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执中淡淡的道:“但其实你听到的仅仅是沧海一声,由此你便可知我大宋的广阔。”
张子文脸有点黑了下来:“所以您到底要说什么?”
何执中又看着张子文许久,过来人的样子道:“当今天下年轻一代中,有你之才华恒心着寥寥无几,有你家世者更绝无仅有。在老夫看来就算犬子何志,也绝不是你之对手。”
张子文尴尬的道:“这不算什么新闻吧?”
何执中叹息一声,“老夫想说的是,你真有能耐,但现在仍旧还太年轻,没必要急着锋芒过度。以你之才华、恒心以及家族,若能别得罪人,埋头学习,低调做官,十五至二十年内不难登入青云。”
张子文摇头,“下官没这么多时间。”
“这是你的问题不是老夫的。”
何执中语气急转直下,“老夫真的不想看着你这么一好苗子因过度激进、得罪太多人而毁了前程。给你最后一个机会,立即低调离开江阴,勿在揪着马继小辫子不放。把往前的事一笔勾销,缓和与朱勔间的关系,于这关键的开边时期保证东南稳定五年,给朝廷些喘息机会。”
“否则呢?”张子文道。
何执中就此声音有些低,“否则老夫只有毁了你。不要以为蔡文姬打了我儿子就能救你。我朝以文立国,最注重刑案真相以及程序。这些对于对于有出身的官员还真是红线,当年太宗皇帝因一个司法案件瑕疵,办了上百官员之事就是先例,也是警示。”
接着道,“周宏死于你私刑处决这事近乎举世皆知,就算没证据不落罪,也将影响到你在读书人中的口碑,居于舆论你会很难升迁。另外你身为官员,蓄意破坏江阴县命案现场。恰好这个事件可以和周宏的死相互印证,并有上百人证。你张子文百口莫辩。”
“至此你官路基本就毁了,你不是号称有恒心和梦想吗?现在看来不过如此,你只做了一件事:不惜毁了自身前程,只为小肚鸡肠的要抓老夫的错误?”
“你的确是条强壮的胳膊,但仍旧扭不过大腿。破坏现场的事看似可大可小,知县周智也一定程度被你吓到。但还要看形势,常州知州魏清华怕麻烦不想纠察你,不代表老夫和何志会放任你、会怕你。”
“这事在何志的治权内,只要他不放手,又有老夫在朝廷周旋,加上你往日的口碑以及所做的种种,又有蔡文姬受你唆使袭击官员何志,你张子文敢不敢赌,若要认真此番你必凉?”
何执中最后道。
张子文微微点头,“你的推理要件缺失了少许,会有变数。不过好吧,大抵上的道理差不多,这意味着我风险的确很大。”
何执中傲然道:“那你愿不愿意抓住老夫给你的这最后一次和解机会?”
张子文在迟疑。
何执中有些夸张的成分但总体上不算瞎说。类似这样拉仇恨得罪人的事,哪怕张子文自身违规再少些,风险很大。否则王安石范仲淹这些人不得随随便便就成功了?
如果何执中不来给他儿子底气,而蔡文姬也没来殴打何志脑壳拉仇恨,那么是的,居于老魏的『尿』『性』和指导,没有外援时候何志会装作看不见“破坏命案现场”。张子文也就真的过关了,大家心照不宣。
但何执中铁了心对抗,又在他儿子治权内,何志就真能顶着老魏上,直接把这事和大宋刑部对接,邓徇武那家伙和张子文有心病,而何执中回朝『逼』宫张康国的话……
那时凉不一定,但铁定挨处分降职,冷藏很大一段时间,这是无比确定的。并且推动这事的会是张康国本人。
论级别的话,何执中也算妥妥的核心圈“局委”了。一但他铁了心顶到底,事实上张康国也不会有好办法,所以老张相爷被老何『逼』宫后,未避免何执中强行捅到皇帝面前,会主动牵头把儿子冷藏。
这是但凡一个合格的家长就会做的事,譬如熊孩子闯祸拉了人家仇恨,如果家长不管逻辑不讲道理的反喷外人,就真会把仇恨结深。在最混『乱』的那些年景,家长不在,拉了仇恨熊孩子就被人扔井里去也不是没发生过。
反过来自家的孩子只能自己打,当着外人的面把熊孩子叫来后脑勺一掌,让孩子认错。就算处罚的不公也不够,其实也就没人太认真了,基本上算是过了。这其实就叫冷藏保鲜。
基于这合格家长逻辑,张子文很肯定,真捅到这一步的话,主动来办了张子文的人就是康国老爹。
不是说捅到皇帝面前一定输,而是那是“终审机构”,封建王朝中,尤其大宋,在皇帝面前一但被定论输了官司就算真凉了,不可能再起。反过来只要不捅到皇帝层面,就是冷藏保鲜,部委的决定和意志在一定程度上其实很好挪动,不同的相爷就有不同的方向。
于是张康国算个合格家长,会投降输一半,主动避免进入御前官司层面。
那么好吧,既然考虑清楚了最大后果是这样,又考虑到这些坏蛋做的那些事。张子文决定承担这些伤害,继续干!
“既然是打仗,损失在所难免,相公提及的这些战损,实际上开战前我就已经接受,始终在我评估之中。”
张子文故意一副“年少有为”的模样侃侃而谈,“心疼战损者,就永远打不赢战争。我带圣旨南下创业之始就考虑过这些。相公身为京畿重臣,分管东南军政,却对东南毒瘤视而不见,在经过我拒绝后仍旧以权压人,以及三番瞎指挥、『乱』干扰海军之事务。”
“最终至忍无可忍,现在这三次威胁,我会视为挑衅宣战。于此提举皇家海事局张子文,第三次拒绝东南房的‘执中’建议。并会对朝廷弹劾你胡『乱』作为,不出结果不回头。”
张子文最后道。
何执中真的恼怒了,冷哼一声,“说你年轻你总是不承认,老夫接了,老夫就睁大眼睛看着,你这仅仅十七岁的黄『毛』小鬼有什么底牌,怎么打这场官司。”
又冷笑道:“你得感谢有个好爹,你还得感谢老夫来的及时,否则以你闯祸的能力,其实有时候啊……真想看着你被人埋在某处的『乱』葬岗里。”
张子文道:“并不是没人这么想,那得他们有这能力。”
何执中叹息道:“张子文啊,很快你就会知道知道什么叫胳膊扭不过大腿,心比天高的人老夫这辈子见的太多。老夫也不是没和人打过仗,否则你觉得老夫凭什么走入中枢?说你二十年能登顶,你却说没这么多时间,那好,老夫就看着你先冷藏二十年,这样你时间就多了。”
“就这样把,何志在整理你的黑料,收集证人。他进京弹劾前老夫给最后一个机会,会在江阴停留三日,这期间若你想通了来找老夫认错,仍旧算你『迷』途知返。”
说完,何执中一甩手袖,带着人朝尹宝儿坟的方向走了……
深夜时也不安静。
刘光世急急忙忙的进来:“周智来见相公,像是很急,要不要见?”
张子文很奇怪,所以哪怕尴尬也只能出来接见。
见到时周智并没有闲情坐着喝茶,而是火急火燎的踱步。
一见张子文,他一个跨步闪过来抓着道:“都是你弄出来的事,我小妹现在都没能回来!”
张子文真想呛他的,但现在不是时候。
因张子文本身也当心这个事,便道,“周大人别急,这不全是我弄出来的,首先你既然现在会来说这事,可别说你事前不知道,所以你其实也默认了她去阴马继不是吗?甚至周家反水要卖了马继,恐怕就是你的个人意志,她只是执行你的默认而已。”
“嗯,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周智也不禁老脸一红。事实上他和周灵的心态还真有点接近,到现在为止也不知道该怎么定论张子文。
张子文注视他少倾,预感这并不是个坑,周智的一些感情细节的表现,贴合了张子文脑袋里的系统。
张子文也不套话了,“周大人,和我说说形式吧?”
周智红着眼,“我要是知道形式还急什么!我的确默认了周灵的行为,但现在距离她该回来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到了二更天。这涉及到马继『性』命攸关的问题,所以我只能评估为她出事了……虽然我也有点不好意思来见你,但临行前小妹最后的话是‘若有不对,找海军张子文求救’。”
所以说娘们的话不能信。
白日她的态度基本是“我死了也不要你救”,但这种只能反着理解。加之她信任张子文,但就是要记仇。也难怪她口是心非,临末把张子文卷进来。
“你倒是说句话,这事怎么的也是因你而起!”周智道。
张子文神『色』古怪了起来:“说话是救不了她的。别急,我不会推脱,一定会出手救她。”
听他不耍滑头,周智倒是容『色』稍微,“为此你要什么条件?”
张子文一招手,李惠子便送来笔墨。
张子文又道:“我要投名状。我要你江阴县,亲笔定论海军耕牛遇害案的幕后主使是马继。其二,江阴县正式授权‘海军和昆山县联合调查组在江阴执法’,还须有常州知州魏清华参与见证。这样则名正言顺,我就闯进水军营区抓捕马继,顺便救出周灵。”
周智皱着眉头迟疑:“你……真敢闯水军营区?”
张子文道:“我真敢,并且只有我敢。关于这事,我负责的说你就是去找何执中也救不出你妹。但内心里,你知道我敢做这些事的。”
周智不禁『舔』『舔』嘴皮,“是倒是……本官真能为‘马继主导谋杀耕牛’这事作证。并且只要我作证,马继一定落罪,常州一定认可,加上你们海军和苏州认可,刑部也一定认可。所以理论上走这步,马继就没有活路了,你还敢进他营区,让本官怎么相信?”
张子文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妹妹是你的不是我的,内心里你知道我这人不好『色』,不会为这事着急的。条件开出来了,你要现在决定。时间不会很多,战机稍纵即逝。”
周智疑『惑』的道:“你现在只有区区这么几人?除非你带我县衙里的人,加上一些周家护卫同行,我才放心。我不是心疼你,而是当心马继没路走,一但造反把你做了,你娘亲和你父亲来这里找我,就不好看了。”
张子文注视着少倾,其实这样也好,人多更能让水军方面有所顾忌。
这些人也不至于是周智派来背后放冷箭的,最多是监督顺便见证。
虽说那些人是一盘散沙没有什么战力,不过虎豹雷音战术的精髓是唬人和震慑,而未必真的需要进入决战。
前前后后考虑清楚后,张子文起身定调的语气道:“先写投名状。一刻钟内让你的人集结。二更半造饭,三更誓师,出阵拿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