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朝阳:“村上君您请说。”
村上春树斟酌了一下语气,道:“录制节目之前,您说也遇到过没有灵感的时刻,那么,您是怎么调节的呢?我最近也有这种困扰,打算去国外旅居两年,走走看看。”
“走走看看也好,这人就好像一只瓶子,每日的繁琐乱七八糟地朝里面装,淤积其中很让人苦恼。这个时候,我们就应该把那些东西倒出来,清空,这才能装进去新的东西。”孙朝阳说:“村上君您的问题在我看来,应该是对写作工作懈怠了,对吗?”
村上春树点点头:“对的,我现在一摸笔就感到反胃,就难过,常常是一两个小时都没办法写一个字。但只要一说出去玩,顿时精神百倍。我知道这样是不好的,我很羞愧。”
孙朝阳:“人的本性是好逸恶劳,也没有什么好羞愧的。一件事你感到愉快就去做,不高兴了,就别干。生活如此,工作也是如此。特别是我们这种从事艺术工作的,更是如此。假如强迫自己去做,通常是做不好的。写作的时候,你的作品首先要感染自己,才谈得上打动读者。”
村上春树皱眉:“可我还是觉得不工作是不对的,朝阳君,去国外旅行,其实我内心很挣扎,我认为自己是在逃避,这很丢人。”
孙朝阳:“也不能这么想,旅行就是旅行,想出去玩就出去玩,不要定义更多东西,并试图通过旅行寻找灵感,那就太功利了。在我看来,你还没有找到自己特有的东西。每个作家都应该有自己特有的东西,只有他能写的事物。”
说到这里,何情已经录完了那首歌,下了舞台。一行人出了电视台,村上春树提议去居酒屋喝点。
何情因为有孕在身,不能喝酒也不能熬夜,加上刚才上节目也累了,便自己乘出租车回了家。
孙朝阳和村上春树还有小野寺便去了居酒屋,终于见到那个穿白衬衣,胸口纽扣绷得可以发射出去的老板娘理子。
小日子居酒屋的菜很少,也就一碟凉拌的跟海带丝一样的玩意儿,三串烧鸟,但啤酒味道却不错,一人来一扎。
村上春树喝了一大口:“朝阳君,接着先前的话题,你说要写出自己特有的东西,我知道是对的,但是,我却没找到属于自己的写作题材和风格。”
孙朝阳整理了一下思路,缓缓说道,实际上,从六十年代开始,直到八十年代,小日子进入了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物质生活极大的丰富。相反,和小日子文学作品内核不同,中国当代文学反映的则是人们在艰难岁月的挣扎奋斗,和对未来美好生活的追求,无论是伤痕文学也好,反思文学也好,寻根文学也好,包括现在已经发端的新现实主义,总体的氛围是积极向上的。
而小日子则不同,因为物质生活发达,人们不再为一日三餐而困扰,因此,文学作品更多地是对精神世界的探求。
他笑着道:“村上君,小野寺君是知道的,我和太太住在公寓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邻居是谁却一无所知。咱们都是从传统社会和传统家庭出来的,一个个家庭又组成了一个个社区,进而组成整个世界。旧时代,说到底是熟人社会。”
“但随着时代到发展,工业化摧毁了传统的一切。就你们这里来说吧,全国年轻人都朝东京和大阪两个都市圈汇集。来到大都市,一个人孤单地住在小公寓里,没有亲戚朋友,也没有人交流,这就是所谓原子化、碎片化社会。”
“这样的社会,对于独身的年轻人来说,是孤独的,虚无的,甚至是毫无意义的。”
这番话让村上春树陷入深思,老光棍小野寺甚至还抹起了眼泪:“真的很伤心啊,难怪我国的自杀率那么高。其实,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所过的都是无意义的人生啊。”
孙朝阳:“所以说,据我推测,你们日本文学,未来的主题应该是更多的对人性,对人们精神世界的探究。”
村上春树叼着烟卷,喃喃道:“探究吗……真是不可明状啊。“
孙朝阳笑问:“村上君,回到你的问题上来,你在写作的时候,有什么地方,或者说,在写什么场景的时候,让你感觉到开心。手下的笔不听使唤,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握着,就那么一气地写了下去。回答啊,你遇到过吗,这种东西或许是你所独有的。”
村上春树一呆:“好像是有过,我写男女爱情的时候,就感觉很愉快。”
时间已经很晚了,东京的夜依旧热闹,但大街上已经出现脚步趔趄的醉汉。
村上春树忽然皱眉:“我是喜欢写爱情,可我还是不知道爱情究竟是什么东西,又该如何描写,非常头痛!”
孙朝阳灌了一大口啤酒:“现在,进入孙老师的写作课时间。什么是爱情,爱情小说应该怎么写呢?答案就是‘求而不得。’”
他继续说道,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大。在中国有个武侠小说大师叫金庸,他的小说自然是好看的。但扒开表象看内核,其实都是“求而不得”四个字。比如,飞狐外传中的程灵素对胡斐爱情的求而不得,段延庆对于皇位的求而不得,欧阳锋对于顶级武功的求而不得,萧峰对于自我身份认同的求而不得……所有人物都有自己想要,却永远得不到的东西。
求不得最苦。
再回到爱情小说上面,一部经典的言情,就是要让相爱的彼此求而不得,明明互相爱慕,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能在一起。如此,作品才有触动人心的魅力。
最后,孙朝阳笑道:“打个俗气的比方,爱情小说最高的形式是偷情。”
小野寺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社长真是幽默。”
村上春树还在默默抽烟:“写爱情小说吗……”
居酒屋里的录音机一直在播放着音乐,中岛美雪,这年,这位乐坛教母正红。
孙朝阳问老板娘:“有披头士吗,给村上君播一盘,再给他上一扎啤酒。”
夜已经很深刻,孙朝阳担心妻子,就让小野寺开车送自己回家,只留村上春树一人在这里喝酒。
“爱情的最高形式是偷情?”村上春树笑了笑:“很粗俗的比喻啊,朝阳君真是的。”
磁带不停播放甲壳虫乐队的歌曲,先是《黄色潜水艇》,然后是《嘿,朱迪》《let it be》。
酒已经喝完,村上春树起身结账欲走人。
这个时候,磁带里正在播《Nowegian wood》。
村上春树心中一颤,忽然想起自己的高中岁月,那时候的他疯狂迷恋文学,立志成为大文学家。
如今也算是功成名就,算是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可是,内心中却没有丝毫的快乐。
因为他觉得还没有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一天没找到,就不算是。
眼前有无数张从前同学面孔飘过,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可这一刻却如此清晰,就好像十多年前那样。
昨日重现。
在教室里,阳光正好落到少年手里的书本上。
村上春树记得那本书的名字,《戏剧史2》,对,那是自己文学道路上的启蒙教材。
真是美好的,包括初潮而至的爱情。
十八岁的自己还不知道如何把握,终究是失去了。
“求而不得。”村上春树独自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踟蹰而行。
走着,走着,内心里响起“吱啊”一声,灵感的抽屉拉开了。
去南欧,去意大利,去希腊。
去汉堡。
什么时候?
就现在!
孙朝阳回到家已经是夜里十二点,累得七荤八素。
但何情还是被他惊醒,迷糊说:“朝阳你回来了,少喝点酒。村上春树是很着名的作家吗?”
孙朝阳:“或许是未来小日子最伟大的作家吧,不,现在也是。”
“那么年轻?”何情有点意外,刚才虽然大家一起上节目,却不知道村上春树在文学界地位这么高。
孙朝阳:“少年心事总是诗,等过了三十五岁,青春不在,人生阅历够了,就是小说,老年人就只能写散文了。三十多四十岁,正是小说家创作力最强的时候,很多大作家都是在这个年龄阶段写出自己的代表作。不过,村上春树显然还没有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我小小地给他上了节写作课。”
何情轻笑:“朝阳你最大的问题是好为人师,你给人上写作课,自己呢,你多久没写东西了。”
孙朝阳笑道:“我们现在在东京,写了也没地方发表,日语又不会啊。说起来,泰戈尔还真了不起,懂好几门语言。”
他来了谈性,说道,印度文豪泰戈尔长期生活在加尔各答,平日里写作用孟加拉语,也用泰米尔语。但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品《吉檀伽利》却是用英语创作的,并在英国出版。
这人诗歌写的好,小说也非常棒。有写三哥反抗英国殖民者的长篇小说《沉船》,也有写当地陋俗的短篇小说。
另外,印度的国旗是他设计的,国歌也是他写的。
“这才是真文豪,大丈夫当如是哉!”
何情笑道:“朝阳早点睡觉吧,你可是答应过聂老师他们明天要当人导游的。”
孙朝阳伸了个懒腰:“其实,这个导游是小野寺,他是地头蛇,我就是陪玩。”
聂老师他们上午有个活动,双方相约中午见面,一起玩到半夜。
见了面,地头蛇小野寺俊夫精神萎靡,整个人都是蔫儿了的。但还是强提起精神,开车带众人到处游玩。
直到夜里,把聂老师他们送回酒店,才趴在方向盘上发呆。
孙朝阳感觉到他的不对劲:“小野寺,你精神点。”
小野寺“哈依”一声直起腰杆,然后又瘫软下去,大哭:“社长,我遇到大麻烦了,我要去札幌了,不能照顾盼盼殿下,我很难过。”
孙朝阳忙问他遇到什么事了,小野寺这才抽泣着把自己跟结城信的事情说了一遍。道,今天上午社里都在传这件事,自己都没脸见人了。
他名牌大学毕业,进的是大公司,接触的都是大作家。可这些年越混越差,最后竟然被打发去了北海道。
“理想破灭,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痛苦的事情呢?”小野寺忽然大叫:“我入行这么多年,怎么就没有编辑出版过一本有份量的作品呢,难道我真是一个废物?”
孙朝阳摇头。
小野寺:“社长,这天晚上你的写作课让我大开眼界.在以前,我事业不成功,觉得那只是运气不好,没有遇到好作家,碰上好作品。但听了你的课,忽然醒悟,你这样的人物才是世界上第一流的编辑啊!相比之下,我实在太弱了。人和人之间的差距,真的让人绝望。”
孙朝阳急了:“不是……小野寺,你走了,我从哪里去找翻译啊。而且,我的投资,还有日常工作,谁来打理啊?你真是个不负责任的家伙……能不去札幌吗?”
小野寺摇头:“不可以。”
小日子实行的是终身雇佣制,员工和公司是进行了身份绑定的。你如果从一个公司辞职,基本上不可能再找到同类型的工作。
孙朝阳想了想,说:“小野寺,你和结城信的矛盾主要是因为我的《球形闪电》出版问题,我问你,如果这本书出版后能大火吗?”
小野寺想了想:“其实,翻译作品有个问题,因为是外国的,外国人的思想和感动的点和我们不一样。社长的作品固然优秀,但翻译出版后,只怕红不了。”
这话很有道理,孙朝阳想了想,实际上,后世刘电工的《三体》在日出版后,并没有什么反响。毕竟,民族不同,审美也不一样,无法强求。倒是在米国,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甚至还有总统亲自向刘电工催稿。
孙朝阳的本意是让小野寺在跟社里做做工作,看能不能把《球形闪电》给出了,完成今年的KpI,看能不能留在东京。
这么说来,此事行不通。
小野寺也是有经验的编辑,他的眼光孙朝阳是信任的。
接下来两天,二人都在给老聂一行人做导游,相处很愉快,直到聂老师等人完成在东京的访问回国。
小野寺的事情按下不表,《灌篮高手》却要关注一下。考虑到小野寺情绪不高,最近几天也累。孙朝阳也不麻烦他,就和吴盼盼二人去了《少年JUmp》,看看那边的销量如何。
吴盼盼的日语不错,虽然有时候还磕磕巴巴,但和本地人交流不存在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