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是与动物相关的大楼吗……怎么感觉,一个活物也没有?”
那个“地质学家”推了推眼镜,这样问了。
“这里又不是养殖区,或者活体标本室,哪来那么多活蹦乱跳的动物。”莫惟明叹息一声,“难道说,我们遇到才好吗。”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还是祈祷不要遇到吧。”女佣兵淡淡地摆手,“我可是真没多少子弹了。”
军医问:“你不是回过营地吗?”
“那也没多少啊!本来想问别人要些,可那会很多人都不在。正常的申请流程,一个也走不了。大伙要么是在忙别的,要么干脆没有回来。”
“特殊时期还走流程?这么教条的吗。”队长突然笑话她。
“哎呀!我这个枪的型号……算了,怪我自己好吧。”
莫惟明只当没听到,并不搭话。在这种时期还能这么放松,真不知道这群人是心大还是缺心眼。难不成,是危险的情景见了太多,对他们来说这种“迟钝”才是常态吗?算了。真出事儿的时候,他们能敏锐起来就好。
他的不安是有根据的。那本不知名的人写下的笔记……虽然莫惟明当时没有读进脑子太多,但他知道,这里一定存在某种力量,凌驾于一切生命之上。它,或者它们必定是近年来常驻于食物链顶端,为其他生命所忌惮。眼前的和平只是暂时的假象。
毕竟,距离他们来到禁区才过了……
才过了多久?莫惟明意识到,在怀表失效、日月失去参考价值时,他的生物钟已经完全紊乱了。不如说,早就乱了。在无害生物区的时候,他就一直在勉强自己。不自然的“自然光”扰乱了人体正常的循环,给予身体一种假象,于是激素一直鼓舞着动作。
但在任何时候,透支自己都不是好事。
这会儿,手电忽然灭了。它之前就已经呈现出电量不足的征兆。这短暂吓到了莫惟明,但其他人只是平静地准备另***电。由于这种手电比较沉重,他们需要把包卸下才能取出来。在黑暗中,莫惟明努力调节自己的呼吸。
“您为什么一直这么不安呢?”曲罗生突然说,“之前您绷得还没这么紧。”
恰好此时手电亮起,曲罗生的面孔出现时,他的心脏差点停跳了。打光的角度非常诡异,让他没能反应过来。意识到这点后,曲罗生称自己感到抱歉。
莫惟明转过头,望向前方,不想再看见他的脸。曲罗生无奈地向殷红摊手。
“哎呀,别为难他了。”殷红倒是替他解围,“这里到处都是他的童年回忆。”
话是没错,让她说出口就显得刺耳。其实在这里,到处都是莫惟明的回忆,只是这部分会更加深刻。一来是自己能出入禁区,已是少年时期;二来则是这些地方的实验,总能给他留下相当深刻的印象。
来到三楼,他们将手电灯关掉了。从破损处透过的光,已够将空间照亮。有一间很大的实验室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能意识到它很大,是因为沿着走廊的玻璃窗非常狭长。从这里,能看到室内的墙壁上挂着许多图画,像展厅似的。
从外部观察里面没什么异常,大个子砸开了门锁。队长刚说安全,他就动手了。这家伙的响应总是很快,其他人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推门而入后,一幅幅挂画呈现在眼前。
虽然第一眼感到震撼,但仔细看,谁也看不出画了什么。大部分纸是空白的,下面写着一串意味不明的数字。那些有内容的画,也有着类似的编号。
“应该是实验编号。”莫惟明说,“画上没东西的,应该也参与过实验,是被污染过的白纸,不能使用。”
“什么实验需要用纸?还是画纸?”
“不知道啊……”
几个人议论起来。莫惟明心里隐隐浮现出一个答案。
一开始,画面上都没有什么东西。越往后,东西越多,面积越大。有一团模糊不清的黑色,在画布的中央。编号下,标注了一行“甲壳类节肢动物”。仔细观察墨水的边缘,好像真的有两个虾似的眼睛,和尖尖的嘴。
其他的画,也实在没什么章法。感觉只是恣意地将墨水泼上去罢了,毫无任何技巧可言。什么大小都有,什么分布也都有。要说最清晰的,倒是能看到墨迹浓淡不同的、分明的痕迹。一团黑色中,夹杂着不均匀的白色所勾勒出的轮廓。
像x光照过似的。
莫惟明很清楚那是什么。最清晰的部分,是一节动物的脊椎,依稀能辨出旁边的几根肋骨。由于画是竖着挂的,几道未干的水迹流淌下来,拖出长长的黑色,溢到纸外。
他上前一步,去看编码下的文字。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一声刺耳的狗吠。
莫惟明浑身颤了一下。
所幸没有人察觉他的异样,大家都在观摩其他的“作品”。他低下头,看到自己鞋尖踩到地面上黑乎乎的痕迹。这些痕迹,似乎是从画上滴落的墨水。它们没有被抹开,看来早就干了。
脊索动物门-犬科。编号配的是这样的文字。
莫惟明有一瞬间怀疑,是不是自己太累产生了幻听。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试探着伸出手去。当指尖碰到画作的那一瞬,他听到一阵犬科动物喉中模糊的、威胁性的低鸣声。紧接着,一个狰狞的狼狗似的轮廓,从漆黑的视野里迎面扑来。
他猛然睁眼,后退了好几步。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眼前的,仍是那团不明的、疑似x影片的水墨画。
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别说,这花草画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闻言,莫惟明立刻走到那个人身边。眼前的画很明显,是一种蕨类植物。但比起一笔笔描摹,它更像是被拓上去的。它的叶片也层次分明,但依然不存在作画的技法。
“比起画,更像是照片啊。”
有人这么说。莫惟明立刻意识到,这个形容非常精确。他又走向说着话的女佣兵身旁,她在看的,是一只蚱蜢,姑且也算精致。
女佣兵又说道:“这么小一点儿东西,为什么要用这么大的纸?”
“可能规格是统一的。”莫惟明猜,“纸应该也经过处理。”
“这是……?”
不远处传来疑问声。他们聚拢过去,看到一个奇怪的器械。在它的边缘,还绕着一圈奇怪的文字。很明显,这是某种法阵。法阵出现在实验室中,这画面让人感到微妙的违和。但一想到这里是什么地方,似乎也不那么奇怪。
“老式的摄像机吗?”殷红歪过头,“不对……应该是另一种设备。”
“但不论如何,它应该都能把东西拓在纸上吧?”一个好事之徒说,“试试吗?”
队长厉声道:“别做多余的事。”
殷红在法阵外绕了一圈。观察结束后,她说:“其实真的启动它,应该也不会被变成墙上的画儿。这中间还需要很多复杂的流程。不过我当然会建议,别站在它正前方。”
说着,其他人都向外弹开了一步。与此同时,曲罗生突然从门外进来。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还没想明白,莫惟明就发现他手里还拎着一个人。
“是你……?”
他一眼认出来,那是之前脸上有疤的男人。
可到这时,他像不认识自己似的。如揪着一只鹌鹑,他做出无谓的挣扎,视线却不聚焦在任何地方。其他人纷纷让开,看着他被押到法阵边缘。
“怎么回事?”莫惟明也不知是在问他,还是在问殷红,“他怎、怎么跟到这里?”
“他一直跟着呢。”队长的语气平淡无奇,“也不止他,还有挺多人,和我们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不如说现在才发现这点的你,有些太迟钝了。”
莫惟明这才想起,当时曲罗生根本没有把软梯收走。
“为什么要跟着?这里到底有什么值得送命的东西?”
他不解,其他人却一言不发。莫惟明的视线又落到男人身上。此刻的他,显得呆滞、迷茫,就好像吃多了不该吃的药。
“以防你误会,”殷红突然说,“我们从未给他们服用过影响精神的药物……或者其他能产生类似副作用的药物。”
“难道是——”
“也不是赤真珠。”她打断他,“那也太劳神了,对我来说。好了,有谁想研究一下这个设备?没有懂行的吗?”
其他人纷纷摇头。曲罗生松开手,那人也不知道逃跑,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儿。他被推了一把,跌跌撞撞进到法阵的范围中去。那些符号像是刻在地面上的,没有被抹去。
“好吧。让我看看我还会不会折腾这些玩意儿……以前老师说我还挺有天赋呢。”
“等等……”
莫惟明上前想阻止什么。曲罗生忽然轻拍他的肩膀,他不敢再有动作。殷红将设备鼓捣了一阵。设备突然爆发出巨大的杂音,接着有火苗蹿起,刺眼的光从设备里闪过。殷红后退离开法阵,几人怔怔望着设备的火花。
还没等人想起该离开的时候,火花逐渐变小,然后熄灭了。一阵浓烟与刺鼻的气息弥漫过来。他们这才想着赶紧离开。
“太危险了!”莫惟明突然大喊,“电池爆炸可不是开玩笑的!”
“嗯。说的也是。”
正是殷红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才让人火大。他看向其他人,只有一两个心有余悸。妈的,都不要命——都是疯子。
“本来以为不会出事。毕竟电力系统已经报废多年,就算有残留在线缆里的电也不可能启动它。估计正是电池剩余的、没放完的电导致的吧。由于设备其他部分已经老化,所以启动失败了……”
殷红正说着,那个脸上有疤的男人才晃晃悠悠从屋里出来。他怯懦地躲避着几人,贴着墙从旁边离开了。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怕还是不怕。说他不怕吧,他知道缩着身子;说他怕吧,还敢在这时候在几人面露脸。
不过没人拦着他,任由他鬼一样地离开。他走的时候,嘴里还嚷嚷着:
“一定,要找到……”
“你把他怎么了?”莫惟明回头,质问着殷红与曲罗生,“你们,把他们怎么了?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从一开始就神神叨叨。有什么东西是他们非找到不可的?”
“人们对财富的渴望从不消退。”
她只这么说,便转身走了。其他人纷纷跟上。没有人回答莫惟明,也没有人看他一眼。这种心照不宣让他非常火大,但他却没有办法。他有时候都怀疑,连身边这些平时看上去正常的人,也受到了殷社某种催眠。否则这种配合为何如此统一,如此自然?
他看着那个男人离去的方向,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想起自己——想起自己一开始在医院工作的时候,因为用词不当闹出了许多麻烦。他曾因用“布娃娃”来形容一个因事故瘫痪的孩子,她的家长突然发疯扯花了他的脸。
但,他想说,他并不是对那些患者没有任何同理之心的。那只是个单纯的比喻,不是吗?别人觉得他无法共情,可能是碍于当时的表达能力,他没能传达出自己的在意和关怀。如果他真的不在乎,每一场手术就不会那么努力了。
被误会是常有的事,他放弃了辩解。兴许问题真的在自己。有些病,或许是能治好的,但医院的设备实在太落后了。这话也不该说出口,仿佛推卸责任一般。老实说,他这些年也被不少人穿了小鞋——毕竟他父亲是谁这件事,不该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随着他与人的接触越多,他越能发现,自己当初一些话确实挺混账的。最轻的,也透露出些许黑色幽默来。能来医院的人自然不喜欢。
可是,这些人呢。他望着他们的背影。
他们是如何真正不去在意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