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汤霆咆哮。
“是又怎样，反正她心里没我。”
…瘙…
他的声音仍旧清冽的像泉水，还是那样漫不经心的冷漠，汤霆再次察觉到穆川对未浓连说话的声音都是特别的项。
只是这句略带自嘲的话语，反倒让汤霆心情极度平衡，甚至觉得畅快无比。
原来，他穆川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原来他穆川也有自己想得得不到的东西啊，原来这种挫败感并不是只有他自己有的。
穆川舌尖用力抵住唇角，卷到血液，转过身看向上方的装潢玻璃，眉头皱起。
“你他妈的明天让我怎么上班？”穆川微微斜过目光瞟他一眼。
汤霆双手抱胸靠立在沙发一侧的墙壁上，静静的看着他，轻皱眉头。
他一直都知道，池遇南是个长情的人，长情到让他觉得是个怪物。
他们是同期新兵。
那年北方的天气开始凉，他们从火车下来，却互看不顺眼。
打了一架，挨了罚，仍旧没消停，同一宿舍里，他们很幼稚，不是他把穆川的床上放上虫，就是他的床上被穆川泼上水。
缓和两个人的关系，还是由一根烟引起。
新兵连宿舍里，一根烟还没抽完，班长就来了。
一群新兵排排站，问烟谁的，没人说话。
班长罚全班跑十圈，他刚要上前，有人快他一步，“烟，我抽的。”
原本一个人抽的烟，最后变成两个人抽的一根，共同挨罚。
“你行，这朋友我交定了，仗义。”他道，他懒懒的挑着眉梢，声音凉凉的，“要是你不在了，多没意思。”
从此两个人的关系，铁的恨不能粘一块。
每到休息日，汤霆就看着他趴在桌上写信，他偷瞄了几回，都给撵了出来。
他怒：“池遇南，我告诉你，你要不告诉我，给谁写信，朋友没得做。”
门“砰”的毫不留情的关上，险些砸到他的鼻梁。
他越是不给看，他越是着急。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吧，求一求吧，总能知道到底是给谁写信了吧，可求了一周，人硬是不理。
没法，他每天缠着班长，问问有没有池遇南的信。
班长说没有。
他回去，对着池遇南道：“那个，我去给你问了，你没有信。”
他抬起头，“你闲的。”
“我看你写信都一个月了，没一回一封，诶，那个你写信的是不是女孩子啊，诶，你是不是暗恋她啊，诶，她是不是看不上你啊，诶，不能够啊，你长得蛮帅的……”
无数个问题在他耳边炸开，池遇南捂上耳朵。
“清静点。”他道。
汤霆识相的闭嘴，瞪着他，一副不告诉我答案，打死不走的架势。
“是个女孩子，暗恋算不上吧，我觉得她应该回不了信吧。”
“为什么？”
“太小了。”
“多大？”汤霆来了兴致。
“8岁。”池遇南懒懒道，支着脑袋，知道她认字全，可是心里的意思，她不会懂的。
“擦，你丫的恋（童）啊。”
池遇南皱眉，“你想什么呢？只是个小妹妹而已，关心关心她罢了，眼睛特别漂亮，像能夺去人的灵魂。
汤霆狂笑出声，“8岁，8岁就能勾（引）人了，鬼啊。”
勾（引）！
池遇南的眉头皱的很深，仿佛这个过词亵渎了她。
“喂，开玩笑了，不高兴了？”
“不是，她的眼睛很漂亮，也让人印象深刻，我想这世上再没这么一双眼睛，清澈透亮到……”让他心动的，的确是心动。
那个时候的未浓8岁，他已然16岁，情初开，不该对一个小女孩有那样的想法的。
“我的意思是……她总归会长大的，等着她长大了之后，会更好，我好歹不能让她忘了我吧，当兵还不知道几年，万一……有了男朋友怎么办，还是防患于未然的好。”
汤霆啧啧两声，“真有心机。”
池遇南的脸稍红，“你没跟她相处……你不知道她……算了，我希望她知道有人关心她。“
“解释就掩饰，别掩饰了……喜欢就是喜欢了呗。”
池遇南根本无法辩解，他那个时候是喜欢，不是那种喜欢，未浓那个时候还没发育，是个稚嫩的小娃，惦记着她。
池遇南看着汤霆，很想让他明白自己的想法，可是……他似乎不能理解，算了……汤霆脑子里装的大粪，不期望他能够理解的。
的确，汤霆的确不能够理解，池遇南对那个小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感情。
每到假日，必然写一封信。
从新兵连下了连队，再到两个人一同出任务，两个人的关系却如同亲兄弟一般，池遇南替他挨刀，他替池遇南输过血。
有时候汤霆想，两个人的命那么紧密。
有时候他的感受也能够感同身受。
信一写七年，却从未见过一封回信，而且他知道，一到假期，他没地儿可去，就会去B市的那个胡同去偷偷看她。
池遇南心里的沮丧，他懂，“哎呀，你是不是记错了地址了，怎么会一封信都没回吧，好歹人那女孩子也15了吧，怎么回事啊，急躁死个人。”
“没记错，还住在那儿。”
“那，怎么回事，会不会是她妈妈不让她看信啊，人以为你流（氓）呢。”
“不会的，纪阿姨不是那样的人。”
“那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汤霆急死了，至少比穆川要急。
“或许，她忘记了吧……”毕竟那个时候那么小。
“又放大假了，去哪儿，去我家吧，我妈还怪想你的。”
“好，我先去B市一趟，然后……我去找你会合。”他应着，他也想知道怎么回事，是不是她一封信都没收到他的。
计划敲定了，分头行动。
可是一个大假结束，池遇南都没出现在他家里，提前一天回部队，他推开门，就看到他在宿舍里蒙头大睡。
“怎么样，你那小女朋友，拿下了没，不会这几天在温柔乡里度过的吧。”
池遇南睁着眼睛，瞬也不瞬的盯着头顶的上的床边，“她有了个男朋友，高高瘦瘦的，长得还挺帅的。”
他就愣住了，没再说话。
从此，他再没见他写过信，也从此没再去想那个人。
七年时光，他一个人的梦，梦碎了，他也醒了。
汤霆从过往的思绪里把自己拉回来，沉声道：“我原以为，在知道你的那个小女朋友交了男朋友，你的梦就醒了呢，原来……你一直都睡着。”
穆川低头，又从桌上的烟盒里掏出一根烟，淡蓝色的小火苗蹭的跃起来，恰好融入了他的眼底，成功阻去他的情绪。
“其实，醒没醒，都一样的。”穆川吸了烟，声音愈加不紧不慢，反正是他一个人的梦，她一直都不曾有过参与的。甚至，压根就没记住他这个人。
汤霆没说话，叹了口气，他心有不甘呐。
这让汤霆不禁想起了，在池遇南退役两年后，他提前晋升，一通越洋电话打过去，“你小子回来吧，我请喝酒。”
池遇南在那头很忙的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那玩意过敏。”
“那我请抽烟。”
“好啊。”他道。
没过两天，池遇南就推着行李出来，旁边还跟着一个有些纤瘦的美女，她挽着他的胳膊，两个人很亲密的样子，偶尔那个漂亮的女孩子还给他整理围巾。
“南子，这儿……”
池遇南脸上挂着黑色的墨镜，朝他走来，两个人拥抱在一起，两年未见的激动全融在这个拥抱里。
那个女孩乖巧的站在一侧，静静的看着他们，她穿着驼色的大衣，嫩白如雪的脸埋在黑色的围巾里，他不禁（看）傻了眼，他不是没见过美女的，可这样子的还是头一次见，美的有点不可思议。
池遇南踢他一脚，他回过神，“你好，我是汤霆，池遇南的战友，嫂……嫂子吧，你好。”
这一声嫂子，让她愣了愣，她脸顿时红了，看向池遇南，然而他却在发怔，直到如栩的手挽上他的胳膊，他才回过神，“走吧。”
那时汤霆第一次见如栩，如栩宛若女神降临，可遗憾的是女神的身边站着别人，他最好的兄弟。
之后几年，池遇南因为业务偶尔回国，只要回国，他们必定会见上一面，见面的时候，身边总也少不了如栩，几乎所有的朋友都默许了遇南跟如栩的关系，而他也不知怎么了，看着他俩，心底泛开的苦涩总是混合着酒咽到肚子里，无人知道。
那个时候，他知道了什么叫“一见钟情”。
只是这情，“钟”的时间晚了点。
敛下眼底的情绪，汤霆叹，“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喜欢如栩的？”
穆川皱了下眉，“我不知道啊。”
汤霆闭眼，“事到如今了，你还想骗我……”如果不是早就知道，他不会生生挨下这一拳的。
五年前，他突然回国，他接到他电话的时候，是刚执行完任务在休大假，他说，来海城，看着如栩，别让她出事。一通电话结束，就再也找不到他的踪影，直到婚礼开始，他都没出现。
“那个时候，你是故意让我去接近如栩的，自从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你放弃了她，不对，换句话说，你从来就没有爱过她，因为你的心里，一直都装着未浓。”
“你少得了便宜卖乖，给你送了那么好的媳妇儿去，你得瑟什么？”他倾身弹了弹烟灰，语气仍旧淡淡的。
把他送到如栩的身边，那是因为他早就知道，他心里有如栩，他这么做是想尽力弥补如栩，算是给如栩做的补偿。
今天，他动手打下这一拳，他没动，算是硬生生接了下来，算是把欠着如栩，欠着的，给还清了。
只是，真的还清了吗？
是穆川自以为是的还清了吧。
有些债，是一拳讨不回来的。
因为他不知道，五年前等在婚礼会场的是如栩，没人告诉他。
现在选择不告诉他，只是不想再徒增他的愧疚感罢了，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了，说不说已经没有了意义。
汤霆仍旧沉浸在震惊中，原来，他峰回路转的婚姻，还得多些穆川的成全呢。
两个人彼此都不再说话，只是一根接一根的抽烟，穆川淡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只是那墨沉的眼底，没人能懂他在想什么。
汤霆有些明白，明白穆川的不甘心，重重叹了口气，忍不住安慰：“知道你心有不甘，可是就如同我心里的不甘是一样的，我跟如栩结婚五年，我知道，她的心里有你的位置，我无可奈何，因为我不能左右她的想法，她的思想，我能做的就是陪着她，陪着她笑，陪着她痛，然后用我的好一点点的让她忘记你。你没什么好不甘心的，你为未浓做的一切，她都不知道，我也听如栩说过，她跟傅别然的感情，五年……两个人真心相爱，甚至规划过未来的，那样的美好忽然被打破，每个人心里都难过的，你不会明白……我们结婚之后，如栩多么痛苦，那么多难受……我陪在她的身边，恨不得那些难受，那些疼，我能够替她受，可是不能……无论我对她多好，她却也在夜深人静里，喊出你的名字……”
汤霆用力抹了自己的脸，声音也有些沙哑。
穆川却怔住了，手指间夹着的烟，一点点的燃烧，烫了手指都不自知。
汤霆看了他一眼，“你活该就得跟我一样，受这份罪，凭什么，我守着我老婆五年，她病了我伺候着，她哭了，我哄着，难受了，我疼着，你这忙了五年，刚一个月多一点，你就想坐享其成，想让未浓忘了她的旧爱，欢心无比的接纳你这个五年都不曾露面的丈夫，天下，没那么好的事儿的。”
穆川低敛着眉梢，眼底有什么情绪在波动。
是啊，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并不在她的身边，他似乎能想到，一个月前，他回家，说要跟她好好过的时候，她的抵触，她的难受的。
“我曾经告诉过我自己，总有一个人是为另一个人而存在的，不用刻意的找总会遇见那个人的。所以她和他注定要相爱的，不管这中间隔了多少山水流年，是你的，总归是你的，不是你的，永远都不会是你的，穆川……说句不爱听的，我从来不信上天的，可如今我信，上天的旨意如果只是为了让未浓偿还你七年的执念的话，你根本留不住她，如果你跟她是注定的，傅别然无论如何都带不走她，谁也不知道明天的路，是怎样的……或许我们能做的，只是希望这个在身边的时候，没那么疼，至少快乐，至少在某一天真的离开的时候……能够惦念着你的好，其实……这样已经很好了。”
穆川怔住，然后就笑出声来，果然是患难与共的兄弟啊，就连想法都如此如出一辙。
【哇呜呜，五千字的更新，这章写的我有点纠结，也有点难受……长情的老爷们儿，还是俩……呃，还不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