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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拔~!!”

一声令下,大军轰然启动。

此时的国防军开拔不再如历史上明军那般,需要不断的步行前进了。

一辆辆的马车轰隆的前行着,整个队伍的行进速度快了数倍。

熊孩子刚开始还雄赳赳、气昂昂的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面,没俩时辰这厮就扛不住了。

一脑袋钻进马车里不出来了,倒是对一直默默的骑着战马的张小公爷无比钦佩。

甚至那些姬武将小姐姐们也都骑着战马,默默的跟随在张小公爷身边。

他自问是做不到了,只能是默默的回到了马车上。

然后呲牙裂嘴的让人用膏油,涂抹两股之处。

之后趴在车上唧唧哼哼了半天,跟着车队前行。

此番在前头开路的除了先锋之外,还有新建的营造司卫。

营造司卫负责的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他们相比起大军来更早开拔。

仪式却不是太子主持的,而是更高等级的——弘治皇帝!

“对着你们,朕也不说甚虚话了!”

弘治皇帝由于对火炮的重视,跟这些大匠们接触的也多。

知道这些个匠人们听不懂那些之乎者也,干脆就大白话跟他们说。

这倒是跟他的老祖宗洪武陛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比如洪武陛下当年闻倭寇来袭,就给问策的地方官下了一道圣旨。

此圣旨曰: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告诉百姓每(们),准备好刀子,这帮家伙来了,杀了再说!钦此!”

简单!直白!明了!直击灵魂!

准备好刀子,不要怂!就是干!

而洪武陛下的第一道圣旨也很直接,开宗明义就说了:

“说与户部官知道,如今天下太平了也,止是户口不明白俚……”

“教中书省置天下户口的勘合文簿、户帖……”

当然,不要因为洪武陛下用了白话文就觉着人家没文化。

老朱那也是写下了《行书大军帖》滴人啊,里面斟词酌句不可谓不慎。

“吾见二将军留此等于军中,甚是忧虑……”

“恐大军下营及行兵,此等杂于军队中,忽白日遇敌不便,夜间遇偷寨者亦不便……”

而且这封行书字迹,明显就不是毫无根底者写的出来的。

只能说,洪武陛下刻意写一些白话文的圣旨传出去。

所以,弘治皇帝这也算是……克继祖业?!

“朕与大家俸禄,便是让大家能铸些许好物件、好兵刃护我大明、保我子民。”

这话说的很贴心坎儿啊,毕竟说到底谁不想自己从事的是高大上的事业?!

从前他们这匠户可都是贱业啊,有了陛下这才逐渐被提拔起来的。

吃饱穿暖不说,还给派人教读书识字、有了官身。

这是恩德啊!

再听这陛下说的,咱爷们干的可是护佑我大明、护佑百姓的大事!

这换谁,不得心气儿提上一把?!

“朕本以为大家在这里努力便可以了,怎知如今又逢天灾!洪涝泛滥……”

这事儿他们也听闻了,京师里虽然没有逃难来的灾民。

可《帝国时报》,每日都刊载朝中要闻,他们现在又识字了。

自然没少从《帝国时报》上了解情况,也知道如今洪涝严重。

“大家也知道,诸多区域水利修缮并不如京师啊!”

弘治皇帝干脆撩开了衮袍,就这么坐在了高台上。

在他身后的萧敬大惊,这可是失仪啊!

然而弘治皇帝却没事儿人一样的,摆手给下面的工匠们道。

“且都坐下罢!朕站着都累,何况大伙儿?!”

萧敬赶紧唱礼一声:“陛下有旨,免礼恭听圣训!”

在老萧身后的小太监闻此言钦佩不已,难怪老祖宗能得两代帝宠。

就这份斟词酌句的本事,足够他学小半辈子的了。

下面的大匠们不由得都笑了笑,恭敬的作揖谢恩后才盘腿坐下。

“现下咱们大明需要在座的诸位卖一把子力气了,诸位不少也都曾受过灾的……”

弘治皇帝话里话外的,就把这些个大匠们说的黯然了。

他们之中不少也曾是灾民,从秦地出来、从豫南冀北等地出来的。

现在自己日子好了,大家想到的便是惜福、积德荫蔽子孙。

如果是从前浑浑噩噩得过且过,他们决计不会想到这些。

但现在他们很明白,自己的命运已经跟大明捆绑到一块儿了。

他们只有巴望着大明万年、太子克继大统,一切规条都不改变。

他们才能够保证现在的生活。

“如今他们需要朕、需要大家了!所以朕才召集了你们,给受灾的百姓们出一把子力气!”

弘治皇帝说到这里,不由得笑了笑。

“都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诸位现在也都是官身了嘛!”

这话说的下面大匠们一阵哄笑,但想想还真是。

他们现在可都不是老百姓了,身上都背着官身呢。

“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修筑堤坝、清理积瘀……朕相信大家能做的好!”

眼见弘治皇帝说着笑了笑,站了起来。

身后的萧敬赶紧上前,为他拉扯了一番衮袍。

顺便抖掉了上面不存在的尘土,这一手又叫边上的小太监佩服不已。

毕竟这可是誓师开拔,在这里陛下的身子那是拍不得的。

但身上衮袍总得清理,这样的手法那不是伺候多年如何能做的如此轻松自如。

“去吧!这回,太子也会随着大家出发!”

弘治皇帝望着这些个大匠们,轻声道:“家里不必担忧!自有朕来照拂!”

下面的大匠们听的此言,哗啦啦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这可是大明朝啊!

上面这位与他们亲近说话的,可是当朝陛下啊!

下面的这些个大匠们,如何能不激动?!

眼见“哗啦啦~”的跪倒了一地,无数的声音轰然汇集。

“为陛下!为国朝!敢效死力!!”

这支“帝国国防军营造司卫”成立是悄悄的,甚至都只有军部才知晓内情。

而这支默默成立的司卫,则是如今在前方不断的修缮沿途道路。

他们修缮好道路后,便是调查局的人先行前往开路、联络各处驿站。

同时还负责收集第一手资料,提供给营造司卫及后续大军。

除了专门的营造司卫,大军中还有营造哨。

负责的是临时进行抢修、扎营,这类活计。

“殿下,目前的情况在意料之中!却又在情理之外……”

张小公爷拿着一份份调查局传递回来的消息,递给了大帐中的熊孩子。

连日的奔波让即便是在马车里的熊孩子,也有些扛不住了。

他没有试过这种急行军,虽然说现在舒坦多了。

然而这种程度的行军对于一个少年人来说,确实还是太过辛苦了。

疲惫的熊孩子拿过一封封调查局的密报看了起来,在他看来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洪涝造成的损失巨大,多处官道和驿站被冲垮,甚至部分驿卒消失于山洪之中。

“……江潮泛涨,平地淹没如洋,计殆男女二千九百五十一人,飘荡民庐一千五百四十三间……”

“倒塌县署、仓库、墙垣殆尽,县署多有伤亡,驿丞暂理县务……”

“……此二河水势暴涨!漂没民居五百七十余所,溺殆可知者三百余。”

“县署、粮仓等尽没,驿道损毁人马难行……”

熊孩子看着心头直哆嗦,若是从前的他未必会有什么感觉。

但现在与营造局大匠们相处、参与过安置秦地灾民,又跟张家庄子的老农们一块儿耕作。

所以他很清楚,这种大灾之下、那些数字的分量!

“情况竟然糟糕至此了?!”

朱厚照缓缓的阖上了这些密报,但还是没想明白。

“虎哥儿,你说‘意料之中’本宫明白。可‘情理之外’又是什么?!”

玉螭虎微微的叹了口气,缓缓的站了起来给他解释了一番。

以往一旦地方出现灾祸,必有人借机造反。

然而这一次却完不一样了,尽管水患严重却没有地方举起反旗。

朱厚照跟着弘治皇帝开始理政务后,首先便是了解的是历年以来各地举旗造反、灾患情况。

弘治皇帝之所以先让他去看这些,为的是让朱厚照明白。

一旦百姓不宁,国亦不宁。

“虎哥儿,你这么一说……”

朱厚照也是灵性的孩子,熊孩子虽然很熊但并不能说他不聪明。

张小公爷一点,他里面注意到了这点。

调查局奏报的准确性毋庸置疑,调查局没有了“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但他们更多了一份“上侦奸佞国蠹,下缉悍匪大盗”的权限,任何人他们都能调查。

只是抓人得归入刑部,并裁决归入大理寺。

“看来,至少从前国朝留下的祸患根子都被清除了。”

朱厚照很快的发现了这个问题的关键,李福达、福熙等作为白莲的重要主力已经归顺国朝了。

而曾经呼风唤雨的那些豪族,如今几乎皆尽风吹雨打去。

在这种情况之下,尽管此番水患严重却也没有形成造反的势头。

其实张小公爷对于这次的洪涝,心底里有一定的愧疚感。

历史上这次的洪涝并没有这么严重,原因之一就是京师的潮白河泛滥开来。

原本的潮白河上是没有那么多建筑的,更没有那么多的百姓。

河水泛滥之下仅仅是田亩受灾,并没有造成巨大的伤害。

但现在因为张小公爷横空出世,引发的是一系列的蝴蝶效应。

秦地的灾民大量涌入,军械营造局逐条修建堤坝。

支脉的水患不再了,然而其他的水患却也因着这种蝴蝶翅膀的煽动而产生了变化。

工匠们大面积的被集中调离,各地工匠一下子进入了紧缺状态。

没有了这些工匠导致的是堤坝的修筑,成为了一个巨大的问题。

牵一发而动身,何况张小公爷这何止是牵一发?!

这简直就是拎着头皮往上拉了,整个局势的变动自然更大。

“隐患已除,若是再有百姓从逆……”

张小公爷望着营帐外的的夜色,叹气道:“那便是殿下、陛下与我,都需要思考之事了。”

朱厚照没有说话,他亦无法表明态度。

只是他心底里清楚,李福达、福熙还有那些豪族仅仅是隐患之一。

但他们现在已经掀不起什么大浪来了,若是再出现造反的情况……

那只能说,国朝对百姓压迫太甚了。

与百姓们接触过的熊孩子知道,如果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事实上没有几个人愿意造反的。

国朝哪怕是只给他们一口饭吃,很多人依旧会选择沉默。

一百五十余年已经让他们形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大明就是天下。

历朝历代中几乎所有的老百姓都有一个朴素的观念,那就是家天下。

这种概念几乎是华夏独有的概念,身为皇帝的正统合法性下面的老百姓认什么?!

认的是他们在最绝望的时候,皇帝需要承担责任出粮救济安置。

皇帝更像是一个大族的族长、大家的家长,得为所有人负责。

“上京告御状”,这几乎是大多数百姓们朴素的申冤概念。

这种概念的心理源自于对这种家天下的根由,皇帝必须要承担责任。

他需要评定冤假错案、需要在灾祸的时候站出来救济百姓,而皇帝一旦没有做好这些事情……

他的合法性就消失了,出现的就会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朱厚照明白张小公爷的意思,当那些诱导的因素消失后如果还出现造反。

那么作为皇帝的弘治陛下,还有他这位太子、国朝重臣的张小公爷就得思考了。

是不是他们的方式方法出现了问题,导致这样的局面出现。

第二天朱厚照没有继续呆在车里,反而是恢复了骑马。

他不顾刘瑾、张永等人的劝阻,一定要求骑马、要求尽量查探如今洪涝区域的情况。

部分地区的洪水已经退去,留下的只是残檐断壁、满目疮痍。

县衙里残存的县丞、县尉等,一身酸臭的在组织百姓们清理淤泥。

“让大军停下!来一个哨,帮忙干活儿!”

朱厚照打马抵达的时候,看到这情况二话没说回身便下令。

身后的黑甲军卒赶紧“喏~”了一声,轰隆隆的打马回去开始调集人手过来。

刘瑾则是早早的拿着他的印符,去把一身酸臭的县丞给找了过来。

“殿下若是要征民力,恕下官做不到!杀了下官也做不到!本地灾祸已然……”

这位县丞看到太子亦是双眼无神,历经生死他已经对很多事情看开了。

现下还谈什么上下尊卑?!且先带着百姓活下来才是!

“别跟本宫废话!灾民多少、房舍损害、粮秣还有多少可以抢收……”

然而让这位县丞没有想到的是,朱厚照暴躁无比的打断了他。

却不是要什么民力徭役,反而是问起了灾情灾况。

“马上组织人手支起大锅,烧水洗漱!大灾之后多有疫病,乃源于地方不洁!”

叫这位县丞更没有想到的是,太子首先吩咐下来的居然是让他清洁消毒。

“收敛尸体、焚烧后掩埋,此番灾祸也顾不得太多了!活人重要!”

这个时候,马队隆隆赶来。

同时赶来的还有张嫣然带着的医者们,他们下车就开始准备消毒。

此时的消毒便是将之前配置好的中药包煮水,然后石灰进行铺设消杀。

“愣着做什么?!赶紧干活儿啊!”

朱厚照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通,看着县丞居然还傻乎乎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这些百姓都等着救命!赶紧处理好,本宫来了就是给他们救命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个双目无神的灾民们远远的站了起来。

或许是朱厚照的声音太大了,他们不由自主的望了过来。

而当熊孩子的那句,“本宫来了,就是给他们救命的”这句话出来的时候……

眼见这些个灾民们那已然发木的双眸,迸射出一丝亮光。

“噗通~!”不知道是哪位先跪倒了下去,便见得这些个人群“噗通~噗通~”的跪倒了一地。

眼见这些个百姓们缓缓的垂首,结结实实的在地上“砰砰砰”的叩首。

“太子仁德啊!!”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这县丞终于惊醒。

这位老学究哆哆嗦嗦的望着太子,眼神中没有了刚才的死气。

更多的是一团火,那种濒死得活的一团火。

“下官……下官……”

老县丞话都说不利索了,整个人更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

“少废话!赶紧干活儿!”

熊孩子涨牙舞爪的吼着:“多做一些,可能就少死几个百姓!”

“马上派人领路,到各个乡里统计人数!殆者就地火葬掩埋,其余人送到这里安置!”

这个时候,熊孩子突然感觉自己和领兵作战没有区别。

只是对手从战马上的敌人,换成了看不见的灾后各项工作。

“清淤!都动起来,跪着做什么?!青壮赶紧干活儿,老幼洗漱搭把手!”

“女子到那边找嫣然小姐姐查测,都动起来!动起来!”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整个区域的百姓们轰然动了起来。

黑甲军卒们则是开始下马帮忙清理,挽马可以拉走重物、清扫干净的则是可以扎营。

运送粮秣的车马也缓缓抵达,开始埋锅造饭。

整个片区从死气沉沉中开始苏醒过来,那些个衣衫褴褛的百姓们抹着眼角开始清理自己的家园。

还有青壮被县丞挑出来领路,和残存的衙役一并到下面的村寨去查探。

一套套的老旧军装被拿了出来,那些女子们先洗漱后换上。

张嫣然带着人给她们做检查,然后才让她们帮着做饭、打打下手。

换下来的衣衫部用大锅石灰水煮起来,有些实在太烂的都集中起来烧掉。

已经发胀的尸体被清理出来,他们的亲人们已经流干了泪水。

默默的抬着他们送到县丞划出来的地方,那里摆着干柴。

这个时候也来不及做什么其他的缅怀了,堆积起来后便直接一把大火烧了。

只是留下了些贴身的物件儿,以后留个念想。

他们依旧哀伤,他们依旧难过。

但至少他们看到了希望!

他们的希望便是那个高大的少年,那位少年如今摘下了自己的盔甲。

默默的在人群中,扛起压倒的横木便走。

“看啥子看?!本宫力气可比你们大多了!赶紧干活儿!”

被他斥责的黑甲军卒们哆嗦了一下,赶紧卖力干活儿。

开玩笑!太子都撩起袍子干活儿了,谁敢躲懒?!

倒是那县丞本来想要搭把手,被熊孩子一眼给瞪走了。

“你赶紧洗漱一下!下面各村寨的消息回来了统计好,一会儿本宫没看到就扒了你的皮!”

别看这位太子骂着人,可这位县丞却甘之如饴。

老学究不住的点头狗腿无比,连连说太子说的是。

然后跑去开始登记这些百姓们的情况,还喊上衙役登记粮秣。

从被大水冲垮的县衙里面找户籍账册,再命人赶紧去查探一下各地平仓状况……

那个骂骂咧咧的身影,虽然年纪不大如今却成为了所有人的主心骨。

这些百姓们从死气沉沉,倒被注入了一丝的生气。

那些少年人抬首望去,便见那骂骂咧咧的少年从一位老者的肩头抢下一条横木。

命人把这老者带下去休息,还挥手让人先给这些老者、少年和女子们吃饭。

咕嘟咕嘟冒起热气的粥非常的粘稠,那股大米的香气弥漫在这片土地上。

“行了!你就没扛过甚重物,莫逞强!”

不知道什么时候,张小公爷已经抵达了这里。

甚至在行走了一圈观察之后,让小周管家拿出一份文卷丢给了那位县丞。

原本县丞有些莫名其妙,但拿到文卷摊开一看顿时呆若木鸡。

好一会儿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位换了一身短打的芒鞋少年已经开始干活儿了。

“嘿嘿嘿……虎哥儿,你啥时候来的?!”

熊孩子原本抬首就想骂,可一听那声音不由得哆嗦了几分。

“再不来,你还得飞天了啊!”

张小公爷给他翻了个白眼,接过他肩膀上的木头。

看着他略显红肿的肩头,叹气道:“且去找妙安小姐姐,让她给你些许膏药。”

扛东西这不仅仅是力气活儿,还得是技巧、还得经常干。

熊孩子力气是够了,可他没经常扛东西啊。

这肩头还是泡过药常年练排打的,若非如此现在早肿的不成样子了。

“今夜把此地的事宜安排妥当,明日一早还得开拔前行。”

张小公爷接过木头,淡淡的道:“前面的灾民……更多!”

熊孩子听得这话眼眶稍稍发红,狠狠的点了点头。

更多的黑甲军卒们开始协助清理,有了如此多的人手、还有一批批的挽马进度加快的许多。

没一会儿城里大部分的淤泥、残破的檐壁都被清理了出来,大量的尸首被送到城外焚化。

百姓们被组织起来有序的开始用石灰水哗啦啦的粗洗一番,再用清水洗上一顿。

最后一个个捧着热粥,呼哧呼哧的吃了起来。

老县丞脑袋上还挂着石灰,换上了一身粗大的老式军装在人群里转悠。

一些德高望重的乡老被选来出来,还有一些年轻人被选作乡邻的临时话事人。

待他们吃饱喝足后,一只只被搭建起来的帐篷分作男女两边开始让他们入住。

简单的搭建了一些床,这个时候能睡上就不错了。

蒲昌被采集回来,点燃上驱走了蚊虫。

县丞带着这些个老少们,来到了朱厚照所在的大帐里。

“明日本宫要继续赶路了!”

熊孩子手里捏着的,是今日调查局送来的奏报。

里面清清楚楚的说明了现在外面的情况,越往前情况越严重。

一部分的百姓已经开始吃草根树皮了,他必须尽快的带人赶去。

“太子!您……您要走?!”

一时间下面的这些个老少们慌神了,他们才找到的主心骨就要走了?!

“慌什么?!本宫会留下一哨大军帮你们干活儿,还有足够的粮食、被褥!”

朱厚照眼珠子一瞪,这些个老少们顿时不敢吱声了。

仅仅是一天,这熊孩子已经将自己的威严肃立起来了。

尽管这是站在了朱家百五十年对这片土地的统治之下,但他的表现也是不可磨灭的亮点。

“本宫已经派快马入京了,留下的粮秣足够你们吃半个月。”

说着,朱厚照眼珠子一瞪:“省着点儿,国朝会派人来救济!”

下面的老少们听说留下人手还有粮秣,又出了快马回去请救济了。

顿时都安下了心,小鸡啄米般的不住点头。

解决了心头的大事,他们顿时又想起这位太子今日的表现。

心头依旧是有些不舍。

“本宫也不是去游玩,前方还有百姓等着救命!”

熊孩子似乎猜到他们要说什么了,摆手道:“且好好活,回头本宫救完了人就回来!”

前方受灾比他们还严重,这点他们也是知道的。

太子要去救人,这他们如何好挽留。

“明日一早不必相送了,大军早早开拔!你们也早点儿干活儿,赶紧干活儿才是正理儿!”

说完一摆手把这些人轰了出去,回头就开始安排其他事物。

比如留下来的是那支哨,粮秣、药品留下多少。

张嫣然还得协调留下来的医者,他们将负责这里这些百姓们可能面对的疫病。

一直忙活到了后半夜,这些事情才算是堪堪完成。

第二天一大早队伍轰然开拔,黑甲军卒们再次行进。

耽搁的这一天也并非是没有好处,营造司卫将前方的道路修缮完毕。

队伍很顺利的前行到了下一个城池,这里的损毁比之前更加严重。

只是知县到底没有挂逼,可怜的知州大人如今官袍一身泥水在野地里忙活。

损失虽然惨重,但好歹只需还能维持。

只是很多粮食是大户人家所有,他们都派着家丁守着。

平仓内的救命粮多数都被冲毁了,于是民怨沸腾之下乱象丛生。

“抓!抄家!关起来,送往京师!”

知州大人未必敢跟这些大户们硬刚,可朱厚照手握十余万大军怕他个毛线!

一挥手这些大户直接灰飞烟灭,抄家的粮食都被拿出来用做赈济。

照例留下了一哨人马,只是没有在这里停留。

抄家完毕统计后,队伍继续前行。

越往前情况就越严重,少部分地区甚至出现了失控。

毕竟受灾的可不仅仅是国朝治下的百姓,还有很多隐匿的人口。

尽管经过好几轮的下山免罪,可以依旧有些村寨是不肯下来的。

他们得罪的人太多了,没少行劫杀人。

然而这次的大灾他们也扛不住了,这批人下山自然是要动手抢劫的。

朱厚照已经杀了好几批人了,散出来护持灾民的军伍越来越多。

终于,他们进入了最严重的地区。

当朱厚照再次看到刘大夏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刘大夏没有穿官袍,头发就像是个乱鸟窝。

上一坨坨的泥点整个人黑瘦的不成样子,讲究风仪的他连胡子都没有打理。

可以看到的是他的状态还好,身边跟着的几个当地官员亦是一样的打扮。

“殿下!老臣……无能啊!”

刘大夏一看到穿着短打、一样晒的黝黑的朱厚照走来,老头儿眼睛一酸跪倒就老泪纵横。

小朱一看这情况赶紧扑上去,把老家伙扶起来。

“东山公何出此言?!此番天灾非人力能及,调查局已然查明东山公未曾失职啊!”

锦衣卫和东厂本来在弘治皇帝的约束下,就相对于前朝更加的像是一个调查机构。

加之主事人牟斌、萧敬等,也不是弄臣佞臣。

于是在整合成为了调查局之后,虽然权限变大了、资源变多了。

但反而被提拔起来的,都是恪守侦缉规矩的老人儿。

“殿下之言,老臣惭愧啊!”

刘大夏是真动了感情了,大坝决堤老家伙差点儿就死在上面了。

若不是乡民死死的把老家伙拽下,他说不准就被大水给冲跑了。

“陛下命老臣前来治水,然而水患丛生伤及我百姓!竟还需殿下亲至!”

难得见到刘东山如此激动,那花白的胡子和鬓角都在颤抖。

“老臣……无能!!恳请殿下处置!”

这下俩就尬住了,于朱厚照而言他认为刘大夏没做错要处置啥。

而且按照调查局给的消息,老刘螳臂挡车死撑这么久让州府未曾崩溃已经是大功了。

更别说因为他处置及时,虽然冲垮了大坝却也没有造成太多伤亡。

可老刘不这么想啊,老家伙当时是临危受命想着力挽狂澜。

结果到了这里老命拼上了,却还是损失良田数十万亩、房舍冲毁数万间啊!

这让刘大夏很是自责,觉着自己愧对了弘治皇帝的信任必须要处置。

亦是这个时候,张小公爷缓步上前一把将刘大夏硬拉起来。

“东山公!此时不是问责追责的时候,如今百姓尚在灾中!当以救灾为主!”

玉螭虎的一句话直接把熊孩子点醒了,眼见他赶紧上前。

一把拉住了刘大夏:“对对对!此时言及追责,灾情如何化解?!”

“本宫如今率大军尚余五万,可清剿地方匪徒、查探各村寨灾情、清淤疏通……”

这些日子以来,熊孩子是真在灾区里干活儿了。

说起如何处置灾情那真是头头是道,即便是刘大夏都不得不点头赞叹。

虽说储君出京率军救灾,这乃是亘古未有之事。

然而如今看看效果,却不得不承认是极好的。

朱厚照一身短打皮肤黝黑,短打下肩头隐隐的血痂都无声了说明这段时间他做了什么。

“……京师已发出第五批粮秣,更有十万大军正在赶来!”

朱厚照并没有察觉到刘大夏的变化,依旧是侃侃而谈。

“此番军中车马发挥起效,可以装成小屋用于诊疗!军帐临时搭建,虽简易亦可住人……”

“前番换下军服浆洗后已经送来,皇家济世安民慈善总会亦号召捐旧衣以助灾民……”

刘大夏听着看着朱厚照满面自信,侃侃而谈之下不由得亦是被勇气充满。

陛下和国朝都在拼命给灾区输血,自己这把老骨头怎么能就此认输?!

“你们几个也辛苦了!调查局的报告都说了,吏部那边调查局也做了一份卷宗递上。”

看着朱厚照侃侃而谈,张小公爷笑了笑对几个州府官员们安慰道。

“此番天灾乃人力所不能及,诸位尽职国朝自然知道。”

“接下来的赈灾事宜殿下可是要亲自过问的,陛下亦会关注于此。”

这几名官员听得此言不由得激动的连连拱手,玉螭虎是谁他们如何能不知?!

人家说这话,是在提点他们呢。

天灾的事情是人力所不能及,吏部那边调查局会给你们说项。

可人力所能及的救灾,还是殿下亲自盯着、陛下也关注的。

你们若是在这件事情上没办好差事,可就真得回家啃老米饭了。

当然,这些玩意儿你们若是瞎伸手的话……

知道鞑靼么?!知道草原十三城么?!

唔……一家人整整齐齐的草原十年游,相信诸位可以达到减肥锻炼的效果。

“谢小公爷提点!下官等人自是明白的……”

摆手让他们下去,张小公爷看着刘大夏那欣慰的眼神就知道。

这老家伙估计是真服气了,倔犟如他能在眼神中表达钦佩已是难得。

“殿下所言及是!老臣亦是如此看的,还有就是粮秣分配事宜……”

眼见这老少二人开始玩君臣相得,而且似乎还总能说到一块儿。

“粮秣是不少,但不能白给啊!可以以工代赈,自食其力!”

这方面朱厚照那是真有经验的,秦地灾民当时的安置他是看在眼里的。

此番前来路上他也没少做安置的活儿,开始他还直接派粮、施粥。

这也是被张小公爷纠正过的,直接给不是办法。

最初可以如此,养好力气后便以工代赈。

人不能闲着,闲则生出事端来。

正好灾后清淤、修缮堤坝,这些都是需要人手的。

让他们忙碌起来,再拨付粮秣、银子。

一方面如此让他们有事情做不至于胡思乱想,其次也是让他们看到希望。

只要不是躲懒的无赖子,那么总能是挣着一口饭吃、能修回大宅子、置办田亩娶媳妇的。

“东山公!大灾之后常有大疫,此事不可不防!”

张小公爷看这俩老少都开始畅想灾后重建了,不得不苦笑着打断了这二人。

熊孩子似乎这会儿才恍然,赶紧点头。

“是哩!东山公此事上已然尽力,只是人手有限……”

消毒和清理尸体方面刘大夏也是有经验的,毕竟当年他跟白昂也处置过这些事情。

“此番皇家济世安民慈善会亦派来大量医者,太医院也有人手前来……”

需要的医生太多了,可慈善会能召集的医生就那么些人。

于是弘治皇帝毫不犹豫的把太医院给派出来了,下面的太医丞也因为洪涝七零八落。

药材更是没了许多,好在京师那边不断的补充过来。

虽然沿途消耗量了不少,但补充上的也勉强够用。

“……嫣然小姐姐此番出力不小,东山公可请教一番制定规条命下属各州府遵行……”

刘大夏听得张嫣然的名号,亦是两眼放光:“可是慈善医馆‘女华佗’,玉螭虎的那位姐姐?!”

张嫣然这几年在京师也是声名鹊起,都说是“女中华佗”。

虽然她主攻的是妇科、儿科,但经营的毕竟是慈善医院。

所以多有义诊于百姓,实际上精通的不止是这两科。

张小公爷仅仅是粗通的灾区消毒理念,在她这里被逐渐完善了起来。

又有过几次救灾的经验,张嫣然已然不再是当初那个被玉螭虎从海上救回来的可怜女子。

她现在可是能出入后宫,给周太皇太后、张皇后诊视女华佗。

“正是!”

对张嫣然,熊孩子可比刘大夏熟悉多了。

毕竟他经常挨揍,可都是去找张嫣然敷药的。

进入了灾区后,张嫣然怕他感染疫病每日都逼着他喝一些药汁。

“老臣这便寻她去!”

刘大夏这回是真激动了,这里没太多名医啊!药材也少。

好容易来了个他知道的名医,那自然是激动无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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