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夫这种老同志心胸很开阔的,看社里的人都是自己的学生和子侄,凡事都是呵呵一笑了之。但别忘记了,他还是个老牌知识分子,有自己的尊严,认死理。
他晚年最得意的稿子被枪毙,这不能忍。尤其是周宗阳人走茶凉那副嘴脸,实在太恶心。
悲夫脾气上来了,就找到上级人事部门说,自己不退休了。
人事部门的人说,高主任你年龄到了,国家有政策,一定级别以下的干部满六十岁就要退居二线,我们也没办法。
悲夫退休前是县团级,退休后提半级,副地市级。
他难得地跟人事部门的吵起来,那边的同志也拿他没有办法,说,高主任,我们都是干活儿的兵,你跟咱们闹也没用。
悲夫怒道,你们管不了是吧,那我找管得着的人。
他老人家可是抗日时期参加工作的,战友袍泽可不少。就找到了上级的上级,组织部门负责人,一通痛诉,又发了一通脾气,反正就是一句话,老子怎么说也不退休,实在是见不得有些人的嘴脸。真当我是个书生,我也是摸过枪的,我也有一腔血气。
上级的上级看老高确实是铁了心要扳回这一场,也很头疼。可问题是退休政策摆在那里,年龄到了你想不退也不行。
琢磨了半天,上级的上级忽然一拍手说:“有了,老高,顾问当不当?”
“顾问?当当当。”悲夫同志的眼睛亮了。
事情是这样,建国的时候,一切都在草创,制度不完善,也没有干部退休一说。没办法,因为当时大伙儿都还年富力强,像高主任这样的老革命还是小高,自然也谈不上退休的事情。
特殊年代以后,以前受到冲击的老干部们重新走上工作岗位。可惜岁月蹉跎,小高们也变成了老高,体力精力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也到了该退下去的年龄。
问题是大伙儿不愿意啊,现在再制定退休政策,抵触情绪很大。
国家抓了半天头,想出一个好办法。就是老干部们还是先退下去,把领导岗位让给年轻人。但年轻人工作经验和威望不足,这个时候就需要老同志们带上路扶上马送一程。于是,就在各行各业设置了顾问委员会,老同志们当顾委,再干几年。
于是,老高就做了上级机关的顾委,进驻《中国散文》指导日常工作。
周宗阳本以为悲夫一走,自己这个一把手就能一手遮天,十年媳妇终于熬成婆。万万没想到,悲夫以这种方式又回来了。
以前的悲夫同志为人温和,看到小年轻们都是乐呵呵的。加上有意培养孙朝阳这个得意手下,社里的事情基本不管,任由大家自由发挥。不要怕做错事,错了咱们改,实在不行,还有我这个老同志顶着。
这次回来,老头一改以前逍遥派的风格,什么都亲力亲为,什么都抓到手里。
反正就是一句话:龙头棍不交,账本也不交。
彻底把周宗阳这个总编给架空成一个吉祥物。
看老头的精神头,这个顾问估计还要顾上两三年,日子可就难熬了。
说到这里,大林和小玉哈哈大笑,同声说,痛快实在是太痛快了。老高顾问,现在朝阳你又回来了,咱们也没有调动的想法,这工作还得继续干下去。
孙朝阳好奇地问他们,悲夫的稿子最后发没有。二人回答说,发了,却不是在《中国散文》,而是给了一家省级文学刊物。毕竟是单位一把手,发在自家杂志上,感觉不合适。
孙朝阳摸着鼻子:”你们不想调走,我可还要走呢。“
二人大惊,同时喊:“孙朝阳,你可走不得。“
孙朝阳也不跟他们多说,吃过午饭后,就回到单位去把工资给领了。因为积下的工资奖金实在太多,竟把财务科的现金都一扫而光。
财会那边笑道,孙助理你可发大财了,请客,请客。
孙朝阳:“怎么,领工资也要请客,又不是稿费,世界上哪有这样的道理?等我调走,再请你们喝一台大酒吧。”
正聊得火热,悲夫办事回来,哼了一声:“孙朝阳调动的事情想都别想。”
孙朝阳大急,忙跟他再次进了办公室:“主任,这事你再考虑考虑,我对办刊物实在没有兴趣,也没有那个才能。”
悲夫:“不,你有。”
孙朝阳:“我是个搞艺术的,调去文联,没有俗务打扰,正好安心创作。”
悲夫:“你还年轻,精力旺盛,大林小玉他们也成长起来,能够分担日常工作,你也可以安心创作啊,理由不成立。”
孙朝阳叫苦:“主任,你是铁心不放我走啊。”
悲夫:“对,我不放。”
孙朝阳心中不住叫苦,像他这样有编制的和一定级别的干部调动很麻烦的,首先要有接收单位。其次,原单位还得放人。原单位如果不答应,你想都别想。没办法,流程就是这个流程,制度就是这个制度。
他记得前世二十一世纪前十年,一天老哥们儿的娃娃考公的时候为了成功上岸,考了个离老家一百多公里的高寒山区县,进了公安局当警官。
那个山区县总人口才十二万多点,县城袖珍得只几条主街道,半个小时就能绕城一圈。
在这里工作,实在没什么意思,于是就起了调动的心思。那娃能力也强,联系好了仁德县,仁德也答应接收。
手续都要走完了,山区县原单位却不放人,说是,大家都说这里艰苦,这几年已经走了好多人,再这么走下去,工作谁来干,不行,绝对不行。
于是,调动的事情就搁置了。一搁置就是十年,那娃也从普通警官干到海拔三千多米山区乡镇派出所所长,当真是苦不堪言。
悲夫不放人,孙朝阳就急了,正要跟他纠缠,办公桌上电话响了。
高顾问接了电话,嗯嗯几声,说:“知道了,人已经回来了,我通知他明天来找你。”
就放下电话对孙朝阳说:“夜大的,要毕业考试了,人家打电话来问你什么时候回国。年龄是个宝,文凭少不了,你要认真对待。”
孙朝阳脑子里嗡一声,感觉道问题的严重性,哪里还有心思跟悲夫多说,调动的事情,先放一边,等过了夜大毕业考试那关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