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深地看了眼周不疑，仿佛要将所有的爱意和不舍都倾泻而出，涟漪生姿，半垂眼帘：“带他走。”
说完这句话，苏颜感觉气血翻腾上涌，胃里翻江倒海般绞痛，青黛眼中含着泪上前为她擦试着头上的冷汗，却不想她突然俯下身呕出了一口血。
鲜红的血污中泛着几分青紫。
本就苍白的脸越发惨败，一副不久于世的模样。
周不疑不由自主的上前几步。
却被双眼泛红的青黛满含恨意的瞧着，一字一句：“周将军，难不成你还想再害殿下一次吗？”
“这一回是真的如你的愿了，殿下再也不会”她颤抖着声线，甚至快说不下去了：“再也不会……缠着你了”
纵使苏颜再如何为周不疑辩解，但在众人眼中害她的分明就是他。
若非是他，怎会那么巧。
青黛只恨没有自己无用，害殿下痴心错付，辜负了先帝的嘱托，没有照顾好殿下，让殿下被贱人所害，一腔真心竟喂了狗。
“青黛，不许无礼。”不同于以往的铿锵有力，傲然肆意，她的声音很低很低若非此时环境安静恐怕都会听不清。
她没什么力气了，只能缓缓闭上眼。
还要留着力气，去应付朝堂上的人。
她不能留下一堆烂摊子。
原来她终究还是败了。
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青黛心有不甘，却也不愿再让苏颜再多费心力。
憋红了双眼，泪珠还是到了眼眶，她只得轻轻的侧过头用手帕擦去。
元太医坐在一边不停的翻着医书，即使知道没有任何解药但还是不愿放弃。
看了在看，翻了又翻。
没有。
无用。
他恨，恨自己未将天下医书饱读于心。
这是，这是先帝捧在手心的人啊，先帝那样信任他，在走前讲他唤到塌边，握着他的手让他照顾好自己的娇娇儿。
可是如今，殿下却在他的看顾下中了剧毒。
便是下了地府，他也难以面见先帝啊！
她无力的倚靠在床榻边，往日那样爱美的人任由青丝披散，短短一夜之间，手腕上的玉镯竟都有些套不住了。
秋日的风带了些微凉，桃红抬起指腹，摸摸擦了擦眼角，转头依旧情绪不外漏的对周不疑道：“周将军，走吧。”
周不疑罔若未闻。
他伸出了手，想要去触碰苏颜色毫无血色的脸庞。
但莫说是青黛，便是桃红也不会让他摸到。
便是他再如何冷静，此时心中的火也喷泄而出，分明害殿下这样的人便是周不疑，如今他又来充当什么好人。
撕扯掉有礼的外衣，他终于漏出了仇恨的一面，恶狠狠的打掉周不疑的手，嘴角扯着笑阴阳怪气道：“怎么？将军这是看殿下死得不够快？手上又藏了什么毒药？”
在周不疑眼中所有的一切的都模糊了，众人的争执，阴谋也好名声也罢，在此时他甚至已经忘记了他瞎了的一只眼，他只瞧见了她那苍白无力却充满不舍的一眼，由于中毒已深她的唇色泛紫，分明是那样高傲的人此时却无力的躺在床上。
突然之间他竟然生出了几分惶恐。
他竟然害怕她就这样死去。
若是，若是她就这样死去，还会有谁像她这样义无反顾的爱着他。
桃红话音刚落，不管是在擦泪的青黛还是翻书的元太医都抬眼冷漠的看着他。
独独苏颜抬眸，带了几分笑意，声音软得不像话：“你怎么还在这儿？”
“快走吧，是我误你。”她眼中带了几分自责。
周不疑蒋手掌默不作声的收回袖中，即便是被在他眼中低贱的阉人冒犯，他的心中也没什么怒气。
他脸上鲜少的带了几分疑惑。
没有责怪，没有怨恨，有的只是自己不能再护着他的遗憾和无力。
她怨自己，都不曾怨过他。
为什么会这样呢？全心全意的爱着一个人就是这样吗？
他被爱过吗？
他脑海中浮现了许多人的样子，永远闭眼捻珠的祖母，不曾多瞧他一眼的父亲，胆小怕事不敢爱他的母亲，年少有成鲜衣怒马的兄长，讥笑欺辱他的下人……
若是这样，好像从未有人爱过他。
还有一个人，虽然柔弱但在他被欺负后总会默默安慰他的表妹，浅笑着为他擦汗，在它瞎眼后彻夜不寐只为照顾他的表妹。
但表妹也会在他被欺负时颤抖着掩于柱后，也会在满身脏污时眼露嫌弃，会在他瞎眼后默默远离……
她好像爱他，但又不那么爱他。
她爱他带给她宝珠阁的霓裳衣裙、七彩琉璃簪、夜明珠……
他很早以前都知道她爱得很具象，甚至爱得并非是他，但他蒙着心瞎着眼去爱她。
以为这样会换得同样的爱。
但现在他们的身影都逐渐淡去，渐渐散去，只有一个人言笑音容这样的浓墨重彩。
叫他不敢忘。
忘不了。
他隐忍的闭着眼，攥着拳头。
他不敢承认，原来除却她，从未有人爱过他。
视如生命的爱着他。
这一刻，心中的迷障豁然开朗。
在第一眼见她的时候，其实他早就喜欢上她了，谁不会喜欢呢？
被宠的如珠如宝，千娇百贵的小公主瞧见他时弯了眼眸，红了双颊。
“你叫什么名字呀？”
“周不疑。”
穿着补丁布衣的小少年攥着衣角，一眼也敢看眼前人。
盯着地上，顶着她的裙摆。
那样顺滑、华丽的料子，便是府中的嫡母身上穿的料子也没有那样好。
他知道，这是他惹不起的人。
他只盼望着她快些走，运气好些他还能回厨房寻得几个冷掉的馒头。
听说今日府中来了个大人物，便是他父亲也得罪不起，下人们都去前院侍候了，没时间搭理他。
烤鸭太香了，馋得他舌头都要香掉了，但他不敢想。
以他的身份是去不了前院的。
能吃两个馒头已经不错了。
他不贪心。
“你为什么不抬头看我啊？”少女娇气的声音传来，他的鼻尖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槐花香。
他喜欢槐花。
他鼓起勇气抬起眼：“你身上擦了香吗？”
她张着嘴巴有些愣住了。
“没……没呀”
一缕阳光照在少女明媚的眼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