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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西北兵事如火如荼,恩相该是操心大了。”
唐恪开门见山提及了这事。
张康国捻着胡须叹息了一声:“确是如此,你一向多智,就等你回京问问你意见,西北这一摊子事如何可解?”
唐恪却比较迟疑,像是在揣测张相爷的真实想法。
在一边漫不经心翻书的张子文、忽然嘀咕了句:“西北问题明显在高永年。”
唐恪眼内闪过一丝惊讶之色,猛然转身,开始重新打量小衙内。
张康国则没多想,惯性思维道,“你小子懂啥,大人说话小屁孩别插嘴。”
张子文翻翻白眼,却照样不离开。继续优哉游哉的观察书架,这可是挑战便宜老爹底线的好机会,当着外人他也不会乱发飙,而张子文就能进一步知道怎么才会把他惹怒。
或许……他就不会真怒,所以这身体才成了所谓的败家子?
唐恪想想却道:“不怕恩相见笑,学生还真想听听公子的看法。”
“这小子能有什么看法?”
张康国说这么说,却也看向张子文:“哎呀我说你小子别转悠了,过来说两句话,让恪叔指点你。”
张子文便走过来指着墙壁上的大地图,“一月前我宋三路大路大军西征。童贯自熙州出。”
又指着北上方,“大将高永年自兰州出,理论上他沿京玉关一线可最快逼近西宁州,但难点在于大通河阻隔,强渡容易被对手骑兵抓住漏洞。又有,倘若外交形势有变,西夏一但决定出兵援助青塘,党项精骑自卓洛军司快出,那时高永年部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又因湟水阻隔,童贯和刘仲武部骑兵不足,无法及时北上驰援,以高永年那像是头被打过的性格,很容易被人包饺子。”
这些话他嘴里说出来,有些词虽怪,但足以让唐恪和张康国懵圈了,不禁睁大了眼睛面面相觑。
张子文接着道:“刘仲武部最低调,自宁川堡一线逼近湟水,却引而不发。这不代表刘仲武将军没能力过湟水打通潢。而是他知道此战大局在哪。”
唐恪忍不住道:“大局何在?”
张子文在地图上划了一圈:“西北事务不是军事问题,而是童贯和高永年的督帅之争。童贯虽是阉人,但军事才能有些的。他素知高永年性格,于是建议高永年不过大通河、陈兵京玉关一线转为防守,以做到切断西夏对青塘的援助。”
“奈何童贯只是名誉总管,战区没有宣抚使,则陕西西路都统制高永年可根据自身情况用兵。而高永年认为:阉人童贯是为了独享功劳、才阻止进兵西宁州,由此便出现了这节骨眼上的督帅之争。”
听到这里,张康国迟疑少顷冷哼道,“高永年的弹劾没错,童贯那阉人分明就是想出风头,想抢首功!”
张子文神色古怪了起来,“问题谁不喜欢功劳,换我去,换恪叔去,甚至换您去,有功劳为啥不要?”
“你……”
张康国一时语塞。
张子文又道:“嫉妒心童贯真有,但不代表他的建议错误。此乃军国重事,不能因高永年是老爹心腹之将,就对军事上的安全边际视而不见。”
张康国很疑惑,“你小子又怎知高永年是老夫心腹?”
张子文微笑道,“童贯是蔡京的人,又是皇帝亲信,还是此战名誉总管。高永年若朝中没人,他有几个脑袋敢不听童贯的,答案还用猜啊?”
张康国又捻着胡须少顷:“难道反倒要老夫抬举童贯?阉货领兵已为我朝之耻,可惜官家任性谁也扭不过。童贯在那战场上不闯祸就是功劳,怎能再让他露脸立功?”
张子文道,“身为宰臣,这节骨眼上不能奖励人处罚人,只能奖励行为处罚行为。如果您真的关心大宋,便果断发文怒斥高永年,命其陈兵京玉关一线不可冒进。高永年部只要不冒进,哪怕军力不足,不能真的切断西夏对青塘援助,不过有陶节夫部在东线虎视眈眈的当下,西夏就多半不敢伸手了。这和差人在街上巡逻,窃贼哪怕有能力偷窃,也会低调些一样的道理。”
“否则真引出西夏骑兵,高永年不论是谁的心腹都没用,您是枢密使,青塘会战若失利一定是您的脸最黑。压住高永年,是您帮理不帮亲的公正形象。童贯若真定鼎了青塘,其实也是大宋枢密使于国、于民、于皇的交代……我以为你们知道这事的。”
听到这里,唐恪被震的傻傻的。
张康国更是无比懵圈,这难道是传说中的祥瑞开窍?或者一朝悟道?
张子文再道,“不能优柔寡断,选择童贯之策没毛病。与此同时,不能完全让蔡京和童贯占尽便宜。”
“此话又怎讲?”张康国楞了楞。
张子文道,“目测恪叔述职后的去留问题现在有点骑虎难下吧。童贯是蔡京的人,还是蔡京将来笼络官家的一步棋。所以老蔡除了需要定鼎青塘,也需要让童贯获得最大功劳来凸显名声。这正好,老爹直接去老蔡府反装忠说‘堂堂文人为啥要让阉人出风头’,蔡京很大可能就暗示说‘唐恪出任河东转运使,换取童贯能全面指挥西北,你张枢密觉得成不’?”
“说到这步就成交。咱们原本就要利用童贯打赢西宁州会战,打压阉人的事以后再说。河东转运使承担了一半陶节夫部后勤,若让恪叔这样有勇有谋之士坐镇河东转运司,则国朝北方形势会更安全这毫无疑问,那么银州迟早划入大宋版图。这其中有得有失,但身为枢密使,为大宋定鼎了青塘和银州,扭转了西北战略形势,还要啥自行车。”
“……”
唐恪和张康国也不知道他怎会有如此多的跳脱词语。但其中道理感觉真的精辟。
“暂时我就知道这么多了。你们大人聊,儿子去看看那个猫怎么了。”
张子文适可而止的退了出去。
之后,张康国略显泄气的问唐恪:“你觉得这小子说的如何?”
唐恪抹去额头的汗,迟疑少顷才舒出一口气,“恩相有子如此又身在枢位,何愁我宋大业不成。全凭相公栽培,卑职若能上任河东,必助陶节夫一臂之力,为大宋建立功业的同时,也必不使陶节夫靠向蔡京。”
陶节夫是个奇怪的人,正统文人士大夫,为人精明也算正直,但他最大的问题在于又是蔡京的人,也是张康国的人,这就给未来的动向添加了变数。
以陶节夫的精明,当然知道两位宰相貌合神离,却仍旧两边讨好,那就代表陶节夫暂时没什么属性。
这样想下去,唐恪更对衙内惊为天人,他不说其他,唯独不经意说了河东转运使。这摆明是让唐恪上任后,代表张康国立场拉拢又节制陶节夫这老狐狸的意思。
这除了是拥有清晰到近乎妖孽的政治脉络外,衙内也一定看好陶节夫在将来某天、一举赢得东线战役。
毫无疑问,倘若陶节夫以老张相爷的门生姿态定鼎银州,就此张家一脉政治声望会爆涨,正式形成不输蔡京系的一面鲜明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