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朝阳目瞪口呆,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背心。
齐娜笑着说:“孙朝阳你不要担心,嘎子和你亲,不会打你的。这娃岁数大了,懂事了,知道有的玩笑是在捉弄他,是在占妈妈的便宜。”
大人有时候开起玩笑没有顾忌,做为单亲家庭的孩子,有时候很敏感,嘎子比普通孩子成熟得早一点。
说完话,齐娜正要去上班,孙朝阳叫住她:“齐娜,集资建房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名我可是替你报上了的,就等交钱了。”
齐娜道:“交什么钱,买什么房,在单位里上班,国家就应该给我解决住房问题,新社会了,难道还让老百姓睡大街?孙朝阳,我谢谢你给我报名,不过,让我掏钱却不行。”
孙朝阳:“你真打算继续去找房管局,找居委会?幼稚,愚蠢!”
齐娜脾气本就不是太好,顿时火了:“孙朝阳你骂什么人,首先,我现在好好儿的住单位宿舍,难不成不集资建房,你就要把我撵了,资本家都没有你这样厉害。第二,我就是要找上头扯一扯,凭什么我就不能分房子。再跟我说有的没的,别怪我翻脸。”
孙朝阳也火了:“我跟你掰扯掰扯,是,你现在是住在单位宿舍,你不买房,我肯定也不能撵你。再说了,我就是个副职,也没有这个权力。可是,你家所住的宿舍才多大,五十平米有没有,塞进去七八个人,跟沙丁鱼罐头一样,你住着不憋屈,我看着还憋屈,然道你就不向往更好的生活?”
“还有你去找房管局,找居委会解决困难。是是是,现在是有不少人住公房,可你也不想象现在北京城多少人口,又有多少人住房困难。你齐娜是特殊人才还是达官显贵,凭什么你去要,人家就得为你解决困难,你谁呀?”
“还有,你也不看看现在的形势,国家之所以让大家集资建房,说明了什么,你不明白吗?”
齐娜反问:“我明白什么,我倒要听你说说。”
孙朝阳:“我问你,从四九年到现在,北京城的人口增加了多少,当时才一百多万吧,现在都上千万了。以前居民住房都是由国家分配。但现在不是改革开放了吗,允许私人房产买卖,允许单位集资建房,说明国家不想再负担这一块儿了,实在是掏不出那么多钱,财政收入赶不上人口的增长。未来的社会,房地产肯定会全面放开,所有的房子都需要你自己掏钱买。”
因为实在太关心齐娜,他说到这里不禁痛心疾首:“齐娜,你现在才多少钱一个月工资,是是是,这两年工资是增加了,但你去市场上看看,现在的房价已经涨到何等程度。集资建房所交的那点钱和市场价比起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买到就是赚到。你再想想,如果错过这个机会,你以后还买得起房吗?这或许是你齐娜一辈子唯一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也是唯一一次改变嘎子命运的机会。你不心疼嘎子,我还心疼,多好的一个娃的,就因为你这个当妈的糊涂,以后就翻不了身吗?”
齐娜吃他一通训斥,也勃然大怒:“孙朝阳,真以为嘎子喊你一声爹,你就真的是他爹了,我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废话。你想当嘎子的爹,得问我愿不愿意。”
正是下午上班时间,两人这一阵吵,引的员工远远驻足观摩,面上露出暧昧的微笑。
不得不说,齐娜虽然凶,但长得是真不错,国泰民安脸。中年女人的腰谈不上杨柳,却怎么也是亭亭而立,杀伤力还是有点的。
孙朝阳经受不住:“懒得跟你废话,你要自我毁灭,谁也救不了。”
就抱着着头狼狈地跑上楼去。
看着孙朝阳的背影,齐娜面上忽然浮现出愧疚的表情,轻轻地叹了口气。
孙朝阳气得要命,回到办公室,端正茶杯,喝了一口,然后被烫得扑哧一声吐了出来:“谁,是谁给我续杯滚开水?”
外面走廊上,小玉吐了下舌头,然后掩住嘴。
正在这个时候,王骁波夹着点燃的香烟进来:“朝阳,怎么了,谁惹你这么大气?”
孙朝阳:“没谁,我自己自作多情,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
王骁波:“你和齐娜刚才吵架动静实在太大,我在楼上都看到了。”
孙朝阳:“骁波,你偷窥什么?”
王骁波:“你我都是小说家,小说家的职业习惯就是观察,单位有风吹草动,都要去看一眼,然后分析分析,探索幽玄的人性。”
孙朝阳:“呵呵。”
王骁波:“要不咱们就这事分析分析,齐娜家里有七口人吧,老娘和四个姐妹,然后还有个儿子周卫国。老娘没有退休金,两个妹妹还在读书,嘎子索性就是个小屁孩。这样算来,它们家就有两个人有固定收入。一个月几个工资,吃饭都勉强,哪里还的钱交集资款?”
他继续道:“我又了解过,齐娜死去的丈夫家和她已经没有往来,人家也不负担嘎子的生活费。另外,齐家在京城也没有亲戚,一万块你让人从哪里去借?所以,对齐娜家来说,唯一改善住房条件的办法就是找房管局,找居委会,虽然这个希望很渺茫。”
孙朝阳皱起了眉头:“可真?”
王骁波弹了弹烟灰:“我打听过了,保真,你是单位领导,手下职工的家庭条件什么样不清楚吗?”
孙朝阳笑道:“骁波,你是包打听吗,才来我这里上不了几个月班,就什么都清楚了?”
王骁波:“刚才都说了,这是一个成功小说家必须具备的素质——八卦之心——八卦让世界更美好。还有,我也是穷人过来的,对穷人特别能感同身受。所谓,当常怀悲悯之心。”
他又笑道:“朝阳,你这里故事多,又是你和周宗阳的办公室斗争,又是齐娜,现在又是冉云,有意思,非常有意思。哎,到时候我还真舍不得走呐。”
“舍不得就留下呗,我让你干个主编。”孙朝阳说。
王骁波从匹兹堡大学拿到硕士学位后回国,因为是公派留学,上面已经安排工作,九月份就会去北大。
说完这话,孙朝阳又否定道:“算了,你去北大那边吧,我这里没前途。”
王骁波:“朝阳,你还是先想想怎么不被周宗阳欺负吧。”
这句话说完,王骁波的一支烟抽完,掐灭了,又从耳朵上掏下一根点着了。
王二的左右耳朵各夹了一支烟。
孙朝阳:“你什么形象,还着名作家呢!”
王骁波:“冉云敬的烟,今天上午是一刻不停地给我递过来,嘴巴都抽麻了。”
说到冉云,孙朝阳好奇:“她怎么了?”
“很好,情绪稳定,性格温柔,我挺喜欢她的,就是……”王骁波沉吟片刻:“就是有一桩不好,太能吃。午饭是我在伙食团请她,小姑娘把我吃怕了。”
孙朝阳:“她豆芽菜身材,能吃多少,你别小气啊。”
王骁波:“姑娘人不错,我这不是担心她吃出个好歹吗。”
孙朝阳:“这个冉云啊,是我四川一个铁哥们儿的小姨子,得照顾好了。否则,我还真是无颜见江东父老,说说她怎么样。”
王骁波说他太喜欢冉云这个懂事温柔的女孩子了,感觉就一个字“爽!”
昨天孙朝阳不是说接待冉云的事情让王骁波负责吗,今儿个一大早,王骁波刚进办公室,就看到众人面色怪怪的。
原来,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冉云住的旅馆离《祖国散文》近,她七点钟就第一个来到编辑室,扫地擦桌子搞卫生。姑娘细心,还带了一瓶七十度的医用酒精,把大伙儿的桌子椅子都消了毒。
王骁波刚坐下,冉云就把茶水给他泡上,细声细气说:“师父请用茶。”
这茶水早已经发开,第一开也倒掉了,谓之洗茶。第二开的香味和涩味正好,热茶一下肚,王骁波整个人都舒坦了。
刚过完茶瘾,冉云就从包里掏出一包过滤嘴《红梅》,烟蒂在办公桌玻璃压板上杵了杵,杵紧实了,让王骁波含住。
然后拿了火柴,三根火柴棍儿并做一束擦燃火,待火苗子最大的时候,才把外焰给王骁波点了香烟。说,这样烧的烟滋味最佳。
王骁波一琢磨,今日的烟抽起来确实美。
伏案工作肩膀颈项难受还是其一,这个冉云帮不上忙。但坐久了后,腿难受。
王骁波就站起来,走几步,活动血脉。
他以前出国留学,坐越洋飞机的时候就遇到过一件事,有个老头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下肢血脉受到压迫形成血栓。飞机落地,起身走不了几步,血栓进入心脏,人顿时就不行了。
所以,王二平时无论是写作还是上班,每坐一小时,就会起来走走。
冉云眼睛一转,就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拿过来一双拖鞋,让师父换上,说这样脚也舒服,这是她刚出去供销社买的。
这还真是把王骁波感动得一塌糊涂。
感动的事情还在后面,编辑修改稿件,一般都用蘸水笔在稿子上圈圈点点。蘸水笔最大的优点是写起来快,但缺点是一天下来,墨汁会把手指弄得脏兮兮一塌糊涂。冉云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拧了抹布过来给王骁波擦手。
其他编辑都在笑,说:“骁波,你这是旧社会剥削童工啊。”
冉云个子矮,瘦小,二十岁年纪看起来跟个小孩子似的,确实有童工的嫌疑。
王骁波不好意思,就带冉云去食堂吃饭,他请客。
然后大大地吃了一惊,冉云一顿饭吃了六个二两馒头,一盘子炒土豆丝,一盘烧带鱼。她说,自己长身体的时候,最多一顿吃过两斤炒肉丝,一斤米饭,还干了一瓜瓢米汤。
“你也没长身体啊。”王骁波看了看她盈盈一握的,比啤酒瓶粗不了多少的腰,又揉了揉眼睛,死活也想不通那么多食物究竟藏哪里去了:“别吃了,太吓人,以前我插队的时候,就有人比赛吃煮地瓜吃进了医院。”
吃过午饭,编辑们照例去影音室看录像带,今天放的是印度片,里面的三哥一言不合就载歌载舞。一个半小时的电影,起码有半小时在唱饿龙岗。
大伙儿看得那叫一个开心。
冉云从包里掏出一包马蹄,洗干净,用水果刀削了皮,递给王骁波:“师父,听老人们说,这东西是打饮食的,你吃吃。”
王骁波不解:“什么叫打饮食。”
冉云回答说,就是帮助消化。
她一口川普,语调很怪。俗话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四川人说普通话。
川人诙谐,天生就带喜剧色彩。
但冉云温温柔柔,竟让大伙儿有种如沐春风之感。
……
说到这里,王骁波对孙朝阳感慨:“这女子太懂事了,我对她说,不用这样的,她回答说我现在就是她的师父。她以前在车间跟老工人学技术的时候,也是这样侍候师父的。”
王骁波抽完第二支烟,又从耳朵上摘下第三支点上:“女子明明有求于人,却偏偏不说,如此温柔懂事,这特么谁顶得住,你顶得住吗?”
孙朝阳苦笑:“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咱们四川的都是女子当家作主,懂事得比其他地方都早,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王骁波继续感慨:“娶了四川女娃娃,那得有多大的福气啊!”
孙朝阳:“呵呵。”
兄弟,你的人生经验还是嫩了点。
等着吧,你们这群秀才会被我川妹子耍得团团转的。
聊了这事,孙朝阳说到工作:“征文活动还有最后一期就结束了,稿子准备得怎么样?”
王骁波说,最近半年发表的作品算是进入第二轮,等这期刊物发行后,就可以进入复赛,希望能够早点弄完,到九月份颁奖仪式结束,他也好去北大那边报到上班。
孙朝阳:“明天你放一天假,带冉云在城里的几个景点旅游旅游,我出钱。”
王骁波和孙朝阳聊完,回到工位,上午的剩茶冉云已经倒掉,换成了杭白菊,说是师父上午抽烟太多,火气上去了,吃这个清热。
王二顿时有种红袖添香夜读书的感觉,看着芦柴棒冉云,忽然觉得这姑娘虽然脸如月球表面,却是风韵犹存。
平地编辑太年轻,眼瞎。少年不知温柔好,误把美貌当个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