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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宗和听了,想想那魏公子,眼下正在京城使钱铺路,投机钻营,便应和道,“那是自然,自古以来,有道是火到猪头烂,钱到公事办。更何况现在乱世纷拢之秋?”

魏老太爷听了,沉吟良久,抬头说,“老朽眼下有一事相求,不知贤侄可愿意相助?”

“噢?世伯不妨说出来听听,但凡小侄能做到的,断不敢推辞。”那宗和说得信誓旦旦。

“咳,”魏老爷子接过话头,开口说道,“不瞒贤侄,老朽有一内侄,姓刁,单名斗,家道殷实,自小娇生惯养,不事正业。如今成人,一无长处,父母心痛他,不忍心赶他到社会上闯荡,养在家中。

“可这阿给却毫不理会父母的苦心,成天游手好闲的,偶或惹事生非。昨天,听说贤侄从京城里来,大路通天,内弟便跑来找老朽,想托贤侄帮忙,在官场,给那阿给谋得一个职位。”

那宗和听过,抬头望了望甄永信,见甄永信微微颔首,便开口道,“这个,倒不难。”那宗和停住话头,斟酌片刻,又说,“只怕他胸无滴墨,又年轻历浅,身无名份,难以委以重任。如果先寄身官场,从科员做起,慢慢积累起资历,才可慢慢升入仕途。”

“老朽正是这个意思。”魏老爷子两手相击,大有与和公子相见恨晚之意,求情道,“只是这入身官场之事,还要贤侄帮衬才行。”

“这个好办。”和公子说,“做个初级科员,倒不需求托家父出面,小侄在地方官场中,有一干好友,我这次去上海,那里就有不少官场中的朋友,要是贤内侄肯与我同去,帮他谋得个官场的科员,倒也不成问题。”

“那老朽先替内侄谢过贤侄了。”魏老爷子听过,站起身来,就要拜 谢。

那宗和赶紧起身,扶住魏老爷子,执意不肯受拜。“世伯这是做什么?岂不折了小侄的寿。帮贤内侄谋个事做,在小侄这里,只是举手之劳,何须世伯行这般大礼?”那宗和劝阻道,“再说了,世伯的事,就是小侄的事,一家人怎么说起见外的话呢?”

那宗和一番表白,说得魏老爷子心中高兴,话也多了起来,坐下来问道,“照贤侄看来,内侄刁斗这事,大约得花费多少钱才行?”

那宗和瞟了甄永信一眼,见甄永信微微摇头,说道,“举手之劳,何须老伯破费,只消他带足个人的盘缠,随我去就是了。”

“那怎么行?”魏老爷子争持道,“官场上讲究的是礼尚往来,人情往份儿,哪有让贤侄破费的道理?这样吧,我先让他带五百块大洋随你去,不够的话,再给他汇去。”

“世伯想得太多。”那宗和客气道,“既然不听小侄的,只好听世伯的安排了吧。”

见事已说妥,魏老爷子唤来管家,派人去把内侄刁斗唤来。

一会儿功夫,刁斗到了,进了堂屋,拜见了魏老爷子,傻呵呵地在主人身边立着,望着客人傻笑。

甄永信见了,心里有了底,闭目向那宗和颔首,那宗和见了,看了看刁斗,也觉得满意,待魏老爷子把刁斗介绍给他,那宗和就与刁斗兄弟相称了,嘱咐一些路要小心的事儿,就吩咐他回家准备行装。

在魏府盘桓了一日,第二天一早,一行人就要上路。

因为事先有过约定,魏老爷子也不太留,吩咐管家送上程仪,里面是按照儿子信中的嘱咐,偿还儿子在京城借人家的四百块大洋,另外又送上四十块大洋。

那宗和推辞不过,甄永信在旁边劝说道,“公子不要推脱了,既然魏老世伯诚意要送,不妨先带上吧,等回到京城,再还给魏公子就是了,免得在这里争持不休,让旁人笑话。”

那宗和这才把程仪收下,带上刁斗,一行人重新上了路。

回到蚌埠,在码头上寻得一条船,讲好船价,一行四人往上海去了。

有刁斗在身边,几个人行动不得自由。拘泥枯索地在水上行了数日,到了上海,在外滩靠了岸。按世仁信上写的地址,在淮安路的一条弄堂里,甄永信找到了世仁的居所。

刚到楼下,就听见房中传来狂蜂浪蝶的娇嗲之声,琪友知道屋里不止世仁一人,还有一些浮浪男女在里面。怕甄永信闯进时,撞见尴尬的事,琪友在楼下,扯着东北汉子的嗓门儿,狂吼两声,“世仁!世仁!”

喊声刚落,楼上一扇窗户打开,世仁探出头来,向下瞅了一眼,惊叫一声,“爹!?”转身跑下楼来。

楼上的喧哗声也嘎然止住,四周一时肃静下来。

一眨眼的功夫,世仁冲出房门,扑到甄永信身上,“爹!你怎么来的?”

“姑父找你几年了。”琪友见甄永信情绪激动,知道他一时话语不便,在一旁抢着应道,“自从你离开金宁府,姑父就跟着出来了,这些年,差不多找遍了北方的各个城市,才从宗和这里打听到你的消息。”

刁斗站在旁边,不知就里,傻愣愣地看着一幕父子相逢的大戏刚刚上演。

甄永信干咳了一声,向琪友递了个眼神,琪友立马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赶紧收了口。

“你咋也来了,哥?”世仁又抱着琪友的肩膀摇晃着说道,“咱哥俩儿可有十多年没见面了吧?”

担心琪友把话说错了,甄永信抢着说道,“我去哈尔滨你舅舅家找你,你哥听说了你的事,就跟我一块儿出来找你了。”

那宗和见甄永信刚才给琪友使了眼色,知道这一局还没做完,不敢造次,拘泥地在一旁立着,等着看甄永信的眼色行事。

世仁和琪友叙了旧,走过来拍了一下那宗和的肩膀,笑着说道,“你小子发了财,拿大了?来了,也不事先打声招呼?”

怕那宗和说走了嘴,甄永信抢着接过话来,说道,“承蒙和公子一路关照,我和你哥才得以来这里见到你。和公子此次来江南览胜,顺道路过上海,还有一些事务要办。”

说完,又转身指着刁斗说道,“这位是蚌埠乡绅魏老爷子的内侄,刁公子刁斗,和公子受魏老爷子之托,此次带刁公子来上海,是要帮他谋得一份公职。”

世仁让父亲云里雾里的一通话说得发晕,理不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看父亲不住地给他递眼色,知道这其中必有名堂,便识相地不再多说,和刁斗寒喧了几句,把一行人请进屋里。

楼上的几个年轻人,听说世仁父亲找来了,纷纷迎到楼下,世仁一一把他们介绍了,上得楼上,见有几个尤 物在坐,个个神情谨严,端坐在那里,不苟言笑,淑女似的。

甄永信猜测,刚才楼上传出的嗲声嗲气,必是出自这几个尤 物之口。虽说见甄永信一行人进来,几个尤 物仍矜持地坐在那里,无动于衷,但看她们那身装束,甄永信就能大致猜出这些尤 物是些什么货色,心想这世仁,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年纪轻轻的,一人独闯江湖,到底把持不住,已经开始堕 落。

当世仁把几个尤 物介绍给他时,甄永信黑着脸,也不理会,几个尤 物自觉没味,纷纷托辞有事,起身告辞了。

世仁住处还算宽敞,把一行人安顿下来,世仁和几个朋友,就带着甄永信一行人去了徐家汇,找了一家像样的饭店,摆开宴席,海吃起来,直把刁斗吃得烂醉,那宗和也有些撑不住了,一席人才散了筵,回到住处。

夜里,甄永信和世仁同睡一床。久别重逢,父子情浓,带着酒意,甄永信又像早先在家时那样,拿手摩 挲着世仁的头顶,世仁则拿手抚弄着父亲的大脚趾。

“你去哈尔滨,呆了多久?”世仁问道。

“两年多吧。”

“你去我妈的茔地了?”

“去了。”甄永信说,“让你大舅和琪友帮着,我花了四百块大洋,把你妈的坟重修了一下。”

“才花四百?”世仁说道,“我早就准备好一千块了,带在身上,正瞅着得空儿,回去修呢。”

“不用了,我修完以后,看上去挺体面的,不用再修了。”甄永信劝说儿子,“你的钱,自个儿留着吧,另外,这些年,在外面做生意,现在我也攒了两万多块,这回跟我回去吧,那两万给你置办些田地和房子,再给你娶房媳妇,咱们爷儿几个,居住在一块儿,好好地在家过舒坦日子,别再到处闯荡了。”

“不成。”世仁不容置疑地反对道。

“为什么?”

“金宁府,我是不打算再回去了,除非小鼻子滚蛋。”世仁说道,“我现在也适应这种闯荡了,冷丁再叫我安下心来,住在一地过日子,恐怕还不习惯呢。”

“可你都老大不小了,咱们那儿,像你这么大的男人,哪还有打光棍的?”甄永信训斥世仁道。

“嘿,爹说些啥呢?”世仁有些难为情地说道,“难听死了,这里是大上海,别说像我这样二十多岁的男人,就是女人,在这里,三十多岁不结婚,你在大街上,随手抓一把,就能抓到一串儿。噢,对了,我二哥现在怎么样?挺想他的。”

“我都离家多少年啦?哪里知道他现在会怎样?”甄永信故意生气地说道。

世仁听了,心里也有些发酸,知道父亲这么大岁数,还在外面奔波,就是为了寻找自己。想到这里,情绪也跟着低落下去。怕父亲太伤感,赶忙又寻了个话头,问道,“爹,那个叫刁斗的青年,是怎么回事?”

“我们三人到了蚌埠,本要乘船赶来上海,不料在码头上遇上了地头蛇,遭了他们的打劫,把琪友身上的盘缠,扒了个净光。临走时,我们都把钱存在了银行,只带些盘缠,都在琪友身上。走投无路,只好在蚌埠做了一单,在蚌埠东郊的驻马庄乡魏老太爷那里,弄了点盘缠,才到了上海。”甄永信解释道。

“那一局,爹是怎么做的?”世仁兴冲冲地问道。

甄永信没接世仁的茬儿,接着说道,“那魏老太爷的小儿子魏梦昼,是个候补知事,进京运动补缺,撞到了那宗和的手上。那宗和在京时,与魏公子交结,和我商量,要做他一单,只是爹近年疏懒得厉害,手头又不缺钱,本不打算做的,恰好又接到你的来信,就匆匆上了路。谁知在码头上遭了劫,只好硬下头皮,把魏家那一单做了。

“我让那宗和冒充京城人事部次长的儿子和公子,和魏公子是至交,以和公子游历江南、给魏老太爷带来家信的名义,仿冒了魏公子的字体,写了一封书信,信中说魏公子在京城运动缺钱,向和公子借了四百块大洋,让魏老太爷见信后,把钱还给和公子。

“眼见局已做成,魏老太爷又提出请托,让那宗和帮他的内侄刁斗,在官场谋得一个职位。为了成局,那宗和只好答应。这不,就把那个刁斗给带来了。”

“爹这一局,为了四百块大洋,看把你老累成这样。”世仁笑着说道。

甄永信听出,儿子是在笑话他。知道世仁经过“大师爸”的调 教,现在翅膀硬了,便问道,“听那宗和说,你一直跟着‘大师爸’,他现在在哪儿?”

“收山了,”世仁淡淡地说道,“这两年,他带着我们四处营生,积攒了二十多万,半年前回昆山老家了。”

“你现在自己跑单帮?”甄永信又问。

“哪能呢?自己一个人,能做什么大生意?我们师兄师弟师姐师妹的一大帮,今天爹来时,碰到的,都是。平日谁揽到了生意,都相互串通着做。”世仁又问道,“爹打算把刁斗怎么样?”

“听说他家道不错,再吃他一局,甩掉就是了。”

“行,爹要是用人,吱一声就行,我这里什么人都有。”

“你们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呀?”

“没准儿,”世仁说道,“逮着什么就做什么,风门、回笼、火门、爵门、大局门、看院子、仙人跳……都做。”

世仁说了一大串隐语,甄永信大多不知道,想必是“江湘派”的行话,怕让儿子笑话,他并不问仔细,听了之后,也不回应,世仁猜想,父亲一路颠簸,怕是乏了,父子二人停下话来,各自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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