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朝阳奇问:“小玉,我怎么上周宗阳的当了?”
小玉看了看四周,见没有人偷听,才道;“周宗阳以前虽然在出版社上过班,但干的是纪检工作,对业务一无所知。他来咱们《中国散文》当社长,之所以立不住脚,主要原因是不懂得编辑的活儿。”
孙朝阳心中微动:“你的意思是……”
小玉点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孙哥,有人的时候我叫你一声哥,正式场合我叫你孙副社长,没人的时候,我叫你师父。”
孙朝阳:“你的鬼名堂还真多。”
小玉:“师父,当初我是你招进编辑部的。先是在办公室打杂,跟着你跑前跑后,所有业务都是你一手一脚教出来的。等我懂得怎么干活了,你才把我放下去当编辑,后来因为机遇到了,才当了主编。编辑这个工作表面上看起来很简单,不外乎就是看看投稿,你觉得投递过来的文章可以,就录用了,刊载在刊物上。但实际上,其中有很多门道。”
小玉说,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文字风格,喜欢的题材。但你喜欢不等于读者就喜欢,你觉得好的东西,未必就能达到发表的标准,是孙朝阳一点点把市场观念贯注进她脑子里。
至于如何跟作家交流沟通,如何根据作家的写作特点帮着选题,帮着修改,那都不是一个外行人凭空就能想象出来的,需要老鸟一点点教,一点点带。
孙朝阳听她说完,点点头:“确实是,我来《中国散文》之前,就天天跑蒋见生《今古传奇》社玩,怎么做编辑,都是跟杨鹤老先生学的。”
小玉说:“周宗阳人品有问题,和单位的人都处不好,自然没有人肯教他业务上的事情。而且,他是一把手,高高在上,也抹不下面儿问大伙儿。一年多时间了,还是个外行人,活成大家口中的笑话。”
孙朝阳:“小玉,你说这些和这次征文大赛又有什么关系?”
小玉:“咱们知道他是个草包,别人不知道啊。在文学爱好者眼中,《中国散文》的总编多么了不起,简直就是文学大师啊!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师父,一个编辑在工作中,手头最重要的……资源,对,你常说的资源是什么?”
不等孙朝阳回答,小玉接着说:“一个编辑手头最重要的资源是作家,优秀作家。你说过的,很多作家一辈子都跟着一个编辑的,毕竟大家合作了多年,也有成功案例,轻易换人太冒险。周宗阳之所以在文学圈立足不稳,还是因为手头没有作家。你想啊,这次征文大赛,能够获奖的作家应该都是非常优秀的吧,就算是新人也潜力无穷。人家得了奖,自然感激周宗阳。到时候,周宗阳再勉励他们几句,说以后有好稿子,直接投给他,手上不就有作家资源了吗?至于不懂怎么干编辑工作,这次征文活动为期半年,编辑会都要开不知道多少场,还不够他学啊,看都看会了。”
“这次征文是周宗阳提出的,编辑们和老高都不同意。因为现在杂志销量还可以,不需要用这种活动提升业绩。而且,开年后的版面都已经排满了,再搞征文没必要。所以,他这个提议就搁置了。现在可好,周宗阳和师父你这个副社长都说要搞,我们还能说什么呢?最后的结果是为他周宗阳做了嫁衣裳。”
听小玉说完,孙朝阳恍然大悟,摇摇头:“这个周宗阳好多心眼,不过,大丈夫不能食言而肥,既然答应了就好好弄吧。小玉你在工作中不能有小情绪,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还要干好。”
小玉:“师父,我只是觉得憋屈。”
“别多想,老周能够弄来钱搞这个活动,也是能耐。”
不管怎么说,年终奖终于发下去了,管理层一人发两个月工资,普通员工一人多发一个月工资,皆大欢喜。
征文的信息也刊载在二月份的《中国散文》上,赶在年三十前发行。
周宗阳也是雷厉风行,立即召开了编辑会,谈了征文大赛的事情。并自任评委会主任,孙朝阳副主任,评委有大林和小玉等几个主编,老高依旧顾问。
不过悲夫同志现在年事已高,精力不济,坐在那里不住打盹。而且,他今年老花眼特别厉害,戴上眼镜看书看报老半天都看不清楚,连放大镜都使上了,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按照周宗阳写的那个征文公告来看,这次大赛主打的就是一个新潮,以扶持探索散文为主。
对此,孙朝阳是很不以为然的。小说你搞搞意识流,搞搞时空交错,搞搞反情节可以,倒是能糊弄一下文学青年。散文因为体量有限,一篇文章也就三四千字,全盘意识流化,读者一打开杂志,看得一头雾水,自然不会鸟你,那后果就严重了。
孙朝阳虽然一心调走,但《中国散文》是自己的心血,编辑们都是自己的哥们儿。一旦杂志销量不好,吃亏的是他们。
所以,他无奈之下只得把工作担子挑起来。
孙朝阳侃侃言道,这次征文的主题是《人间的旅程》。所谓旅程,就是行走和经历,就是我们人生中所碰到的事儿。所以,入选稿件的标准就是出来了——一个故事——让人感动的故事。
一个主编问:“朝阳,感动的故事,什么样的故事是让人感动的?”
孙朝阳:“亲情、友情、爱情。”
他笑着说,比如王骁波同志的《思维的乐趣》中有一段写他插队时吃地瓜。那玩意儿很甜,糖度高,热量高,产量又大,是老乡们度过饥荒的好东西。但有一点不好,不太好消化。吃得多了,肚子胀气,开始不停放屁。
王骁波在文章里写道,大伙儿天天吃红薯,一到晚上就砰砰砰响个不停,被子里乌烟瘴气。
不过,这段文字在《思维的乐趣》中也是一笔带过,其实可以单独拎出来弄一篇散文嘛,读者也喜欢看。
听孙朝阳这么说,众人都转头看着会议室里的王骁波,同时哈哈大笑。
王骁波咧了咧嘴,一头乱发无风自动。
小玉毕竟是个女孩子,虽然大大咧咧,但孙朝阳一通屎尿屁下来,还有红了脸,反驳道:“朝阳,文章本是雅事,写放……那个屁,是不是太俗气了,格调也不高。”
孙朝阳:“所以要提炼主题,升华主题啊!通过写吃红薯,写放屁,升华到生活的乐趣和思维的乐趣上面去,这一点骁波就做得很好。你们再读读《思维的乐趣》好好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理儿。”
众人眼睛都是一亮,依稀把握到了什么。
孙朝阳说:“散文从体量上来说比较小,所以只能截取生活中第一个截面。文青文章的写法,说穿了就是用一滴水反映阳光。所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在座各位都是资深编辑,编辑的工作是帮作家选题,调整写作状态,教写作原本不是我们的工作。但《中国散文》很多作者其实都是新手,你得一点点培养。所以,还是要给他们灌输一些基本的写作常识。”
周宗阳的眼睛也亮了,他竟然有种醍醐灌顶之感。虽然个人对孙朝阳极度反感,但内心中却不得不承认,这厮真特么是个天才,而且特别会培养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