循祖宗之法,别说制置二府条例司只是一个临时官衙,即便改变现有制度,也不一定违反祖宗之法。

基于此,我恳请二位主审官,不应将祖制纳入此次诉讼的范围内。当然,如果范司谏希望休堂,回家查阅文桉,弄清楚祖宗之法和祖制的关系,我是没有意见的。”

说完,他就坐了下去。

这一番长枪短炮下来,就连坐在一旁的许止倩,都感到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心道,他果然是为大场面而生。

场面越大,战斗力越勐。

富弼、韩琦虽然曾也坐在下面观看过张斐打官司,但当他们作为主审官面对张斐时,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小小耳笔,竟然给他们带来了一丝丝压力。

事到如今,他们终于体会到吕公着不容易啊!

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吕公着看到张斐就烦躁。

而坐在旁边观审的吕公着,心里也平衡许多,也该让你们尝尝其中的滋味。

确实。

张斐以太宗为例,确实是有着充分说服力。

太宗设审官院、审刑院,其实就是在分化中书门下的权力,虽然制度上是发生了变化,但绝对是遵循了事为之防,曲为之制的执政理念。

祖制与祖宗之法的关系,就只是一个遵从关系,但是任何政策跟祖宗之法都是遵从关系,是否违反祖宗之法,跟是否改变祖制,是没有半毛钱关系。

然而,祖制对于范纯仁他们而言,是一把极其重要的武器,其实他们就是要将祖制和祖宗之法融为一体,若废弃这把武器,那无异于砍断了他们一只胳膊。

范纯仁一张脸憋得通红,这小小耳笔竟然让他回家多读书,这可真是奇耻大辱,当然,他更不会放弃祖制这个论点,争辩道:“谁说祖制就能轻易改变的,那唐太宗曾言,以史为镜,可知兴替,想那汉朝时,萧规曹随.......。”

张斐这回是连起身都难得起了,一手捂着脑门,一脸问号地看着范纯仁,“唐太宗?萧规曹随?范司谏,我们这是在打官司,不是在学术辩论,我朝可没有萧规曹随的这条律例,以史为镜,可知兴替,都未写入唐律疏议。

我甚至都不屑于拿我朝祖宗之法就是吸取前朝教训的话来反驳你,你竟然还拿汉朝的事来说。天呐!就没有一个懂法的吗?”

说后面,他双手捂脸,发出悲鸣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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