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孙小小接了蒋小强电话出门去玩,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人跨进孙朝阳家的院子。
当时孙朝阳正蹲在院子里洗女儿的尿布,忽然听得有人在后面沉闷地喊了一声:“朝阳。”
他一回头,就看到一个灰头土脸的中年人。
此人身上头发蓬乱,衬衣的领口和袖口都黑了一圈,戴着黑框眼镜,镜片还有点脏,背在背上的人造革双肩包上也满是灰尘。
孙朝阳惊喜,扔掉手中尿布,站起身来,狠狠地抱了他一下:“陆遥,你怎么找我这里来了?”
没错,来的人正是陆遥。
陆遥看到孙朝阳也非常高兴,说:“我来京城的吃住都是《文艺评论》杂志社安排的,那边有个熟人和你前些天见过面,说你已经回国,我就来见见你。”
“身体怎么样,药还吃没有?”孙朝阳嗅到陆遥身上有很重的烟味,知道这家伙的烟瘾不但没有变小,相反还吸得更凶。尼古丁太伤身体,也不知道他的肝脏受不受得了。
陆遥从孙朝阳手下挣扎开来:“在吃的,每半年去广州开一次药,到医院抽血化验两对半和肝宫,都正常。”
“那就好,那就好。”孙朝阳舒了一口气。据他所知道的,陆遥的肝脏出现问题就从八六年开始。因为在这段时间里,陆遥刚完成了《平凡的世界》第一卷,接着又开始第二卷第三卷创作,直到一九八八年全书完结,身体也彻底垮掉。
陆遥:“三石你怎么跟我妈一样,一见面就问我身体怎么样,很烦。我身体棒得很,在矿区的时候,干起体力活儿,并不比棒小伙子差。”
说着话,陆遥挽起袖子,亮了亮肱二头肌,很漂亮的肌肉线条。
他从小就在地里干活,身体底子还是很不错的。
孙朝阳:“你还在矿区干活啊?”
正说着话,孙朝阳妈妈听到外面的声音出来,见有客人,忙将陆遥迎进客厅,又给儿子和客人泡了茶。
正是暑天,喝的却是热茶,二人都是满头大汗。但陆遥一口茶喝下去,眼睛却亮了:“太平猴魁,妈的,一年没喝高级茶叶了。等会儿给我两斤,我也享受享受。”
孙朝阳:“我手头也只有一斤,这种绿茶不能买太多,放久了就没意思,还得用冰箱冷冻,都给你吧。”
陆遥道:“接着回答你刚才的问题。”
他说,为了写《平凡的世界》,自己这一年来基本都是呆在老家榆林那边。主要是在矿区蹲点,平时就住在招待所里。每天除了不停地写,还下矿井和工人一起劳动,体验生活。
“你要想知道鸡蛋的味道,最好是去尝一尝。”陆遥道:“在我的写作计划中,孙少平会被招工进煤矿,实现了农转非的身份转变。在工作之余努力写作,成为一名作家。矿区那边的工作我虽然知道一些,但没实际干过,如果凭想象写出来,味道也不对。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须知凡事要践行。在矿井掌子面,我和工人一起拿着风镐,拿着十字镐,锻炼了一个月,现在的力气大得很。”
说罢,就要跟孙朝阳掰手腕子。
孙朝阳忙摆手:“算了,算了,我虽然也插过队,当过车间工人,但估计也不是你对手。”
他心中感慨,老一辈作家写东西的时候是真的沉下心到基层去,和普通人同吃同住同劳动,这样写出来的东西真实可信,又充满了生命力。
这种做人做事的认真劲,确实令人佩服。
孙朝阳问:“老陆,你现在还熬夜吗?”
陆遥道:“以前在番禺疗养的时候,我天天被你骚扰,作息时间已经纠正过来了。去矿区体验生活,干了一段时间活,累得要命,脑袋一沾枕头就开始打鼾,哪里还能熬夜,我现在的睡眠质量好得很。劳动真的不错,让人身心愉快,劳动创造了人类嘛。至于写稿,我现在有意识地把写作时间挪到白天,慢慢地就把作息变得正常了。”
老陆作息正常,能吃能睡,加上服药调养,精神头看起来不错。他那张脸也是红润地泛着光泽,不像当初在云南见面时,看起来像是锅底灰。
孙朝阳很高兴:“你还没有回答我怎么跑这里来了?”
陆遥一拍脑袋:“我们已经一年多没见面,这次碰头,实在太开心,需要说的话太多,倒忘记这事了。”
说着话,他打开双肩包,从里面摸出一本杂志递过去:“我的《平凡的人生》第一部发表了。”
杂志正是今年六月份的《花城》,头版就是老陆的这部代表作。
《花城》是纯文学杂志中以刊载中篇小说为主,兼顾长篇小说的顶级杂志之一。同类型的刊物还有《收获》《当代》《十月》《钟山》《红岩》等,乃是文学爱好者心目中的文学殿堂。
孙朝阳打开杂志,飞快浏览。
《平凡的人生》第一部从孙少平在学校食堂吃饭开始,说的是改革开放初期陕北发生的巨大变化,有孙少安等人的包产到户,有田福军的仕途沉浮,一幅宏大的历史画卷徐徐展开。
让孙朝阳意难平的秀莲也出场了。
这本书文学上的价值姑且不表,即便过去几百年,依旧可以做为历史资料供后人研究。
真的是一部伟大的作品。
陆遥显然是对自己这部作品非常满意,现在发表了,有点志得意满。说,当初在云南学习的时候,他就有意写一本大书。但那个念头还有点朦胧,和孙朝阳认识后,受到了启发,故事和人物逐渐成型。
只是在开篇的时候卡住了,直到广州疗养,再次受到孙朝阳启发,才有了这么部作品。
他现在正在进行第二部创作,很顺利。预计还有两年,就能全部写完。
陆遥道:“巴尔扎克时代的作家在写作的时候,都会把自己的作品献给一个朋友。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在书的扉页写谨慎以此书献给我最亲爱的朋友孙三石。”
孙朝阳哈哈大笑,摆手:“不要不要,挺腻的。十九世纪的作品的书通常都是献给某位夫人的。”
不过,陆遥接下来的话让孙朝阳的笑容僵住。
陆遥说:“这次来北京,我要出席《平凡的世界》的研讨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