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醒来，陆昭已经下朝了，叶宁予还睡眼惺忪坐在床上，迷茫地揉着眼睛。
婢女端了盆水来，陆昭亲自给她擦干净脸，细细蹭过她脸颊上的每一寸肌肤，动作很轻很柔软，一边问：“还很困？”
叶宁予委屈地点点头，“陛下，您要带我去哪里呀？”
陆昭笑着把帕子扔回了盆里，婢女出去后，才哄人：“今日不想吃街角那家重新开了的馄饨？”
“要的！”叶宁予立刻来了精神，伸出胳膊让人给自己穿衣服，套上裙子。
那家馄饨很多年没开了，只小时候叶宁予那时见陆昭不爱吃她做的东西，偶尔存了点小零钱就去给陆昭买馄饨。
马车只滚街口就把他们放下了，叶宁予远远就看见了那熟悉的小摊。
“小时候是你阿姐带你来吃的吗？”陆昭完全没往那时叶宁予专门给他买的方向想，一直以为是叶宁予和叶落雨去吃了顺便给他拿的。
叶宁予点点头，又摇摇头，“阿姐带我来吃了一次，我喜欢吃，但阿姐不喜欢，所以后来就不让阿姐带我来了。”
老板上菜速度很快，没一会儿两碗热腾腾的馄饨就端上来了。
叶宁予熟练地给陆昭把里头的香菜挑了出来，一边笑着说：“第一次拿给陛……夫君，不知道夫君不爱吃香菜，那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
“姑娘看着有些眼熟。”现在的客人没多少，馄饨摊的老板擦着手走出来，仔细瞅了瞅叶宁予，随后脸上笑出了褶子，“哦，好些年前，是不是经常来我这买馄饨的？回回问你要不要放香菜，都说不要，结果自己又坐在这儿，呐，也是这个位置，坐这儿一点一点挑出来，别说，那耐心劲儿，怕不是挑给心上人的？”
叶宁予也没想到老板还记得她，一听他说心上人，忍不住腼腆地红了脸，“阿伯，您莫取笑我。”
“哈哈，娶你的人倒是个好福气，”老伯看了看坐在一旁浑身气度不似常人的陆昭，想了想，试探道，“莫不是这位公子？”
叶宁予的脸登时更红了，羞涩地点点头，“现……现在是，夫君了。”
陆昭朝老伯拱了拱手，有些晃神。
原来那个时候叶宁予是特地给他出来买的？他竟一直都没想过。
“夫君，”老伯走后，以防被人认出来，叶宁予还是这么叫陆昭，她拍了拍陆昭的手，“你不吃吗？冷了就不好吃了。”
现在快入冬了，雪前前后后下了好几天，已经不是一般冷了，没一会儿馄饨碗上袅袅升起的热气稀薄了不少。
陆昭恍然回神，应了一声，一只手自然而然在桌上与叶宁予交握，叶宁予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在她的记忆中，陆昭并非这种高调的人。
莫非又抽了什么风。
吃完两人一路走着，等陆昭停下脚步，叶宁予抬起头来的时候，才发现竟然是以前的展府。
杂草丛生，荒废许久。
被抄过家的展府，经过这些年也没人敢接手。
陆昭牵着人进去，叶宁予身体有些僵硬，沉默地跟在后头，但眼睛里俨然有了抗拒之意，但陆昭不曾发觉。
对他而言，这里是他第一次遇见叶宁予的地方，虽然作为他童年的一大代表，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但这里有叶宁予。
现在回头看，就算那个时候他汲汲营营想尽各种办法翻身，也和叶落雨打过不少交道，可叶宁予才是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人。
这里很多角落都藏有他们曾经的影子。
依稀记得她捧着书来找自己，想要自己教她识字，乖巧又委屈。
陆昭突然回头就想和叶宁予说说话，问她还想不想要画像，现在自己画她的像可谓是炉火纯青，她想要什么样子，自己都能满足。
然而一回头，却见叶宁予苍白的脸色和抗拒的眼神。
“宁宁？”陆昭一惊，去抓叶宁予的手，触手冰凉。
叶宁予不得不承认，这个地方对她而言触动很大。承载了她愚蠢的过去，连钻狗洞都能心甘情愿钻十年，就为了来给这个不长心的人送饭，那个时候她在想什么？
到现在她都记得那个扇了自己一巴掌的下人还有陆昭站在一旁冷漠的样子。
像是一盆冷水，一下就把她泼醒了。
而一旁的陆昭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对情感总是愚钝，逃避许久，现在终于要面对了，却束手无策。
“陛下，”叶宁予感觉到自己的嗓子有些发颤，“我不喜欢这里。”
陆昭一怔，头隐隐作痛，胸口发麻，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我们走吧。”
叶宁予眼神发直地转过身，也没看陆昭，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用跑的，到门口才停下，脸色苍白，额角冒着冷汗。
她该问清楚的，对自己到底是太自信。
对陆昭也太自信。
陆昭紧张地跟出来，想着叶宁予那个反应，只觉得心里发慌，有什么细节被自己忽略过去了。
“宁宁！”陆昭喊了一声，喉咙发紧，想抱抱人，又不敢，只是无措地站在她身后，两眼紧紧盯着她。
“……”叶宁予深呼吸几口，等冷静下来，把满心复杂的情绪压抑下去，才转身勉强挂上一个笑，“夫君，不……陛……陛下。”
叶宁予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的音量说：“陛下，我……我不喜欢这里。”
“我一点都不喜欢这里。”
“您如果，想回忆从前甜蜜过往，”叶宁予吸了吸鼻子，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里，她快忍不住了，怨念呼之欲出，“我有一个好去处。”
陆昭被她吓到了，满心不安，愣愣看着她，一声不吭。
叶宁予转身，略过了糖葫芦的地方，直直走向一座大院。
脚程其实不怎么久，但陆昭却觉得格外漫长。
很快，熟悉的院子展露在眼前，是昭王府。
他们曾经一起住过最久的地方。
叶宁予指了指紧闭的大门，回过头说：“陛下，我觉得这里才是最甜蜜的地方。”
本该高兴的，可陆昭直觉不祥，他有了想阻止叶宁予继续说下去的冲动，然而张了张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叶宁予眼圈微红，看着他，眼睛里的情绪很复杂，陆昭不愿意去深想。
“陛下，这里回忆不是更多吗？”
叶宁予笑了一声，“哪一样，不比方才更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