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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德见世仁已经把话挑明,也不再掩饰什么,坐在床上不说话。可世仁拿眼睛盯着他,显然在等他做出答复,沉默了一会儿,世德才开口道,“我俩能合得来。”

“合 得来?”世仁冷笑着问道,“什么意思?你能不能再说透些?”

听世仁追问,世德还真有些发懵,这种事,平日里多半是他个人的内心感受,冷丁要他用语言表达出来,一时还真的不知从哪儿说起。

顿了一会儿,世德说道,“怎么说呢?反正就是我见了她,觉得挺顺眼;她见了我,也觉得挺顺眼;我听她说话,觉得挺中听的;她听我说话,也觉得挺中听的;我干了什么蠢事,她能理解;她干了什么蠢事,我也能理解。反正,就是我俩在一块儿,不会为一件什么事鸡争鹅斗的。”

世仁听罢,大笑起来,笑过之后,又问道,“这就是你说的合得来?”

“正是。”世德肯定地回答。

“那你和别的姑娘在一块,就没了这种感觉?”世仁问道。

“没有。”

“真是见了鬼。”世仁无法理解世德的内心的感受。

见世仁不能理解,世德张了下嘴,马上又闭上,犹豫了一下,到底又开了口,说道,“世仁,咱们是亲兄弟,有些话,本来不该提起,可哥看你现在这么不懂哥的心事,哥还是要提起这些话来。你到咱甄家呆了几年,你也看见了,你说,咱爹这辈子,活得舒心吗?”

经世德一问,世仁郑重起来,眨巴着眼睛,想了想,摇摇头,说道,“看样子,不太舒心。”

“什么叫看样子?本来就不顺心嘛。”世德说完,又问道,“你知道,咱爹为啥不顺心吗?”

“说不好。”世仁摇摇头说。

“你知道咱爹为啥去哈尔滨找你妈吗?”

“担心我呗。”

“那只是一个原因。”世德说。

“照哥这么说,爹去哈尔滨,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当然有!爹去哈尔滨,除了要找你,还想去寻找一些心灵上的安慰,因为你妈的坟,在哈尔滨。”

世德说得有些动情,世仁也被打动了,沉着脸,一声不吭地听世德说,“爹这一辈子,过得不顺心,就是因为婚姻的事。

“当初两家老人,都是冲着门当户对,替他们操办了婚姻,可是,两个人走到一块儿,却合不来,一辈子就这么打打闹闹过来了,不然,爹怎么会几次三番的到江湖上闯荡?后来怎么会结识了你妈?

“在外人眼里,爹这一辈子,风风光光的,家大业大,别人见了,都会送上笑脸,可爹的心里,谁又能看得透彻?就是冲着这一点,哥发了誓,这辈子,要是不能遇上个合得来的,宁肯打一辈子光棍。”

世德一口气把心里的想法吐了出来,世仁听了,也觉得句句实在,兄弟二人静了一会儿,世仁说道,“哥说的,有些道理,只是我觉着,哥和这样一个姑娘成了亲,将来在别人面前……”

世德听到这里,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对世仁说道,“兄弟,哥是死过一回的人啦,还有什么事看不开?还在乎啥?”

世德说完这话,兄弟二人又沉默了一会儿,世仁才开口说道,“哥既然拿定了主意,我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从今天开始,你就离开这里吧,回到你租的房子里……”

“怎么,这事你知道了”

“我这里都是些什么人?你那么张扬行事,哪里瞒得住他们?只是这次你回到那里,不可再露面,要躲在屋里,免得走了水。我估计,小柳红这次出局,时间不会太久,一当她回来找你,你俩务必当天就离开上海,不可在这里多呆一天。那婆子在 上 海经营多年,一旦走了水,让她使出手段,你俩轻易走脱不了。”

“那你怎么办?她不会找你的麻烦吧?”世德有些担心。

“哼,游鱼出网,木已成舟,谅她不敢把我怎么样,何况她还时常有事求我。”世仁说,“噢,对了,我这里有一张花旗银行的支票,你可以带着,在各地的花旗银行里都可以兑现,权当我送哥结婚的礼金。”

“那怎么行?”世德急着说道,“你孤身在外,天天都要开销,身上不带些钱,怎么行?何况小柳红的私房钱,现在交给我掌管,将来花钱不愁的。”

“这一点,哥想错了,”世仁望着世德说道,“哥,虽说你和小柳红合得来,可是你现在靠人家的私房钱过活,那岂不成了吃软饭的?时间长了,在家里怎么能抬起头来?这阵子你也看见了,我这里缺过钱吗?”世仁说着,盯着世德,央求道,“你就算给兄弟个面子,拿着吧。”

见世仁执意要给,世德也不再争执,接过支票,揣进兜里,问世仁道,“你知道哥这次要去哪里吗?”

“不知道。”

“哥这次要去的地方,是天目山下的梓墟镇,”世德告诉世仁道,“一当你在 上 海呆得不好,遇到什么麻烦时,就到那里去找哥。”

“知道了,哥保重就是了。”

“还有,”世德正要抬脚出门,一时又想起了什么,转回身来,对世仁说道,“在家里临走时,爹叮嘱我,说到了上海,一定要把一句话,交代给你,就是那什么,凡事都有个‘道’,让你……”

“知道了。”世仁笑了笑,说道,“爹在 上 海时,对我说了多少遍了,都快把我耳根子磨出茧子了。哥去吧,路上要当心点,背后长眼,小心尾巴。”

世德答应一声,转身出门去了。

回到前些日子租来的房子,世德真个照世仁说的,闭门不出,等着小柳红来。

眼见一个月的时间将到,还不见小柳红回来,世德心里有些沉不住气,焦虑地在屋里时坐时立,不时听着门外的动静,又担心小柳红会不会让人放了老鹰,砸了局?

直到一天下午,听到有人轻叩门板,世德从床 上跳下,急匆匆赶去开门,看见小柳红,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

小柳红冲进屋子,来不及把门关上,一把搂住世德的脖子,把头埋在世德胸口,哭了又笑,笑了又哭,却一句话都不说。

“行了,走吧。”看看小柳红仍没有松手的意思,世德只好把小柳红的手掰开,说道,“东西我都收拾好了,咱们现在就走。”

“干嘛这么急?”小柳红问道,“天不早了,等明天再走嘛。”

“这里不安全,世仁嘱咐我说,让我在你回来的时候,马上带你离开。”世德说道。

“怎么,世仁知道咱们的事啦?”小柳红吃了一惊,“是侬告诉他的?”

“不是,是徐干娘告诉他的,”世德说道,“徐干娘让他帮着联系买家,打算在你放白鸽回来后,把你卖掉。”

小柳红听罢,倒吸一口冷气,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两眼惊骇地望着世德。

世德怕吓着小柳红,提起箱子,对小柳红说道,“世仁告诉我,说你回来的当天就走,最安全。走吧,有什么事情,咱们到船上再说。”

小柳红一时没了主意,跟着世德走出屋子,到了街上,二人雇了辆车,往码头去了……

……

确信小柳红已逃之夭夭,自己多年经营的摇钱树倒下了,徐干娘心头暴怒。盛怒之下,顾不上多想,乘车直扑世仁的住处来,要找世仁讨个说法。

到了门前,那女人跳下车,一阵风似的走进堂屋。

一群年轻男女见徐干娘进来,嬉皮笑脸地迎上前来,和她打招呼。徐干娘哪有闲心搭理他们?阴着脸坐了下来,拉下三角眼,冲着一群人吼道,“世仁去哪里啦?把那个小鬼头喊来。”

世仁在里屋,知道徐干娘来找他,心里大致有了谱,好在事先有防备,心里并不慌乱,嬉笑着走了过去,问道,“干娘找我吗?”

见了世仁,徐干娘劈头就问,“侬干的好事,帮你哥哥把小柳红拐到哪里去啦?”

世仁故作惊讶,问道,“干娘这是说哪里话?你家姑娘多暂不见了?”

“侬少给老娘装糊涂,前天那小婊 子放了白鸽,就没回家,不是你哥拐走了,会是谁干的?”徐干娘叮着问道。

“干娘,这侬就对不上茬儿啦,”世仁狡辩道,“我哥世德半个月前就动身回老家了,怎么会拐走你家姑娘?这里的人都知道,不信,你问问他们。”世仁指了指房间里的一群男女说道。

“是呀,徐干娘,世德已经走了半个多月了。”一群男女帮着世仁作证。

“放侬娘的狗屁!”徐干娘发起泼来,立起三角眼骂道,“侬哥哥勾 引阿拉家姑娘多长时间啦?小柳红现在不见了,庙里拉屎,赖着鬼啦?难道她会长出翅膀飞了不成?不是侬家兄弟,又会是谁?”

“干娘把话说得太绝啦,”世仁说道,“你说我哥和你家姑娘逢场作戏,随便玩玩,我信;你说我哥要和你家姑娘做长久夫妻,我不信。好歹我哥也是官宦子弟,是有身份的人……”

“屁!”不待世仁说完,徐干娘破口骂道,“少拿官宦世家来蒙阿拉,侬哥是色中饿鬼,哪个不晓得?见了只母猪,都要上手去摸,何况我家姑娘身上有万种风 情。”

一群年轻人听了,都哄笑起来。

眼见世仁死扛着,徐干娘放开老脸,泪眼滂沱地耍起刁来,哭一声,骂一声,把一屋子人都骂了一遍,“白眼狼呀,侬个龟孙子,先前侬大师爸领侬到阿拉家里,阿拉把侬当成自己的孩子看,那会儿娘长娘短的来哄阿拉,现今大师爸走了,侬都成了气候,敢戏弄老娘了。”

见徐干娘撒了泼,一群人都收了笑,不敢再招惹她。

到底是上了年岁的人,哭了一会儿,就有些肝长气短,接不上气儿了,声音渐渐消停下来。

眼见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世仁的一个朋友过来劝道,“干娘,侬老消消气,听阿拉一句劝,这江湖上的事,总是波诡云谲的,不能光凭着猜想行事。

“侬老一口咬定,是世德拐走了侬家姑娘,可俗话说,捉贼要见赃,捉奸要拿双。阿拉今儿个指天起誓,世德确实半个月前就走了,现在侬老找世仁要人,委实冤枉了他。

“退一步说,要真是世德拐走了侬家姑娘,现在恐怕也远走高飞了,侬让世仁到哪里找人去?

“咱们毕竟是一个锅里吃过饭的,再说啦,那又不是侬的亲闺女,侬要找她,说到底,还是为了个钱字,提到钱,没有那个姑娘,咱们照样也能赚到钱,往后阿拉哥儿几个,多帮侬老做几单,不就把侬走了的财,给赚回来了?

“哪能为了一个姑娘,伤了咱们的和气,堵了咱们的财路?”

徐干娘听了,想了一会儿,觉着这么闹腾下去,恐怕也没有一个好的收场,小柳红找不到不说,还要得罪了世仁。便停下哭声,眨巴了一会儿三角眼,盯着世仁说,“要是这么说,阿拉也不再与侬计较,只是阿拉手上有一单生意,侬得帮阿拉做了,彩头全归阿拉,侬肯不肯?”

“咳,”世仁叹了一声,说道,“干娘要做生意,直截了当说出来就是啦,阿拉多暂跟干娘计较过了?何必想出这么个损招?”

“去侬个小鬼头,这次就算便宜了侬。”徐干娘回嗔作喜道,“阿拉一个姐妹,近日给阿拉说了一单生意,北江西路祥云里,最近来了个大户人家,是常熟虞山人,姓陶,父母早年去世,给她留下一笔巨款,少说也有两万多,现在存在银行里吃利息。

“那丫头今年十七岁,原是和她外婆一起住在苏州,近来苏南连起兵祸,母孙二人迁到了上海,外婆担心她初到上海,生活不便,近日雇了阿拉的姐妹陈妈照料她。

“上个月,那妮子考入了龙兴女校师范科,外婆特地给她买了辆黄包车,早晚接送她上学。那黄包车夫阿三,正是陈妈的男人,要是能把这一单吃透,少说也有二万块的进项。”

“成,”世仁说道,“干妈尽管设计就是了,阿拉都听干娘使唤。”

徐干娘听了,满心喜欢,也不再提小柳红的事,站起身来,对世仁说,“阿拉这就去安排,侬等阿拉的口信好了。”说完,扭着屁股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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