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正色道:“现在是市场经济时代,人们群众最关心的是什么,是赚多少钱。像往常那样就给个名誉,只发张证书的事情,大伙儿也没兴趣。所有的待遇和头衔,最后还得落实到改善个人生活上面。读者一看,好家伙,得个鲁奖就有这么多奖金,还不津津乐道?”
“至于你说只有五千,我们报道说有一万块钱是假新闻,我认为这个指责是不对的。是,颁奖的时候确实只给五千,但你要看后续效应,没准版权什么的能给作家带来更多的收入呢,这样一看,咱们也不算是说假话。”
老谭无语。
领导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要和世界接轨,我出国考察的时候,有个重大发现。国外一些着名大报的新闻报道讲究的是要惊悚,要抓眼球,要让读者一看标题就有阅读下去的兴趣。为了销量,不惜标题党。比如英国的《太阳报》,就很值得我们学习嘛。”
老谭:“好吧。”
……
第二天是星期天,孙朝阳要去夜大上课。
为了这个文凭他已经读了很长一段时间书,刚开始的时候他很担心自己的数理化,拿起数理化教材,就好像是看天书,在心目中已经当自己是个文科僧了。
但是,遇到问题总得解决不是。于是,他就耐下性子,从初中代数开始,背公式、刷题、看资料,渐渐地,竟跟上了进度,成绩在同学们当中还是不错的。
可文科却学得有点艰苦。
这让孙朝阳很奇怪,想了想,小妹的数理化比较强,自己现在学起来也不费劲,难道说我们老孙家天生就有理科基因,而不是文学?
说起孙小小,她现在还是每周回家一次,大吃一顿,闷头补瞌睡,然后再回学校,学习和生活很有规律。明年夏天就要高考,这学期是高三上半期,要把所有的课程拉完,下半期才能全力以赴刷题备考。
小丫头最近学得很苦,每到周六,家里的书房都是被她占领的,一呆就是四五个小时,除了做作业还是做作业,不到晚上十一点歇不下来。
孙朝阳曾经有一次去学校接她,在教室里寻了半天才寻到人。却见,每个娃面前的桌子上都堆满了书本,摞起尺余高。人坐在后面,彷佛躲在战壕中。
放寒假还有两个月,到时候孙小小还得回四川处理名下的饲料厂和砖厂中的工作。小小年纪,已经瘦了一圈,颧骨都出来了。
学习真的辛苦,但还是得咬牙坚持,坚持到高考结束就好。
孙朝阳出门去上课的时候,孙小小还在房间呼呼大睡,等到下午放学回来,小丫头已经回学校。实际上,现在兄妹俩见面的时候还真不多,根本就说不了几句话。
今天上午夜大有四节课,《政治经济学》。看得出来,同学们都不喜欢,大早上的,精神比较萎靡。
孙朝阳照例和小尧、老钟坐教室最后一排。
老钟发牢骚说,政经政经,学了几十年,最后国家还是一穷二白,可见,这门学问没有任何现实意义,不学也罢。
小尧道,不学就拿不到文凭,反正老师说什么,你记下来,写在卷子上就是,说这么多也没用。
孙朝阳道,咱们国家以前是什么基础,标准的农业国家,三十年前,连根铁钉火柴都生产不出来。所以,建国之后一直在搞重工业建设,等到重工业建设好了,量够了,才能质变。任何事情都有个过程,资本还讲究个原始积累。我们这一代其实很倒霉的,正好碰到国家最困难的时期。
小尧道,管他呢,好好学习,拿到文凭,改变人生,对得起自己家里人就行。
地质大学讲政经的教授显然是很有水平的,看同学们情绪不高,就把书本放一边,从哈耶克的自由市场经济那只看不见的手谈起,再谈道凯恩斯主义那张看得见的手,两相对照。
大家什么时候听过这种玩意,都很激动,钢笔在本子上唰唰写着。
孙朝阳对这些知识毫无兴趣,你管他是自由主义还是计划经济,说到底就是一件工具。核心就是国家、民族之间,生存权和发展权之争。争到二十一世纪,那就是血淋淋不加掩饰,不要什么狗屁意识形态了。经济上技术上争不过你,咱就把炮舰开你家门口去。。
八十年代的国内学者,念洋经念歪了,有时候挺幼稚的。
孙朝阳只想赚钱,只要自己和家里人日子过得滋润就行。也因为如此,他和小尧倒有点知己的感觉。
冬天天气冷,大家伙食不好,早上吃都那点馒头稀饭在四节课后早消化殆尽,一时间,腹鸣之声此起彼伏。
同学们都是自己带午饭的,多用一个铝饭盒装了点馒头咸菜什么的,搁暖气片上面保温。另外,青少年宫也有食堂,可以在那里热饭。
小尧今天背了个背篼,中午的时候就从里面掏出一个破棉布裹成的包袱,打开了,里面是一摞烧饼,还是热的:“朝阳,你不是喜欢我爱人做的饼子吗,听说你回来了,她起个大早给你做的。”
孙朝阳大喜,抓起来咬了一口,满口粮食的香味:“对对对,就是这种味道,嗨,我一个四川人却喜欢你们北方的饼,我一定是个假四川。”
老钟也不客气了,伸手过来也抢了一个。这厮以前从不带饭,都蹭孙朝阳的,说他吃得好,打他土豪。孙朝阳出国期间,他又蹭小尧。
小尧看孙朝阳吃得香,很高兴,又从背篼里掏出一个布口袋递给过去:“这是二十斤小米,你平时喝酒凶,应酬多。现在年轻身体好,等到了中年,肠胃肯定出问题,喝点小米粥养养。”
孙朝阳心中感动:“谢了。”
老钟抢先打开口袋,看到里面黄灿灿的小米,忍不住夸奖说:“今年河南的小米种得真好,小尧你真是,要送我们小米事先不说,这是要制造惊喜吗?你看,我连口袋都没准备。”
这是想分一半走。
小尧如何肯给他,但口中荷荷几声,却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最后,老钟用书包装了五六斤的样子,实在塞不下去这才罢手。
孙朝阳心中有点不满,这个老钟,还真是不见外。不行,咱得小小捉弄他一下。
“小尧,这次出国,我给你带了礼物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他说罢,就从兜里掏出一个电动剃须刀递过去:“只是,你这白面书生的样子,估计一星期也用不了几次。这玩意儿剃得没手动的干净,图得就是一个方便。”
这年头电子产品都是高级的代名词,更何况是进口货。小尧欢喜得眼睛都亮了:“喜欢,太喜欢了。”
老钟嫉妒:“朝阳,我呢?”
孙朝阳哈哈一笑:“人家小尧对我可不错,还送我小米,你呢?这样好了,外面有一家驴肉馆,你请我吃,我就送你一样惊喜,绝对值回票价。”
老钟迟疑:“什么呀……”
孙朝阳:“放心,绝对比电动剃须刀有意思有意义。”
老钟:“中,吃了小尧和朝阳你们那么长时间的饭,按理我也该请你们了。”
于是,三人就冲进少年宫外面的驴肉馆。
孙朝阳也不客气,一人一碗驴肉汤,再来一盘酱驴肉、一盘卤驴蹄筋……反正按照电视剧《地下交通站》里的菜谱整就是了。
看孙朝阳点菜够狠,老钟心中越发期待,暗道:等会儿朝阳不知道要送我什么高级进口货。
三人吃得肚儿圆,总花销六块三毛,老钟的小金库被一扫而空。
孙朝阳感叹:“天上龙肉,地下驴肉,古人诚不我欺,这个给你,英国买的,两英镑一个,就是贵。”说罢,就把一个打火机塞老钟手头。
打火机是不锈钢壳子的,机身上开了个窗,里面镶嵌了一块有机玻璃。玻璃里面是一位金发碧眼爆乳翘臀的比基尼洋婆子。
老钟顿时看直了眼。
孙朝阳不耐烦:“你就说喜不喜欢吧?”
老钟:“这这这……有伤风化呀?”
孙朝阳:“打火,您打个火儿试试。”
老钟啪嗒一声摁燃打火机,然后就惊慌地松了手:“这这这……”
原来,打火机在打燃的一瞬间,小窗里的那个洋婆子竟然脱得一丝不挂,还做出让人匪夷所思的知识。
老钟什么时候见过这个,如被五雷轰顶,整个人都麻了。
看到表情古怪,小尧担忧地问:“老钟,你怎么了?”
老钟:“没什么,没什么?”
孙朝阳嘿嘿笑起来:“你就说喜不喜欢,要不要吧。”
老钟:“要要要。”
孙朝阳:“你就说这顿饭请得值不值吧?”
老钟:“值值值。”
说完,也不管孙朝阳和小尧,捏着打火机急冲冲跑了。
他跑进教室,也不和孙尧二人坐一块儿,而是躲在一个角落里,整个人趴桌上。须臾,教室里响起了啪嗒啪嗒的打火声音。
这个打火机是老陈那个老流氓买的,一口气买了三个。打火机小窗里的女子燕瘦环肥,各有胜场。孙朝阳、迟春早和老陈研究了半天,得出结论,四个女子分别属于高卢女人、意大利女人、盎格鲁撒克逊人,其中意大利女子最美。
电影里总说法国女郎法国女郎,好像法国女人是欧洲最美的姑娘。其实,在孙朝阳和老迟看来,欧洲最漂亮的是意大利人,主要是腿长。至于法国女人,有个致命缺陷,没有脚脖子,看起来总觉得怪怪的。至于英国和德国女人,算了算了,五大三粗,还有狐臭,实在惹不起。
买打火机也没什么,但回国进海关的时候,老陈却怂了,说这东西如果被查到,那不是身败名裂吗?就塞孙朝阳的行李中,说朝阳你年轻,年轻人嘛,犯了错误改了就好,改了还是好同志,属于可挽救对象。
孙朝阳觉得这就不算个事,海关还没闲得把你的打火机逐一加上打火机油,摁燃了检查,就帮忙带过了关。
老陈为了感激孙朝阳,硬送了他一个盎格鲁撒克逊女人。
孙朝阳又不抽烟,就随手送给了老钟,换了顿驴肉。
显然,老钟很喜欢这洋荤,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整整一个午休时间,他都在摁打火机中度过。面上忽然变成红色,忽而变成紫色,忽而羞愧自责,忽而桃花灿烂,心神不宁,难以自拔。
后来果然出事了,到下个周日上课的时候,老钟满面都是抓痕,看到人,未语泪先流,连声说“朝阳误我,朝阳误我啊!”问他这是怎么了,却是一句也不肯说。
夜大有个老钟的邻居,中年妇女。
女同志心里藏不住事儿,就跟其他同学八卦说,老钟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个打火机回家。这打火机有一桩奇处,一打燃了,里面就有个洋女人开始脱衣服,跟拉洋片儿似的。
老钟你偷偷看也就罢了,他还学习上了。
和爱人那样的时候,也让爱人那样。
老钟爱人是个很严肃的人,勃然大怒,把丈夫给挠了。
如今,全单位都知道这事,女同志看到老钟,都绕路走,他现在是顶风臭十里,彻底身败名裂。
孙朝阳听到这个八卦,笑到肚子痛。
不表!
午休之后,四节语文课,看到女教授那张清水脸和闪着寒光的眼镜片,孙作家感到大大的不妙。
他的作文一大早就给了小尧,让他交给老师。
对了,小尧因为表现好,学习成绩好,现在已经被选为班长,主要工作是收作业发作业。
……
《中国散文》编辑部,悲夫同志一脸严肃地掏出钥匙开主任办公室的大门。
做为整个单位的一家之长,老先生的钥匙特别多,看架势有三四十把。从办公室钥匙到库房钥匙,再到各科室和食堂,都配得齐全。
因为太多,携带不方便,高主任就买了根钥匙带串了。这根带子不知道是尼龙还是化纤做的,军绿色,一米来长,很有弹性。一头挂裤带上,一头塞裤兜中。没事的时候,老高就抽出钥匙把玩,像是提了根流星锤。
孙朝阳称过这串钥匙,竟有两斤重,不禁说,老高,你不嫌沉吗?
悲夫同志笑道:“怎么,惦记我的钥匙了,别急啊,还有两年才到退休年龄。该给你的得给,不给的你不能要。”
孙朝阳:“劳动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都是为人民服务。你我就算是单位领导,那也是丫鬟拿钥匙,当家做不了主,一切都听上面的。”
《中国散文》社周末有人值班,今天的值班领导恰好是大林。
大林:“高主任您大礼拜天也来单位?”
老高打开门:“大林,你在就好,等会儿帮我写个横幅。”
大林:“写啥嘛?”
老高:“我也不知道,你和我一起等着,等通知。”
大林满头都是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