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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凤奎恭恭敬敬地躲在家中,沐浴斋戒。三日期满,焚香九拜后,把剩余的一堆宝典拆开,每包里都找出一张相同的小纸片,上面写着同样的两个字:不赌。便确信南柯山人传授秘笈的事,是骗局无疑。

心里的悬疑一经证实,此后宁凤奎就担惊受怕地躲在家中,不敢出门,连说话也变得小声小气,不敢像往常那般张扬。闲着无事,就有空侍弄侍弄家中养的花草,妻子做饭时,帮着拣拣菜,打打下手,一家人的生活,反倒融洽起来。

白天,甄永信带着琪友上街,四处走走,打听世仁的消息。

见父亲改掉了嗜赌的恶习,琪友心里高兴,话也比平日多了些。

一个月后,见父亲完全适应了寓公生活,琪友彻底放下心来。一天上街时,忍持不住,对甄永信说道,“姑父,您真神了。”

甄永信听琪友说出这话,愣了下,问道,“怎么神了?”

“您瞧,我爹这毛病,我还以为一辈子也改不好了呢。不曾想让您这么一整治,就把他改好了。”琪友得意地说道,“您还不知道呢,姑父,平日我在家里,最犯怵的,就是听他俩天天掐架,掐架的原因,只为一件事儿,就是我爸好赌。这回可好了,我爸现在连街上都不敢去了,我妈也不用为他赌博的事生气了。”

“怎么是我整的?”甄永信听完,笑了笑,说道,“咱可是被南柯山人给骗了,你爹才不敢出门啦。”

“姑父还蒙我呢,”琪友笑着说道,“其实,收到南柯山人的第一封信,我就知道,压根就没有什么南柯山人,姑父是在整治我爹呢。”

“你是怎么知道的?”见琪友这样说,甄永信愣了神儿,想不到琪友这年轻人竟这般有心机,对他设局的动机洞若观火。

“多简单啊,”琪友得意地说道,“那信封上的两个邮戳,都是哈尔滨邮局盖上的。我怕说破了,坏了姑父的局儿,才没敢吱声呢。”

甄永信听过,见窗户纸捅破了,哈哈大笑起来,觉着琪友心细机灵,大可雕塑,越发喜欢。笑过之后,嘱咐道,“这事到此为止,只能限于咱俩知道,连你妈都不能告诉,一旦败露,必遭祸端,记住了?”

“当然记住。”琪友虽嘴上这样说,心里到底还是有些后怕,问甄永信,“姑父,你说,那帮赌棍,一旦找到了咱,可咋整?”

“找咱?怎么会呢?”甄永信大不以为然地说道,“为十块大洋,谁还会当起真来?再说,设局之初,姑父已经做了预防,即使找到了咱,咱也不输理啊。”

“骗了人,还不输理?”琪友瞪着眼问道。

“怎么骗他了?”甄永信强辩道,“那些赌徒,逢赌必输,我教他‘不赌’,他怎么会输呢?他不输,不正说明我这法宝灵验吗?”

琪友听了,笑了起来,越发觉得姑父道行高超,心里愈加佩服。

甄永信趁机又叮嘱道,“我用这种办法,只是想把你爹关在家里,一旦他要是知道了这底细,必会旧病复发。像你爹这种人,无钱小赌,有钱大赌,倾家荡产,都不消一 夜的功夫,想想你妈嫁了你爹这种人,辛辛苦苦操劳了一辈子,晚年兴许就会让你爹折腾得无家可归,到了那时,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当儿子的,如何面对?”

“姑父说的是,”琪友发誓道,“这事就是烂在我肚子里,也不会对别人说。”

“这就对了。”甄永信拍了拍琪友的肩膀,接着说,“你也大了,你爹不争气,你可要当起这个家呀。姑父小的时候,家里的情况,跟你家现在的情况差不多,就因为我没能挡住不争气的爹,结果就让爹把家底折腾光了,后来遭了多少的磨难呀?”说着,眼里觉着有些发酸。

“那姑父说,我该怎么办?”

“你先要管好自己,别沾上不好的毛病,”甄永信说,“这才能攒下钱来,攒下钱后,置办些产业,却不能让你爹知道,他知道了,就可能给你败坏了,最好连你妈都不要告诉,这才安全,只是在他们困难时,才接济一下,又不能让他们知道是你接济的。”

“姑父是让我攒下私房钱?”

“是。”

“可我爹都知道了,每月姑父给我三十块大洋。”

甄永信冷笑一声,不屑地说道,“那点皮毛,算得了什么?男人要有些野心,想着赚大钱!”

“到哪儿去赚?”琪友翻着眼珠子问道。

甄永信见琪友问他,大笑起来,笑过一会儿,说道,“傻小子,你已经赚了大钱,还问上哪儿去赚?”说完,开始和琪友算帐,“这次做局,抛除开销,净剩六千多块,给你妈一千多,还剩余五千,当初我和你爹说好了,赚了钱,咱俩平分,这次就给你两千五。”

“两千五?”琪友惊得喊出声来。见甄永信笑着点头,相信这是真的,才醒过腔来,紧着说道,“不成,不成!这回,事是姑父做的,我只搭了一下手,凭什么和姑父平分呢?再说了,姑父还给我妈一千多块呢。姑父要给,我就要一千块吧,这我就知足了。”

见琪友说话这样仗义,明事理,甄永信心里又想起了宁氏,觉得这孩子的脾气,和他姑姑有些像,对琪友又多了份喜爱。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听姑父的。”说完,甄永信当下带琪友去了银行,办理了分割手续。

头一回赚了这么多钱,琪友兴奋得有些失控,咧着嘴,长时间合不上,想和甄永信说话,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许久,才木木讷讷地说了一句,“小时候,听我姑说,姑父会算命,真的吗?”

“那还有假?”甄永信心里得意,说道,“姑父不光会算命,还算得精呢。”

“等会儿回家,姑父给我算算,行吗?”琪友和甄永信商量道。

“那有何难?”甄永信说,“你要是愿意,姑父还可以把这套本事教给你呢。”

“当真?”

“我平日常说什么来着?”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这就对了,只是姑父这套本事,那可是得到师门真传的,不能轻易传人。你要是想学,得先向姑父起誓才行。”甄永信有几分自鸣得意。

“起什么誓?”琪友问道。

“回家后再跟你说。”甄永信欲言又止,和琪友一块儿回家去了。

……

天气转暖,眼瞅清明到了。甄永信又想起给宁氏修坟的事。宁凤奎眼下成天躲在家里,不敢出门,甄永信只好和琪友一道去雇帮工,准备材料,在清明那天,来到宁氏坟上,了却一件心愿。

琪友年轻机灵,又有文化,又好学,甄永信的传道授业的进程,要比预期快得多,不出两个月,这年轻人就能单独上街练摊儿了。甄永信时常会坐在一边,见有不足处,收摊后就给他点拨。

来哈尔滨的日子已久,世仁的音信全无,甄永信就有了带琪友动身离开的念头,只是想到早先曾答应过宁凤奎,要帮他置办一套独门独户的院落,现今还没落实,就此一走,岂不失信于人?

眼下他和琪友积攒的钱,在哈尔滨买套像样的院落,其实不成问题,只是买了之后,他又会囊中空空。长年江湖闯荡,甄永信深知囊中羞涩的那份尴尬,便打算寻机在哈尔滨再做一单,把一切都安排得从容裕如后再走。

主意打定,甄永信就留心观察街面上的动静。

一日,和琪友到会芳茶社听书时,看见旁边茶座上一个绅士,装束奇异,引起甄永信的注意。

那绅士头戴洋礼帽,上身是西装,打着领结,西装里面却是丝绸马褂,所以从下 身看上去,仿佛穿了件筒裙;脚蹬黑漆皮鞋,手执文明杖,面色白黄,手却保养得极好,两只小手指上,戴着雕饰连枝纹的银指筒。

甄永信早就听说过,一些大户子弟,有蓄指甲的僻好,只是没见得真切,今天见了一个两手都戴指甲筒的纨绔,心生好奇,向琪友使了个眼色,就凑了过去。

搭上话后,甄永信和那人套起近乎。闲谈中,无意提起,“我有一个朋友,也有蓄指甲的雅好。”甄永信说道,“去年他摘下指筒让我看,那指甲,足足有一米多长。”

那人听过,吃了一惊,问道,“一米多长?他今年多大了?”

“和我年龄相仿。”甄永信说道。

“那他准是一小就开始蓄留,要不,咋会那么长?我这都蓄了五年,才刚有半尺来长。”说罢,摘下银指筒,亮出指甲。

甄永信看那指甲,卷曲着,像宽大的干粉丝,让人作呕。可那人却像抓着宝贝一样,擎着手指,把指甲送到甄永信眼前,让甄永信看得真切。

甄记信仔细看了一眼,说了几句言不由衷的客气话,那人便得意起来,大谈他蓄指甲的心得。

“这东西,”甄永信指了指那长指甲说道,“有什么用场没有?”

“什么用场?就是喜欢罢了,除此之外,一无用场,就像有的人喜欢蓄发一样,有什么用场?一点都没有,可如今民国都十年多了,有的人还留着长辨子,为什么?喜欢罢了。”说着,小心翼翼地把长指甲重新装进指筒里。

此后的几天,甄永信心里老是惦记着那人的长指甲,以后到会芳茶社听书时,却再也没碰上那人。

又过了几天,甄永信就动起了用蓄指甲设局的念头。

经过几个昼夜的设计,一个局儿想好了。只是落实时,遇到了一些小麻烦。做这一局,至少需要三个人,琪友算一个,还少一个下饵的。

其实这人由宁凤奎来作,也合适。让甄永信不放心的是,宁凤奎嗜赌,眼下好容易才把他关在家中,如果再放他出来,让他在做局中尝到甜头,担心他会旧病复发,万一哪一天他手头紧巴,自己跑起单帮,会惹出祸来。

这让甄永信想起了贾南镇,二人长期同闯江湖,往往是一拍即合,一点即通,做起局来,游刃有余。只可恨贾南镇有好 色的毛病,不能守成。

另外,如果让宁凤奎参与,还有一个大麻烦,就是宁家的女主人,虽说快人快语,却是个本分人,做局的事,让她知道了,必会担惊受怕的,弄不好,还会砸了局。眼下的完全之策,是把她弄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呆着。

一连想了多天,拿不出个好主意,甄永信就把自己的心思告诉了琪友。

“这有什么呀?”琪友听后,不以为然,说道,“租一套房子,让我妈去住几天,不就结了?”

“那可不行,现在住的房子,就是租来的,再去租一套,让你妈去住,你想啊,自己有房子不能住,却这么租来租去的,怎么给你妈说清楚?稍有头脑的人,也会生出疑心呢。”

说到这里,甄永信忽然有了主意,跟琪友说,“有了,这些天,咱俩在城区踅摸踅摸,看看有没有好一点的独门独院的房子,要是价钱合适,就把它买下来。我曾答应过你爹,要帮他买套独门独户的房子。房子买下,咱和你妈先搬过去,就说让你爹留下来照看院子,这样,你妈才会相信。咱就可以和你爹商量做局的事。”

“这办法好是好,只是那得破费姑父多少钱?”琪友做起难来,“现在哈尔滨,买一套独门独院、像样的房子,怎么也要六七千块大洋。”

“钱倒不算贵,上次做局,咱俩的钱凑在一块,就有五千,再从我随身带的钱中取出一些,就够了。”甄永信说。

“欠姑父这么大的人情,让我们多暂才能还得清?”

“尽说傻话,好歹咱们是一家人,哪里能分得清你我?”甄永信说罢,就领琪友上了街。

二人在城郊找了几天,在道外靠近市郊的地方,甄永信看中了一个大院落。格局接近北方的四合院,但正房是一栋二层小楼,颇显气派。主人开价八千,反复讨价,最后六千五成交。

甄永信把宁家夫妻接来看后,夫妻二人也都看了个满眼,心中欢喜。女主人咧着嘴笑道,“这么好的房子,像我们这等人家住了,该不会折寿吧?”一句话,引得大家都笑了。女主人意犹未尽,接着又说,“只是得了他姑父这么大的帮衬,我们哪辈子才还得上呢?”

“嫂 子尽说见外的话了,”甄永信接过话茬儿,说道,“我先前说过,这次来哈尔滨,是报恩来的,嫂 子的恩情,我都没报完呢,嫂 子怎么反倒说欠我的人情呢?”

世仁的出走,一直是女主人的一块心病,见甄永信又要提起这事,女主人脸上感到有些木胀,收起笑来,又说了些牙外的话,把刚才的话头岔开了。

甄永信主持,两家人找来街坊四邻,写好契约,交割清楚,请四邻们吃了顿宴席,这房子就成了宁家的新居。

房子有八成新,不需大收拾,择了个皇道吉日,宁家就乔迁至新居。

宁凤奎借口旧家还有些东西要照看,便留了下来,甄永信和琪友,随着女主人一道搬进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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