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远山在这一瞬间有点出神。
ACM-ICPC，国际大学生程序设计竞赛，他当然知道，因为当初他和叶如黛就准备参加来着——那已经是96年了。后来两人觉得年龄渐长，和一帮从高中就开始搞IOI（国际信息学奥林匹克竞赛）的特招生去竞争确实有点力不从心，也就只是了解了一下。
等结果出来后，他俩才庆幸没有参加，否则指不定会多丢脸。
只不过前世里，直到96年，才由沪市的大学开始举办国内区域赛。
现在看来，这个赛事进入国内提前了两年。
“国内区域赛由我们学校举办？”
“嗯，今年跑下来了，确定明年由咱们举办预选赛。规则按照ACM的来，以学校为单位，组成三人团队参赛。国内这次有点仓促，所以定于一月底全国预选，前三名代表国家赴美参加总决赛。”苏星河教授笑吟吟地解释道。
“才三个名额？”然后苏远山马上就回过神来。
此时才93年，ACM还没有赞助方，全靠主办方用爱发电来着……后世有了IBM这个大老板才搞得轰轰烈烈起来。
而现在，主要还是西边国家在玩，规则和规模远不如后世。
对于这个赛事，国内倒也拿过几次总决赛冠军，不过远远比不上北边——随着战斗民族加入战场，冠军基本上就没有离开过北边。
想到这出后，苏远山看着父亲，打趣道：“爸你为啥不推荐我？”
“参赛名单还没定，才组团。你确定要去？”苏星河笑眯眯地看着儿子：“我不骗你，确实所有人都希望你去。”
“……算了。”苏远山果断摇头：“没有那么多美国时间。”
ACM-ICPC采取的机制是三人团队共同答题方式，讲究的是团队默契合作，否则还不如单挑。
苏星河再次大笑，他当然知道儿子忙得天昏地暗。而且作为远芯的实际掌控者，儿子还要参加期末考试就已经够离谱了，要是再参加竞赛……
他哪有那么多时间。
苏远山想了想：“在哪集训？”
“好像是电教室……”
“那我还是去看一眼。”苏远山站起身，拿起外套。
父亲看着他，一脸惊诧：“你小子……还真是风雨无阻啊——你俩正式开谈没？”
“……就是因为不太正式，才得去看一眼。”苏远山笑着道，然后想了想又道：“其实ACM是接受赞助的，我让星海那边赞助一下总决赛，然后远芯也赞助一下亚洲赛区。”
苏远山换上鞋子转身出门。
刚出门苏远山就赶紧穿上外套，然后直奔电教室。
然后他猛地想起……似乎还有两天就是圣诞节了。然后他又想起，现在圣诞节好像还只是圣诞节，情人节才是情人节。
……
电教室内灯火通明。
苏远山在窗外看了一眼，果然叶如黛和两个男生正坐在电脑后，听着一个年轻的计算机老师在台上讲课。
苏远山仔细回忆了一下，确定了自己不认识这个年轻的老师。
看来由于蝴蝶翅膀，电科的变化确实很大，以至于自己这个电科老土着都认不完人了。
见叶如黛一脸专注的模样，苏远山嘴角便微微浮起笑意——正如叶如黛喜欢自己专注的模样，他也同样如此。
但马上他便看到旁边有个男生偷偷看了叶如黛一眼。
……！
就在这时，讲台上的老师也发现了窗外的苏远山的脑袋，老师冲苏远山看了一眼，然后用眼神驱赶了一下。
苏远山轻轻咳了一声，索性走到门口，轻轻叩响了教室门。
“这位同学，现在不是上机时间。”老师走过来开门，挡住苏远山的视线，微微皱眉道。
“老师……我们打算再组个参赛小组，李高亮教授就推荐我来观摩学习一下。”苏远山一脸的请求。
“哦？是吗？”老师狐疑地看着苏远山，不过最终还是被他年轻的外表所蒙蔽。再加上报出了李高亮的名字，老师让开了位置。
苏远山视线望去，只见叶如黛举起笔记本遮住小半个脸，眉眼弯弯，肩膀微微地耸动着。
显然，她不信自己的鬼话。
苏远山左右看了一眼，在鞋柜中找出两个塑料袋套在脚上，然后大摇大摆走到叶如黛的身旁坐下。
他看到，叶如黛身边那个男生立刻对他升起了几分警觉。
台上，老师抬了一下手腕：“你们好好思考一下这个算法思路，我半小时后回来——小叶，你多和同学们交流一下。”
“好的，高老师。”叶如黛乖巧地点头。
目送老师离开并关上房门，苏远山便推开键盘，他左手撑着脸，偏头望向叶如黛。
叶如黛也学着他的模样，右手撑着脸，然后望着他。
只不过，叶如黛的眼中全是“你这家伙这样要不得……”的眼神。
“呵呵，我其实只是来看看你。”苏远山视那两个男生为无物，呵呵笑道：“其实真要集训，找席师兄就是了。”
“席教授忙着呢，而且高老师今年回国的，之前在西边接触过ICPC，有经验。”
“噢，难怪！”苏远山笑着点头，又看了一眼黑板，发现是个简单的算法题：“对你来说不难吧？”
“……”叶如黛便有些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苏远山挠头：“呃……我还是不讨论了。”
“噗……”叶如黛被苏远山的模样逗乐了，她知道在程序设计领域，苏远山是连席教授都赞不绝口的那种天才。在他眼中，大概就没难的问题吧？
其实在被老师邀请的时候，叶如黛也曾经“幻想”过，要是苏远山也参加，那肯定冠军没得跑了，但她马上又意识到这不现实。
毕竟，苏远山那么忙。
“叶同学，我这边有个思路，你帮忙看一下？”这时叶如黛身旁的男生突然碰了叶如黛一下，同时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显示器。
叶如黛马上侧身过去，认真地看了起来。那男生坐在那，也不知道让一下位置，甚至头都不偏一下，让人不由得会误解他和叶如黛关系很亲密。
雄性与生俱来的本能让苏远山意识到，这个小屁孩在打叶如黛的主意。
他想了想，打开自己面前的电脑。
在叶如黛和那个男生的轻声讨论中，苏远山打开C++，很快便把算法实现。
作为一项以创造力为主的智慧竞赛，ICPC主要还是考验选手的算法和程序设计能力。
由于现在是初级阶段，还没有形成后世大量的题库，因此它对选手的综合能力更加看重。
“黛儿，帮我看看呗。”
百无聊赖中，苏远山见叶如黛终于讨论完毕，冲叶如黛笑道：“我也有点思路。”
“……”叶如黛哭笑不得：“小山哥，别闹。”
不过话虽如此，她还是侧身过来。
苏远山站起身：“你坐。”
“嗯。”叶如黛坐下，很快便被苏远山的代码吸引。
以至于，当她觉察到苏远山把手放到她肩膀上时，她迟钝了两秒才回过神来。
她身躯微微一僵。
片刻后，苏远山的声音在左边耳畔轻轻响起。
“黛儿，宣誓一下主权，同意就点点头。”
叶如黛咬着唇，心跳加速得犹如一万头小鹿在蹦跶。
“快点头……”
“……”叶如黛咬了咬牙，迅速点了一下头，然后马上转脸望向苏远山。
苏远山松开手，拉了一根凳子坐到她身旁，歉意地道：“其实我也想找个好日子，然后好好准备一下……但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也不错，就是没准备礼物。”
“……看来席教授说得没错，他说你喜欢瞎胡闹。”叶如黛脸红得几欲滴水，双手握在一起，轻轻瞪着苏远山。
“他才瞎胡闹呢。”苏远山见叶如黛紧握的手，他忍住了去拉过来握在手心的念头：“你知道我有点忙……”
叶如黛看着苏远山削瘦的脸庞，想到他告诉自己每次都喜欢给自己分享他在做什么——譬如他在设计CPU了，又譬如他谈下晶圆厂了，还譬如他试验进度到什么程度了……
也多亏了是自己，要是换个女孩子，哪有心思听得下去？
一念至此，叶如黛便眉眼含笑，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的，所以也就没打扰你。”
“别，你要打扰。我……”苏远山视线越过她的肩膀，落在两个充耳不闻的男生身上，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尊重一下两位小男孩。
他抓过叶如黛的笔记本上开始写字。
“我不希望等我忙完了，然后喜欢的人弄丢了。”
叶如黛心中暖暖的，她睫毛眨动着，也拿起笔在下面写着。
“傻，不会的。”
“你说的，我记住了。”
“嗯！”
……
苏远山终究还是没有留下来。
毕竟还是得照顾一下两个小电灯泡的感受。
借着考试的这几天，苏远山倒是正儿八经的和叶如黛谈了回恋爱。只不过面对他要把她带回家的建议，叶如黛是打死不从。
她甚至告诉苏远山，不要给苏教授说——不然她以后见了苏星河教授都没办法打招呼了。
当时苏远山就大笑着告诉她，苏教授已经知道了，并且对她很满意。
而且他还告诉她，别说父母，天王老子都管不着他喜欢谁。
在一片初雪中，日历翻过十二月。
1994年终于来到。
元旦节，苏远山陪着叶如黛去看了一场电影，然后便各自忙着自己的事了。
一月十号，CES国际消费类电子产品展览会的第一天，苏远山接到了来自王锐的电话。
电话中，王锐告诉他，西门子和摩托罗拉均展出了多语言手机——包括中文。
同时，摩托罗拉（大陆）也正式宣布，将在TJ建立一座专门用于手机生产的生产厂。
……
远芯会议室内。
苏远山，陈静，小舅张克，远芯市场部总监万永亮，以及移动通讯设备事业部的市场部经理高明成五个人齐聚一场。
王锐代表远芯前往拉斯维加斯参加CES国际消费类电子产品展览会，主要还是继续向西方市场展出和推广远芯的手机和基站系统。
“MOTO推出中文机我能猜到，毕竟他们在传呼机上吃了个大亏。但西门子也跟着抽风，我是没有料到的。”
张克笑道：“主要是快过年了……他们这么一搞，我们年都过不了。”
“是啊……”苏远山揉着眉心。
真刀真枪地和西门子和MOTO干，他当然不怕。
但任何事物的发展，都要考虑到历史的进程。
不到三年，远芯便迅速地崛起，说白了也是利用了历史的进程——远芯的每一项技术都精准无比地卡在了前进的路上。
但现在，历史的车轮终于滚滚而来。
前世没有远芯，因此所有的国外企业才不管你中国人认不认识单词，手机一律都是英文版——爱买买，不买滚。
因此，都到千禧年了，才出现第一款全中文手机。
坦白说，这真的是对目标市场的用户极不尊重的表现——对比就是霓国，在霓国，想进去，你要没日语版本，那就等着扑街吧！
于是苏远山便忽略了这一点，他下意识地认为，这些国际巨头依旧会傲慢如初。
现在巨头们给他好好上了一课。
这意味着，远芯手机的最大依仗——“中文系统”的优势，将荡然无存。
然后，直面巨头的远芯，将体会到历史进程的威力。
——相比过去，虽然远芯在某些领域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但依旧无法改变目前主流的认知，即：进口货就是好。
随着改革开放，随着无数人睁开眼睛看世界，无数人也认识到了国内和世界的差距。
这种差距，挺绝望的。
也挺让人下跪的。
坦白说，前世的苏远山也跪过——面对彼时在所有领域全面领先的、唯一的超级大国，跪才是正常的。
当然到了后面，有些人站起来了，有些人则长跪不起了。
现在，摆在远芯面前的难题就是，要如何叫醒下跪的那些人。
——说白了，就是“国产”认可度。
陈静翻着手中的文件，停到其中一页，她看了一眼苏远山，沉声道：“根据去年九月份的品牌认可度报告，整体来说，国外品牌的认可度超过百分之九十。”
“在远芯涉及的领域要稍好一些，就BP机市场来说，众芯BP机的认可度只比摩托罗拉低18%。至于VCD市场……由于我们处于垄断地位，没有可参考性。不过根据走私进来的索尼VCD价格都赶上我们的产品来看，索尼的品牌认可度对我们是碾压性的。”
“除了品牌认可度，我们的产能也还不够，就算想打价格战都不行。”今天才从特区赶过来的高明成道。
“我们不能打价格战。”苏远山马上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