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子,你这孽子,原来是你,是你害了我的耀儿。”周礼蓬头垢面,穿着囚服,本来死寂的眼神在看见周不疑的那一刻眼底骤然猩红,爆发出可怖的杀意。
恨意向周不疑铺天盖地的倾泻而出。
丧子之痛,痛不欲生。
更何况这些年来他竟让害他爱子的人活了这么久。
到了黄泉下,他该如何面对他的夫人,他的耀儿。
他恨,他恨。
若非他手脚被绑住,恐怕早就将周不疑大卸八块,抽经扒皮,食其骨啖其肉。
他那样的眼神不像是在看自己的儿子,反而倒像是在看灭门仇人。
为父不慈,为子不孝。
这将军府真是好大的笑话。
众人想道。
周不疑神色惨败,但嘴角却不断上扬,眼中闪烁着癫狂的色彩。
痛快!
说来也是可笑,他对旁人无情,可偏偏对他那夫人所生的周耀寄以厚望,耀,辉耀门楣。
周礼妻妾无数,四处留情,可偏偏生了个风光霁月的儿子,悉心教导,不让他染上半点尘埃。
风光霁月……
“你是弟弟吗?真可爱。”
“过来,我今日给你带了糕点。”“慢慢吃,别噎着了。”
“不疑,你近日又长高了。”
“不疑我要去变关了,照顾好自己。”
“边关苦寒,你能照顾好自己吗,别闹脾气,快回去吧。”
“我带人正面迎敌,你带人增援。”
“别怕,我相信你。”
分明是个武将,却永远着一身白,眼神很温柔,嘴角含着浅浅的微笑。
但这样如玉的人也会为了他和他敬爱的父亲争吵。
“父亲,不疑无错,你既生了他就要养他。”
“教而不养,不配为父。”
周礼双目充血,他被人按着跪在地上,他动不了,只能死死的盯着周不疑:“你果然是个畜生,耀儿那样维护你,甚至为了你不惜与我争吵。”
淌满鲜血的脸死死盯住他,瞳孔凸起,恨意中呈现出巨大的悲哀:“可你,你竟然杀了他,杀了他。”
“你怎么……怎么下得了手啊?”
“他视你为亲弟弟……”
他抄家灭门都不曾哭,跪在这被万民所指也不曾哭,但现在他附满泥污的脸上有了两道横络,露出他褶皱的皮肤。
他是你的儿子,难道我就不是吗?
周不疑看着他这样悲痛的模样,纵然心中早就有了答案,也不由想要问出这个问题。
但他及时制止住了自己。
别问,讨来的只有折辱。
他这样对自己说。
但周礼是何等人物,只依靠他脸上的表情就已然猜出了他的想法。
他猛地抬起头,淌满鲜血的脸死死叮嘱他,嘴角却扬起诡异的笑容,声音嘶哑的像是破败的风车:“你连和我耀儿比的资格都没有。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不过就是个贱婢所生。”
“不妨实话告诉你,这些年来你就是我脚下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
他疯狂的说着,用尽一切话语来戳痛他的心脏。
还紧紧盯着他的神情,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痛苦。
周不疑神情淡然。
仿佛从未被影响到。
当他站在朝堂之上将周礼和他做得事情全盘托出,负荆请罪之时,他就放弃了。
他再也不要摇尾乞怜周礼那虚伪的父爱,母亲懦弱的爱,他不在意了。
所有的一切他都不在意了。
只要能留在她身边。
他眼神放空。
望向远方。
他期待着那个人能来,但他也同样知道她不会来。
“周大人,您看您是否需要回避?”
他眼神冷淡的看着小太监。
这是苏颜派来的人。
他敛下眉,不知道该如何说。
他久经战场,见过许多人死,但今日他就真的要亲眼见证他父亲的人头落地吗?
那小太监看着他沉默,于是低声道:“陛下的意思是您来走个过场就够了,毕竟弑父是大罪,您就莫要粘手了。”
他古怪一笑。
配上他瞎了的一只眼,还有暗然的神色,小太监觉得身子一抖,稍微有些吓人。
周不疑并未太过为难他。
点了点头。
身后周礼还在不停的咒骂着。
突然他顿住了步子,转身走到他耳边轻声笑道:“父亲大人,哥哥真的很相信我,不然我也不能如此成功。”
然后叹道:“他是您的儿子,却与您如此不像。”
转过头,唇角微勾,带着几分笑意:“但我需要澄清一下,不是我杀的哥哥,当初他深中数箭,哪里还轮得到我动手。”
周礼沉默了片刻,突然张口咬在他的喉咙处。
仿佛要将他生生咬死。
周礼发了狠。
众人无论如何都分不开二人。
眼见周不疑的喉咙都已经快被生生咬断,瞳孔开始涣散了。
开始刽子手提前斩下了他的头
但这把刀有些钝了,刀卡在了周礼的喉骨那儿,稍微用了点力,他的头和身子才分开了。
“滴答,滴答……”是血顺着他手中的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周不疑捂着脖子脸色苍白。
他眼神空白的跪了下去。
深深的俯下头。
周围顿时没了声音。
“太狠了。”
“这究竟是父子还是仇人啊?“
……
他也在想,他难道真的是父亲的仇人吗?
“父亲……”他低低呜咽出声。
其余的人开始不断求饶。
“将军,您放过我吧,求求您了。”
“求求您……”
“放过我吧。”
……
安静了。
鲜血顺着汇成了一条,流下了阶梯。
下面的人早就不说话了,有些母亲甚至用手遮住了自家孩子的眼睛,惊恐的看着这一切。
他听见有人低低地说:“哎,可怜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畜生啊。”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说他?
他闭着眼,有些不高兴。
但这些人中没有他的母亲,为什么没有呢?
他有些疑惑。
想了很久,才想到原来就在收缴当日,他那母亲就被她爱慕的夫君给斩了。
死的时候,一眼也不曾瞧他,眼神直愣愣的看着她心爱的夫君。
直到死,眼睛也不曾闭上。
他连被看一眼的资格都不曾有。
他直起身,拂了拂身上的灰尘。
抱起周礼的头颅低声问道:“我可能为我父亲收尸?”
“可。”
他捧起他的头颅,脖颈处痛得让他哑然,甚至头脑发昏。
但他低语:“父亲,到了最后,给您收尸的还是我。”
很轻很轻,轻到风一吹他的声音就消散在了空气中。
他闭着眼,眼泪不知不觉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