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的禁足生涯结束了，在终于可以踏出锦绣宫的那一刻，惠婉只觉得自己好像已把这一生都走完了。
从梁暮来到徽京的那一刻，到她今日解除禁足重新踏出锦绣宫，也就一年左右的时间。
可这一年的时间好像比她之前过去的十五六年都漫长。
惠婉站在御池上方长长的廊道上，看着波光粼粼的池水，恍惚间，她好像已记不起自己以前天真烂漫的样子了。
映着清凉凉的池水，对着池中的人影缓缓一笑，依然是最好的年华，依然是动人的美貌，可一颗心已经变了。
惠婉突然觉得有些累了，无论她再做什么，曾经的自己都不会回来了，低头打量自己的右腿，永远也不会是最初的样子了。
真的太累了，满心都惦记一个人很累，怨毒地恨一个人也很累，她想轻松些，不为别人，只为了她自己活得松快些。
沈贵妃就在一旁，看着惠婉盯着池水发呆，她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想说些什么，却不敢轻易开口。
沈贵妃正踌躇间，惠婉转过头来，将母妃面上的纠结神色尽收眼底。
看着这样的母妃，她突然觉得很愧疚，她不能再让母妃为她心忧了。
“母妃。”惠婉握住了沈贵妃的手，“是女儿不孝，让您担心了。女儿没事了，母妃无须再挂怀”。
“婉儿，万事有母妃在，还有你两位皇兄在。”
“母妃，父皇还在静心斋等着呢，咱们快去吧。”
沈贵妃和惠婉公主到了静心斋，就看到高全在殿门口立着。
一看到沈贵妃母女，高全立刻迎了上来，“娘娘，公主，陛下在里面等着呢，命老奴专门在这儿等着呢，快进去吧”。
看着高高匾额上龙飞凤舞的“静心斋”三个大字，惠婉公主一时间竟有些紧张。她曾经来这里找父皇很多次了，可没有一次像这次般心中忐忑，终究是她让父皇失望了。
“臣妾拜见陛下。”
“儿臣拜见父皇。”
“都起来吧。贵妃、婉儿，让你们前来是想说一下婉儿的婚事。之前行儿、明儿来找过朕，提到了赵无羁。婉儿，你可想通了？”
楚行和楚明因为惠婉的事，专门找赵无羁谈了一次，又找景庆帝说了很多。
景庆帝思前想后，赵无羁也是世家子弟，身份上也说得过去，又是自己身边信得过的人。本想直接下旨赐婚，只是想到惠婉已经有些偏了的性子，还是再问问她吧。
听到景庆帝的话，沈贵妃有些期待地看着惠婉。
沈贵妃可是见过赵无羁的，的确是一表人才，若是以往，她还是有些看不上赵无羁的身份的。可今时不同往日，行儿、明儿都觉得赵无羁不错，看陛下的样子，也是赞同的，她只盼着惠婉能转过弯来，不要再钻牛角尖。
“女儿的事但凭父皇、母妃做主。父皇，之前是女儿想岔了，女儿日后一定时刻谨记父皇、母妃的教诲。”
“婉儿，你可算想明白了。母妃真是高兴。陛下，咱们的婉儿想明白了，陛下。”
沈贵妃是真的高兴，满脸都是欣喜的笑容，笑着笑着，想着女儿一路走来也受了很多苦楚，眼泪又簌簌地落了下来。
见母妃如此，惠婉的眼泪也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见母女俩真情流露，景庆帝心中亦十分欣慰。
沈贵妃陪伴他多年，他最欣赏这个女人的就是一颗慈母心，这在皇家尤为难得。
看在她是一个很好的母亲份上，景庆帝也会多给她几分体面。
……
景庆帝的动作很快，当天将惠婉公主赐婚给御前行走赵无羁的旨意就颁了下来。
宁王府，灵犀阁。
“王爷，陛下将惠婉公主赐婚给赵无羁了。”
见楚玄没什么反应，丹青忍不住道：“王爷，陛下赐婚的旨意已经下来了。若是想毁了这门婚约，也不是没有办法。您是怎么想的？需不需要属下去做些什么？”
楚玄还是没有回答丹青，而是想到了和清沐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如今日日都能看到清沐，夜夜能拥她入眠，已是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福气。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双手上，这双手说是染满鲜血亦不夸张，他真怕哪一日上天就突然收走了这巨大的福气。
罢了，既然已经答应清沐了，放过惠婉，以后只要惠婉不再兴风作浪，他也不会去为难一个女子。
“算了，什么都不用做，随他们去吧。无忧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王爷放心，无忧为了早日娶到流风，一定会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赵温已来了徽京，一定会想方设法为赵岭奔走的。咱们等陛下想松口的时候，再让人揭出来猛虎真正的死因，看赵岭怎么脱身。不过，属下估摸着，陛下应该不会要了赵岭的命的。”
丹青的话不无道理，楚玄知道，景庆帝只是想断了赵岭承继幽州王府的可能性，赵岭的命还不看在眼里。
况且，赵岚不是还有一个未说出口的心愿在景庆帝那里存着的吗？
赵岭，楚玄在心里默念了这个令他厌烦的名字。
想到六月十三夜的杀戮之前，那个领头人说的话，赵岭竟敢打清沐的主意，楚玄是绝对忍不了的。景庆帝不一定要赵岭的命，但是他楚玄要。
“主子，在想什么呢。丹青，你和主子说什么了。”
龙鹰一进门，就见到楚玄正在发呆。
“回来了。清沐可一同回来？云起兄如何了？”
今日龙鹰是和清沐一同到昭平王府去了，每隔几日龙鹰和燕北会换着去昭平王府为梁暮请脉。
“王妃也回来了，一会儿就过来了。昭平王身子还在恢复中，没什么大碍，但还是要好好养着。主子，今日赵温去了昭平王府，一会儿具体的让王妃跟您说吧。”
“王爷，那属下就先下去了。走，龙鹰，找无忧喝一杯去。”
丹青和龙鹰下去后不久，清沐就来到了灵犀阁。
一见到楚玄，她就把今日在昭平王府见到赵温的事告诉了楚玄。
“阿玄，我一看赵温来找师兄，就先回来了。赵温一定是来找师兄求情的。别说，这幽州王可真是能屈能伸啊，礼数十足，态度也很诚恳。看见我的时候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幽州王唱作俱佳，还能屈能伸。一个赵温，云起兄应付得了。赵温已去天牢见过赵岭了，想必父皇的打算，他们父子心里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这件事不管从哪方面来说，赵岭只能认了。赵温是个聪明人，他不会逆了父皇的意思。”
“可是赵温也不会不管赵岭的，赵岭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什么事的，有句话怎么说的，‘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赵岭就是这个祸害。不说他了，我听说陛下给惠婉公主赐婚了，也是姓赵的，名字还挺有意思的。”
清沐一向是有些八卦的性子，惠婉公主才刚解了禁足，转眼间，景庆帝的赐婚旨意就下来了。
“赵无羁，御前行走，之前跟楚明一同上过疆场，后来又跟着楚明一同回徽京，也是世家子弟，不过只是旁支。赵无羁能得父皇看重，还是有些能耐的。若是惠婉能想明白，赵无羁是个不错的选择。”
“阿玄，我觉得沈贵妃纵有千般不是，但有一点谁也不能指摘，确实是个好母亲。同样的事情要是放在杜皇后身上，恐怕杜皇后是看不上赵无羁的。”
谁说不是呢，这个世上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有那么明显的区别吗？
很多都只是立场不同的人。
对他们来说，沈贵妃确实是个可恶的女人，但对楚行三兄妹来说，这个女人却是个好母亲。
“阿玄，你说惠婉会甘心下嫁给赵无羁吗？她会不会还对师兄不死心。我倒是希望她能放下的，放下了，既成全了自己，也能放过他人。这世上最不能勉强的就是感情，师兄若对她有意，那压根就不会有文滢姐姐什么事儿了。”
“会不会放下，我也不知道。清沐，若是惠婉再做出什么，不用再怜悯她。我们已经放过她一次了，没有第二次。”
“我知道，我就是有些不放心，眼看师兄和文滢姐姐的好日子就到了，怕再生出什么事端，岂不是不美。”
梁暮和苏文滢的婚期就在九月，日子越来越近，清沐比自己大婚还要激动。
原本她最惦记的就是师兄与苏文滢能不能琴瑟和鸣，自见到苏文滢后，她的一颗心算是放了下来。
她只盼着师兄和文滢姐姐顺利大婚，以后和和美美的。
……
锦绣宫近在眼前，澹台月璃却觉得脚步有些沉。
“月璃，怎么了？”澹台墨白问道。
“大哥，我不想见惠婉公主，觉得有些不自在。”
澹台墨白明白妹妹的感受，在惠婉公主没有出事之前，月璃与她就是“面上情”，后来惠婉公主性子愈发极端，月璃也就越来越不愿意理会她那么多了。
可如今惠婉公主已经有了婚约，于情于理，他们都应该来祝贺一番。
“走吧，毕竟是我们的表妹，只愿公主以后能安平康泰。”
澹台墨白与澹台月璃见到惠婉公主的时候，惠婉公主正捧着一本书看得入神，见他们来到，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
“表哥，表姐，你们来了，快请坐吧。”
今日的惠婉着实让他们吃了一惊，面上的笑意比以往真挚了许多，整个人看着也精神了不少。
“公主，我与月璃是来恭贺公主的，我们兄妹盼着公主以后琴瑟和鸣、幸福美满，公主，身子好些了吗？”
“多谢表哥、表姐挂怀，惠婉已好多了。许久未见，表哥、表姐一切安好？”
“我们很好，多谢公主惦记。”澹台月璃轻声说道。
惠婉公主心中叹了口气，她与月璃表姐自小就不算亲厚，又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如今，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说上几句话，已是难得了。
“表姐，听父皇说，等昭平王大婚事了，就该操持三皇兄与五皇兄的事了，这两日父皇已命钦天监算日子了。惠婉提前祝表姐与五皇兄白首齐眉。表哥，妹妹们都赶到表哥前面了，姨丈与姨母也该着急了。表哥人中龙凤，却不知道哪家千金有福气了。”
惠婉说起昭平王的时候，她的面色和语气都很平静，眼神也波澜不惊。
澹台墨白与澹台月璃趁惠婉不注意时交换了个眼神，二人眼中皆有一些狐疑之色。
但他们心里，又盼着这个公主表妹经历了这一系列事情后，是真的长大了，也看开了许多。
惠婉与昭平王，注定是没有结果的，再执着下去，只会苦了自己，也连累了他人。
“公主客气了，良缘自有天定，墨白的婚事一切随缘就好。看公主精神越来越好，我与月璃真是为公主欢喜。”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又聊了一会儿，澹台墨白与澹台月璃就起身告辞了。
惠婉公主知道他们二人与自己相处也不甚自在，所幸大方送客。
她不愿意再让父皇失望，也不想母妃再为自己担心，那就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