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孙朝阳下了楼,就看到一楼齐娜的门市那里站了好多人,不但有单位的职工,还有经过的路人。
齐红霞正气呼呼地要去抓扯平地:“想跑,跑得脱,马脑壳。”
竟然是半生不熟的四川方言。
众人都哈哈大笑:“平地,你怎么学起孙副总了?”
孙朝阳忙走上前去分开二人:“怎么了,有话好好说。”
齐红霞依旧不肯丢手:“孙朝阳你来得正好,平地偷看我姐。”
孙朝阳顿时抽了一口冷气:“单位的厕所没有安全漏洞呀,平地里是怎么看的?”
平地不服:“我没在厕所头看……呸,我就没看,我这到哪里说理去?刚才我路过这里,看生意不好,关心了齐娜两句,齐红霞就不依不饶起来。孙副总,你可要替我做主,还我清白啊。”
齐红霞:“关心什么关心什么,你说话就说话,为什么挑我姐蹲地上理货的时候说,还不停往下看,眼珠子都要弹出来了。”
齐娜涨红了脸:“红霞,别说了。”
平地也红了脸:“我没看到,我真的没看到……呸,我就没看。”
孙朝阳:“都安静,你们你一言我一语,都搞不清究竟怎么回事。”
众人听到他问,便七嘴八舌说起来,让孙朝阳勉强弄清楚状况。
原来,齐娜齐红霞姐妹的鞋店今天早上开张。她们的门市小,货少,看起来跟撂摊儿一样,感觉有点没面子。加上齐娜是国营单位的正式职工,从事第二职业,还是有点心虚。所以,开业大吉的仪式就没有搞,把门一开就正式营业,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
平地前几天出差参加一个培训,昨天晚上刚回家。因此今早睡了个懒觉,临近中午才来单位。一到楼下,嘿,一楼什么时候开了个商铺,还这么小。凑过去,就看到是齐娜,就开玩笑地说,齐老板发财啊。
齐娜正蹲在地上整理鞋子,听到平地的声音,头也不抬,说,大家发财,平地你也发财。
她今天穿了一件衬衣,胸口鼓鼓囊囊的。大约是天气热,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不小心露出白皙的脖子。
平地居高临下看得清楚,感觉这样不礼貌,正要把头扭开。忽然心中一动,自己最近的修炼正到了紧要关头,却死活突破不了。其中有一道关卡谓之“白骨观。”
白骨观就是看美女的时候把她想象成一具白骨,所谓红粉骷髅。如此,才能体会到万物的虚幻和寂灭,才能体会到生命的大和谐。
可惜平地光棍一个,生活中也没接触过异性,要修也没机会修。
此刻机会难得,他立即凝住心神观想。
这一幕落到旁边的齐红霞眼睛里却是另外一番光景。只见平地直勾勾地看着姐姐的领口,一路向下。面上表情或怒或喜,或青或白,喉结还不住滚动,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立即恼了,上前抓住他就要打。
听众人说完这事,孙朝阳瞠目结舌,这个平地自从练了这么个邪功后就不正常了,简直是疯了:“平地,你搞什么名堂,究竟看到没有?”
平地:“人生不过百年,最后都是一捧红土。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需一个土馒头,看到又怎么,没看到又怎么?”
孙朝阳气得笑起来:“少给我扯这些,究竟看到没有?”
平地:“我看到的只是白骨和薤上露,石中火,转瞬即逝的光阴。”
齐红霞暴跳,又要打,孙朝阳:“那就是没看到了。”
孙朝阳之所以这么说,一是不想把事情搞大,影响杂志社声誉;二是平地这人走火入魔,不能按照平常人的思维推测;三,搞不好他真没看到什么。因为孙朝阳刚才不小心看了齐娜一眼,发现她里面藏得紧实,却是不容易走光。
平地:“还是……”
孙朝阳忙打断他:“平地,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你想沾因果吗?不管怎么样,你先把这事给解决了,闹成这样像话吗?”
平地这才住了嘴。
齐红霞咄咄逼人:“怎么解决?”
平地抓头:“我不知道,确实啊……不能沾因果的,赔钱行不行?”
众人大哗,平地编辑耍流氓,看了人家,这是赔钱能解决的事儿吗,这也太侮辱人了。
孙朝阳:“这事下来处理,下来处理,你们不用上班吗,再围观统统扣钱,散了散了。”
就把大家赶走。
等门市恢复安静,孙朝阳问齐娜生意怎么样?
齐红霞插嘴:“你认为很好吗,就没人进店。”
齐娜不说话,显得郁闷。
孙朝阳说:“上午街上就没几个人,等着吧,做生意要有耐心,要沉得住气。”
齐娜点头:“是啊,急也没用。红霞,你看着门市,我去上会儿班。”
她在发行那块儿工作,不可能一天到晚守在门市上。但这个班上得却不踏实,每隔一会儿就跑出去问红霞开张没有。
吃过午饭,孙朝阳和王骁波还有几个编辑凑一块儿看录像。放的是美片儿《飞行器中的好小伙》,他以前没看过。虽然片子拍得粗糙,但好在真实,内容也很好,竟看得津津有味。
冉云照例过来给大伙儿泡茶,还给王二师父削了苹果。
伺候完大家,她就端了个板凳,低眉顺眼地坐在一边。
算起来,冉云到北京已经一个多星期,也没有想走的意思。
旅馆那边来问孙朝阳,说,以往你们单位的客人住上一天两天就会退房,这位女同志一住七天,究竟怎么回事。
孙朝阳说,她要住你就让她住呗,房饭钱别找单位了,我来结。
冉云就算住一两个月对于孙朝阳来说也不算什么,可老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他跟迷大爷通过几次电话,两朋友隔着电话线商量半天,也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此刻,看到冉云,孙朝阳脑瓜子嗡嗡地。
忽然,齐娜走了进来,一阵翻箱倒柜,找了两盒录音磁带,抱着录音机就走。
这个休息室是工会的场地,孙朝阳兼了工会主席后,为了和悲夫赌气,一口气买了许多设备,有录像机,有彩电,有摄像机、佳能单反,反正是乱七八糟一大堆。
孙朝阳:“您等会儿,想干什么?”
齐娜:“孙朝阳,我能不能借用一下单位的录音机,搁门市上放点音乐吸引一下顾客。”
孙朝阳:“还没有开张啊?”
齐娜面上露出一丝抑郁,摇摇头。
孙朝阳也替她担心:“好吧,录音机和磁带你也用着,下来到工会补个手续,打张借条。”
“好……孙朝阳,我还有件事想问问你。”齐娜停下脚步:“以前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的编辑木呐是不是懂看风水……要不要让他帮看看我那里是不是风水不对?”
孙朝阳皱眉:“老木已经调走了,新单位的电话也没有留,只逢年过节给我寄张明信片问候一下,我联系不上他。而且,风水这种东西要实地看,人家也不可能过来。再说了,咱们可不兴封建迷信这套。”
齐娜叹气:“那算了。”
不片刻,楼下传来响亮的音乐声:“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火光温暖了我……你的大眼睛,明亮又美丽,好像天上星,最亮的一颗,你就像那一把火……”
众人呆住,放这盘磁带也太不吉利了吧!
春晚之后,费翔靠着《冬天里的一把火》大红大紫,唱片大卖。然后开始了全国巡演,一口气办了二十多场演唱会,乃是今年现象级的明星,顶流了。
他以前在广州太平洋影响公司发行的《飞越四海的歌声》轻易卖出去上千万盘。
至于和何情蒋见生合作的第二盘磁带,也乘了这股东风,卖了上千万盒,让温州阳光的两位老板狠赚了一笔。
但到五月初,一场突然降临的天灾让费翔的磁带再也卖不动了。
五月六号那天,黑龙江省大兴安岭忽然发生特大森林火灾,不但烧毁了中国境内的一千八百万亩原始森林,还把俄国一千二百万亩森林也付之一炬。
大火从五月六号一直烧到六月二号才被武警官兵和当地群众扑灭。
当时,电视台和报纸上天天都在报道这次特大自然灾害。
孙朝阳看得都呆住了,一拍脑袋:“我怎么忘记这事了,哎,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
这次火灾令他印象最深刻的是消防员手中的风力灭火器,就是个电吹风式的一米长的机器,烧柴油的。原来,也可以用风来灭火。
费翔的演艺事业也受到这次火灾的影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有谣言说,大兴安岭火灾就是他的《冬天里的一把火》引起的。
就有愤怒的群众在演唱会现场朝他扔臭鸡蛋,扔菠菜叶子,扔烂胶鞋烂凉鞋,搞得乱七八糟。
演唱会自然是办不下去了,费翔也结束了歌星生涯回纽约去百老汇唱歌舞剧,一唱三十多年,直到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才重出江湖到中国来拍电影,票房还不错。
另外,费翔的唱片也开始滞销。
还好何情和蒋见生做的那盘磁带已经卖出去上千万份,该赚的钱已经赚够。费翔的唱片算是翻篇了,他们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
最近,孙朝阳给他们推荐了一首歌。
歌是这么唱的:“长长的站台,漫长的等待,长长的列车,载着我短暂的爱……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永远在等待,我的心在等待,等——待!”
唱这首歌的人叫刘鸿,是深圳特区的一名歌手,此刻尚未成名。
听了他这首歌后,温州阳光的艺术总监何情和莱斯莉都觉得不错,决定签下。
只是这首歌是吉他弹唱,感觉简陋了些。
莱斯莉谱了曲,弄成摇滚风,让歌手试唱了几次,感觉不得劲,失去了原来的那种原生态草根气息。他和何情商量了两次,决定还是采取吉他弹唱的方式。
至于新专辑的其他歌,也不需要专门弄,买点老歌的版权,凑一块儿就可以发行了。
一盘大红的专辑即将面世。
……
听到楼下齐娜门市里的音乐,大伙儿被吵得实在受不了,根本没办法工作。
孙朝阳心理年龄是七十岁的老汉,喜欢安静,顿时烦躁,把脑袋探出窗外,正要吼齐娜,下面的音乐忽然变成怪叫——原来是卷带了。
齐红霞从录音机里取出磁带,用铅笔卡在转轮上不停转,搞得手忙脚乱。
下午依旧没有生意,齐娜还是每隔一会儿就过去看看,街上行人不少,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哪怕停下看上一眼。
她心中的焦躁更甚,感觉里面就好像一锅开水正在沸腾。
可着急也解决不了问题,明显能够看出她满面都是忧愁。
下午的时间转瞬即逝,齐娜上完班,来门市守着,看晚上能不能开张。
可守了一晚上,还是没卖出去一双鞋子,算起来,倒赔出去门市租金和电费。对了,还要赔单位那盒磁带。
姐妹俩夜里躺在床上,相顾无言,辗转反侧,再次失眠。
至于睡在门市里的嘎子,照例被蚊子咬出一脸包,
门市营业第二天上午,依旧没人。天气热,齐红霞坐在椅子上,感觉自己就好像是孙朝阳四川昵语“老鸹守死狗”中的那只老鸹,门市里的鞋子都是死狗,几十只死狗。
正烦闷,林淘沙笑眯眯出现在她面前,用粤语感叹道:“好省镜咯。”
齐红霞不解:“你说什么?”
林淘沙:“没有,我说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齐红霞:“不对,恭喜发财的粤语不是这么说的。”她站起身,拉了一张椅子让林淘沙坐下,问:“林老板,你前天就来北京了,怎么今儿个才来这里?”
因为门市很小,所以齐红霞和齐娜也没办法坐里面,就在门外摆了张桌子,放了椅子,坐那里守着。
林淘沙看了看门市里的情形,感叹是个螺蛳壳啊,又好奇地问如果遇到下雨天怎么办。
“凉拌。”齐红霞也是没有办法,北京风沙大,她在外面坐了一天,感觉头发里都是灰尘:“大不了关门回家,反正也卖不出去。林淘沙,你把旅游鞋吹得天花乱坠,好像卖这玩意儿就能发大财,我可是上你的当了。”
“生意不好吗?”林淘沙摸着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