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朝阳:“去去去,那么大一坨东西,谁耐烦给你带,让你爸出国的时候……”话说出口,他心中也是后悔。小蒋父母正在闹离婚打离婚,这是何等的惨事,就不往他伤口上撒盐了。
就接着问孙小小和蒋小强学过计算机编程吗,上过机吗?
一提到这事,两孩子就来了兴趣,叽唧喳喳说学过学过,学校里找老师给大家上过课,下来后二人也找教材琢磨过。未来是属于计算机的时代,不会这个终将被社会所淘汰。
孙朝阳说,哦,那你们是怎么学的呢?
孙小小回答说,就是从二进制学起,然后是bASIc语言,暂时还没弄太懂。等弄明白这个,下来还要学c语言。
蒋小强撇嘴道,那玩意儿就是个基础,又有何难,他和几个同学都在机器上自己编了个小游戏,打得可开心了。如果给他点时间,整个俄罗斯方快出来也没什么问题。
看到小蒋得瑟,孙小小不开心,说:“又没问你,插什么嘴,没礼貌。”
孙小小说,学校里也有两台微机,宝贝得很。机房里恒温恒湿,装了空调,厚窗帘布拉着。打扫卫生的时候,不能用笤帚抹布,得用吸尘器。大家排队进机房上机的时候,还得脱鞋,换上拖鞋才准进去。现在天气热,里面又不透气,脚丫子味道熏人得很。我们班的大春,袜子破了洞,大拇哥都露出来了。
孙朝阳心道:“不愧是京城的重点中学,这设备,这财力。”
孙妈妈在旁边天得啧啧称奇,说:“这才是真正的高科技啊,说起脚指甲,小小你记得机砖厂子弟校的石老师不,他得了病需要长期服药,药引是指甲。于是校长就把全校学生招集在操场上统一剪。手指甲不够,就剪脚指甲。石老师每天都端着带脚臭的中药喝个不停,太惨了。”
孙朝阳和孙小小兄妹笑得直打跌,蒋小强用手扶了扶眼镜:“这不科学,也不好笑。”
孙小小又道,学校对这两台电脑宝贝得很,所有上机的学生都要洗手,老师还得检查,说是害怕把病毒传染给了电脑。另外,感冒的同学也不许靠近计算机。
蒋小强冷笑:“荒谬,计算机病毒说穿了就是一个程序,又不是生物,也只有你孙小小才会被人骗。”
孙小小大怒,正说劳资蜀道山,孙妈妈忙道:“小强乖幺儿,快去学习。”
英国的签证最难拿,但接下来的法国和西德却简单了许多,至于俄国更是不在话下。
很快,出国日期定下来了,就在明日。
家里人一通忙碌,孙妈妈不停给儿子朝包里塞东西。孙朝阳说:“不要不要,用不上这些,带太多东西麻烦。”就往外掏。
他掏出来一件,孙妈妈就塞进去一件,然后孙朝阳又掏出来一件。
最后气得杨月娥抬手假意要打忤逆子。
旁边的蒋小强看得眼晕:“死循环了,又不是发配到古拉格群岛,又不是去西伯利亚挖土豆,一个月就回,没必要。阿姨,你别闹好不好,我要复习呢,明天就要熟悉考场了。”
孙妈妈再才不和孙朝阳争执了。
孙朝阳:“明天熟悉考场,这高考不是还有几日吗?”
蒋小强解释说,中科大少年班在全国各地都设了考点,要比高考提前几日。不过,这样也和高考考期有冲突,听说从明年开始会定在每年三月。
少年班的条件是年龄十二到十六岁,小学初中高中课程必须跳级学完,还好他已经完成学业,成绩还不错。
明天熟悉考场,后天上午八点半到十二点,考两门,只数学和物理。
考完,过几天就可以参加高三的高考了。
孙朝阳问:“小强,除了明天的考试,中科大少年班对正规高考的考试分数有要求不?”
蒋小强:“有的,我算了一下,就按照去年湖北卷的标准,要能上清华北大的分数线。”
孙朝阳心想:湖北高考竞争激烈,内卷得厉害,那边能上清北需要的分数很高。在后世好象得七百一吧。
蒋小强又说:“就算能够考上清北的,也未必能考上中科大少年班,我看了看往年,淘汰率在百分之八十。能够考上的都是天赋异禀,智力超常的孩子。”
孙妈妈虽然半懂不懂,但也晓得其中厉害,满面忧愁道:“那可怎好?”
“所谓的天赋异禀,智力超常。”蒋小强伸出一根手指推了推眼镜:“没错,正是在下。”
孙小小抓头:“大哥,我忍不了,我的真忍不了。”
“忍无可忍,还须再忍。”孙朝阳又道:“八点半就进考场,时间上来得及吗,你们小孩子渴睡,别迟到了。”
蒋小强:“考场离这里近,来得及。就算迟到了,只要不超过半小时进考场,也不要紧,反正能考上。哎哟……孙小小你打我干什么,没素质。我们两个天才在说话,你别插嘴……哎哟,还来……哎哟……”
孙妈妈:“小强乖幺儿,你就躲躲吧,哪有站在这里让人打的,你不是傻吗?”
蒋小强:“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孙小小同学,我让你是绅士风度,可不是怕你。”
次日上午,蒋小强自去熟悉考场,孙朝阳则带着行李去机场准备起飞,第一站,莫斯科。
一大早起床,他心里总觉得阵阵发慌,预感有事发生。
如果有的事的话,估计就是小强考试出了纰漏什么的。他忙对母亲说:“妈,小强明天的考试还有接下来的高考可开不得玩笑。孩子父母现在闹成这样,你多关心他一点,鼓鼓气,加加油。”
孙妈妈:“好,我晓得了。”又禁不住抹泪说“可怜的娃儿。”
虽然交代好了家里的事情,孙朝阳心里还是郁闷,很快就到了机场跟迟春早汇合。将一口袋方便面和两罐头瓶子豆瓣酱递给他,说这是给他准备的口粮。
迟春早要买电脑,手头紧的很,看到一大背包方便面,高兴坏了,这得节约多少经费啊,连声说:“还是你想得周到。”
这次出访欧洲四国的的作家代表团有共有三十一人,领队是中协书记处对外联络的一个处长,姓符。大约四十来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不搞文学的,以前在外事部门工作,估计干得不怎么样,才发配来书记处这种清水衙门。
他为人挺严厉的,实际上,那个年代的领导干部都这样。
看到孙朝阳就皱了一下眉头:“你西装呢?你看看其他人,谁不是西装领带皮鞋,孙作家,你代表的是我们国家的形象,一言一言都不能给祖国人民丢脸。看看你今天的打扮,像什么话?”
他一说,屁股后面跟着的那个小姑娘就接一句:“像什么话?”
小姑娘姓万,个子不高,二十出头,刚分配来的中专生,相当于是老符的小助理。五官却也清秀,就是眼睛有点大,有点略微突起,让孙朝阳怀疑她是戴了博士伦的近视眼。后来大家混熟悉以后,都喊她万万。
一听老符问起西装,孙朝阳如何敢说自己根本没买,服装费都被他吃烤鸭了。今天的他一套上次从hK买回来的t恤短裤,牌子叫金犀宝。八十年代末,中文卫视上天天都是这个服装的广告。画面一开始,是个美女坐美国西部小站的站台拉二胡,然后是一群墨西哥人跳出来,弹着吉他唱歌。后来,这个牌子卖给了内地,然后莫名其妙地就消失了。
在八十年代,金犀宝的服装用料扎实,穿着也很舒服的。
孙朝阳那次去hK的时候,还想过买一套黄勃和刘天王代言的班尼路,却没找到。
除了短袖短裤,孙朝阳脚下是一双回力鞋,这打扮在当时可谓摩登。
他忙说:“天气热,我年轻人火力壮,穿西装受不了,放行李箱里。”
老符:“你火力壮?等到了地头,俄罗斯的冷风一吹,你就知道好歹了。”
万万:“知道好歹了。”
老符:“检查一下,护照证件什么的带没有?”
万万:“带没有?”
老符忍无可忍,转头对万万说:“你鹦鹉吗,配合我做什么?”
孙朝阳:“做什么?”
老符气愤地看着孙朝阳:“你也来?”
万万咯一声笑起来,朝孙朝阳挤了挤眼睛,显得很可爱。
除了老符和万万,书记处对外联络那边还有另外两个工作人员,和一个翻译。
至于其他访问团的作家文艺评论家们年纪都大,最大的那个已经快七十岁,头发胡子一片雪白,听说都退休好多年了。孙朝阳听人介绍,对老作家的名字依稀有点印象。
至于其他作家评论家们,也同样如此。名字听说过,要说有什么作品,一时间却想不起来。
不可否认,在他们创作高峰期的时候或许写过红书,但随着岁月轮转,作品逐渐经受不住时间的考验,被读者给遗忘了。
其实也不必对他们太苛刻,能够把自己的名字留下来已经很了不起了,能够留下作品的,那可是大师。试问,世界上又有几个大师,几个文豪?
一大群人聚在航站楼,都蓝色西装蓝色裤子,看起来总觉得好木讷。孙朝阳不禁摸着额头,心道,八十年代的国外街头,只要看到一群西装革履的黑眼睛黑头发绝对是中国旅行团,没办法,穿得实在太严肃了。
相比之下,小日子的旅行团穿着打扮就要随意些。那时候正是昭和经济腾飞年代,小日子的文青一出国必去巴黎,只要去那里一趟,无形中就有逼格。电视连续剧《排球女将》主角小鹿纯子的母亲的人设就是长居巴黎的侨民,言必称戴高乐机场、艾菲尔铁塔,仿佛不如此不足以表达她尊贵身份。
小日子游客争先恐后飞去巴黎,看到满地垃圾和大小便,灵魂受到极大冲击。回国之后身体纷纷出了问题,这种精神上的疾病被医生称之为:巴黎综合征。
没错,八十年代北非移民已经大量涌入法国,巴黎已经被祸害不堪入目。比巴黎更糟糕的则是马赛,已经彻底沦陷了。
相比起波恩、巴黎、伦敦,孙朝阳对莫斯科挺有兴趣,那地方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
长途飞行是很痛苦的,尤其是经济舱,脚都伸不直。
飞到半夜,等到降落,有老作家的脚都坐肿了。
入关的时候很麻烦,行李要一件一件打开,一件一件检查。
孙朝阳一马当先走到最前头,给大伙儿打个样。
他的行李最少,就几件换洗衣服,实在没有什么好检查的。
老符在旁边没看到西装,忍不住问:“孙朝阳,你西装呢?”
万万:“西装呢?”
孙朝阳抓头,喃喃道:“不对啊,走的是我妈妈明明装里面了,怎么找不着了。”
万万:“怎么找不着了……咯,孙朝阳,我不能再学你了,就算要学也学处长。”
检查迟春早的时候很麻烦,他不是拿了孙朝阳的方便面吗,海关工作人员拿起来一包一包的捏。老迟:“不能捏,捏碎了。”
万万也跟着叫,叫了两声,考虑到海关人员不懂汉语,心中一急就大声喊道:“don’t move!”
随着她这一声喊,孙朝阳送给迟春早的两瓶豆瓣酱中的一瓶忽然砰一声炸开,红色的酱汁都喷上了天花板。
海关人员集体匍匐在地,也在大喊:“don’t move!”
还好万万没有喊“fire in hole.”否则,大伙儿都要团灭在这里。
折腾到黎明,俄国作协书记出一个负责对接的干部才匆匆赶来,把大家塞进一辆大巴,又行驶了半天才拉到一家宾馆,让中国朋友们好好休息,一切等明天再说。
大伙儿实在太累倒头就睡,也顾不得看异域风情。
第二天早上,孙朝阳被一阵钟声吵醒。迷糊地跑起来,开门走到房间阳台上,定睛看去,外面是蓝色的伏尔加河。天气阴沉,远处是克里姆林宫的黄金圆顶。
风贼大,越过河流,越过平原,越过莫斯科。
这是列夫托尔斯泰、果戈里、契诃夫、陀斯妥耶夫司基、普希金、安娜阿赫玛托娃、肖洛霍夫、莱蒙托夫的俄罗斯土地。
这里是《战争与和平》《静静的顿河》《装在套子里的人》《死魂灵》《卡拉玛佐夫兄弟》的俄罗斯,是“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需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是“狂风卷集着乌云,在那乌云下面,海燕在自由的飞翔”的俄罗斯。
在烈风呼啸中,铺天盖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