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宁予一怔，然后有些受伤地看着他。
陆昭见她不说话，也顾不上什么委屈了，不晓得怎么哄人，只磕磕巴巴道：“你若不喜欢我问这个，那我便不问了……”
“有一个，很丑很丑的人，”叶宁予指了指自己的脸，“眼睛瞎掉了一个，他，他把我掳走了，还有王妃。”
“我知道。”陆昭看她有些紧张，于是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
叶宁予手指间僵硬了一瞬，随后垂下眸子，低落道：“他扯我的衣服，王妃不让，他就把王妃打晕了……我……”
“我也很没用……”叶宁予声音有了一点哭腔，“他还说，你不会来救我的，他说你只会选王妃……”
就像那次，明明是陈婉故意的，偏偏陆昭却说是她的错。
“我想活着，我就趁他不注意，用石头打他，流血了……”
陆昭心疼地给她擦眼泪，想抱又不敢，怕一抱，这场幻觉就碎了。
该死的明明是他。
陆昭心里徒然升起一股念头。
是了，明明死的就该是他。
陆昭的声音像是很艰难一样从喉咙里挤出来：“为什么？我会救你，你为什么不等等我？”
叶宁予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话，猛然抬头看他，杏眼充斥着水光，却迟迟悬而不落，让人看了更心疼。
“我要活着！阿姐让我等她回来的！”叶宁予哭着说，“而且，你不会选我的！你每次选的都不是我！”
在眼泪即将落下来那一刻，叶宁予狼狈地捏着衣袖抹眼睛，瘦小的身子在面前更加可怜兮兮，孤立无援。
她一直都孤立无援，唯一爱她的阿姐走后尤甚。
陆昭还是没忍住，在她抹眼睛的时候将人紧紧搂在怀里，咬牙死死盯着河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没有选过她，他确实从来没有。
叶宁予对他的信任被他毁了，而叶宁予又因为对他的不信任而死了。
叶宁予逃不是为了离开他，是为了活着，却又还是间接死在了他的手里。
他的罪罄竹难书，陈婉当年的话一一实现，他后悔于无法挽回，痛苦于无法挽回，无能于无法挽回。
“……你勒着我了。”叶宁予带着鼻音糯糯道。
陆昭一惊，他现在觉得叶宁予就跟个瓷娃娃似的，当即放开她，神情有些紧张，“那我不动了，你先别走。”
周围听见动静悄悄竖起耳朵的人脸上有几分怪异，总觉得这个男人有哪里不对劲。
叶宁予感觉更甚，“我现在不走的，过两日才回去。”
陆昭警惕地问：“走？去哪？”
“我要回去的呀。”叶宁予眨了眨眼，理所当然道。
陆昭沉默两秒，心里越发难过，轻声问：“必须回去？”
终究只是一场幻觉，醒了她就走了？
“嗯，”叶宁予点点头，“殿下，我要回客栈了。”
陆昭：“好。”
……
等等……客栈？
陆昭拧起眉，“回客栈？”
叶宁予一看他皱眉，心里就发怵，弱弱道：“是……是的呀……”
“……”一直以为是幻觉的陆昭终于回过味来了，愣愣地看着叶宁予，一副傻掉了的表情。
“不会的，你，你不是死……”陆昭呢喃。
明明就是那根木簪，当初他送给了叶宁予，那也是叶宁予的衣服，是叶宁予细瘦的手臂。
这些就算不谈，那看到的那张脸，他怎么会认错？
果真是想人想魔怔了？
叶宁予却听到了陆昭的话，没想到陆昭竟然想着她会死，当即眼泪又掉下来，转身就走。
陆昭再也顾不得什么，连忙拉住人的手，声音无措：“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年，都不回来？”
管他什么认错的脸，叶宁予就是活了，陆昭近乎自我催眠地想，就算是假的，他也认了。
那么像，天下找不出第二个。
准是活了，来找自己了。
陆昭心酸的想，叶宁予还是爱他的，生气了四年，见他痛苦至今，终究是不忍心，回到他身边了。
“……”叶宁予听见他的话，躲闪开他的目光，嘴角一瘪，攥紧了衣角，不吭声。
陆昭：“你要是不愿意说，也没事，和我回去吧。”
“我们一起，好好过。”
叶宁予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看着他，怎么都没想到会从他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一般。
“我不骗你，我说真的，”陆昭说着，轻笑一声，“我喜欢你，我们好好在一起，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木簪丢了也没关系，我给你重新做一支，你想要我写什么字我就写什么，都依你。”
“只要你和我回去，别再离开，我都听你的。”
陆昭摸了摸她的头，说出了迟来四年的话：“我以后都听你的。”
叶宁予揉了揉耳朵，“我听错了吗？”
“没有，没有……”陆昭眼眶通红，解救下被她揉红的耳朵，轻轻捏了捏。
叶宁予脸上露出高兴的神色来，但很快又落了下去，低低说：“可是，我答应了云姨，只玩两天就回去的。而且……”
“……什么？”陆昭似懂非懂，满心满眼是怎么带人回去。
叶宁予踌躇了半晌，嗫嚅道：“我，我在潇湘馆，四年了，你也……不介意吗？”
潇湘馆？
陆昭瞬间反应过来，随后心下一沉。
这四年，叶宁予都在潇湘馆？
那是什么地方，恐怕没人不知道，叶宁予这样的性子，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会被欺负成什么样，简直不敢想象。
“我的……我的卖身契在那里。”叶宁予有些羞耻。
陆昭脸色一冷，“你没有卖身契，你是自由的。”
“……”叶宁予被他吓了一跳，不敢说话了。
陆昭瞬间缓和了神色，“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卖身契怎么可能说有就有，当初我就把你的卖身契毁了……”
叶宁予委屈地摇头，“有的。”
“他们就是用这个抓我的。”
陆昭眯了眯眼，开始思考是不是要把这个潇湘馆连带着赤凤楼一起端了。
“没事，你别怕，明日我就派人去……”陆昭安抚她。
话没说完，就被惊吓住的叶宁予一下子捂住了嘴巴，怯怯道：“不……不用的，不要，虽然他们做了不好的事，但当初是他们救了我，我，我算是还了恩情。”
这句话叶宁予说的半真半假。
陆昭皱着眉，虽然不大赞同，但也没有再反对，对叶宁予几乎是言听计从，“好，那我把你赎回来，这样可以吗？”
叶宁予小心翼翼看着陆昭的脸色，见他真的没有对自己过往的不满，于是忐忑的点了点头。
陆昭本想立刻带着叶宁予回宫，但叶宁予却总觉得不安，有些害怕，于是就妥协了，跟着人一同住进了客栈。
叶宁予订的房间只有一张不怎么大的床，对于两人来说是有些挤了，可陆昭却没有任何不适，反倒满意得很，紧紧箍着人的腰，闻着怀里人的香气，浓郁的俗粉香透着一点点熟悉的浅淡香气，就这么捕捉着这浅淡的一抹，陆昭就已经疲惫地入睡了。
四年没睡过这么沉，几乎夜夜梦魇，年年心悸，但到底是等来了。
他以为自己熬出了头，却不知道怀里人身体渐渐僵硬起来，睁着眼，空洞而漠然地看着对面竖着的屏风。
毫无睡意。
满心只剩下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