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遥挂半边残月,为这片苍凉大地染上一层银色,不知何时,这仿佛静止的世界,已然风起云涌。狂烈的气流在呼啸,大地好像有着轻微的震感,碎石在地面上跳动起来,随即被大风刮上高空。四围飞沙走石,砂砾石子砸在面庞上,生疼。
陆之谣此刻多么想冲到前面去,把那个人拉回来。她多么想说,不要斗了,咱们回家吧,我不要你再扛着全世界在身上。如果那个挡在所有人前面的人真的有三长两短,她无论如何也承受不起。然而这些话她不能说,她必须咬着牙关挺过这一场不知能否赢得的战争,这是一场非赢既死的战争,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和空间。
她的阿狼,再强大,也不过是一个女人,在她心里,永远都是那样一个深情到近乎痴傻,温暖到近乎让人流泪的女人。她是那么爱这样一个女人,只想和她平静又幸福地过着小日子,什么强*力,什么神魔拜服,什么三界统一,统统与她们无关。事情究竟为什么会发生到这样的地步,她真的不明白,难道这样微小的愿望,都不能实现吗?诸天神祗,果真是死光了啊……
然而这个世界所有人的生命,都被这个女人扛在了肩上。如今她们仿佛被塞入了死胡同,进退不得,挡在前方的是巨大的险恶,身后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阿狼和阴邪盘古到底说了些什么,她没有在意,也或许他们什么也没说。战斗就在那样突兀的状态下发生了,单凭陆之谣等人的目力,是看不清他们的战斗的,二人都是操控空间的高手,空间能力的对抗,难以用肉眼去解读。战斗一开始,二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原来的位置。
四周的狂风愈加肆虐,黑沙满目,几乎要将她们掩埋。陆之谣勉力站起身,将精神状态极差的红狐扶起,扯着嗓子对前面的墨法和冰儿说道:
“咱们得找个地方躲躲风沙。”
前方的墨法已经撑着大刀站起身,陆之谣隐约看到她点了点头。冰儿抬起手挡在眼前,顶着狂风走到阿娘身旁,帮着阿娘搀扶住红狐,墨法跟在后面护着她们,一行四人向着远处的一座巨石风化形成崖窟走去。
陆之谣和冰儿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后方散落躺倒在地上的雪迹大妖们。白鹤、青雀、录姡、黑子、卯兔还有雪月,她们一个一个,不顾一切地挡在自己前面的画面历历在目,陆之谣眼中溢满了泪水,被大风吹得飞扬洒落。
“你们先送红狐过去,我去把大家也接过来。”说罢,转身就往回走。
“我也来帮忙。”墨法说道。
“冰儿也要帮忙。”
陆之谣苦笑了一下,道:
“一起来吧。”
人数众多,在场四人中,红狐精神状态极差,双目呆滞,怎么呼唤她都没反应,也不知到底怎么了;墨法力量所剩无几,已然很是虚弱;冰儿虽然并无受伤,力气也足够,可也不能一次性带着那多人走;陆之谣也没有那个能力。要想以最简便的方法将这么多无法自主行动的人一次性运到较为安全的地带,三人很是思索了一会儿。最后冰儿想出一个法子,让陆之谣在地面上铺一条冰路,然后做一条冰船,将所有人放到冰船上,滑着走。
这方世界虽然干燥,却并非毫无水分子,陆之谣耗费很大的力气,总算是造出了一条体型巨大的冰船,接着大家合力,将昏迷不醒的众人全部放入冰船。冰船温度很低,长时间躺在上面肯定受不了,好在这只是暂时的。
接着,陆之谣在前面领路,一边走,一边铺冰路,冰儿和墨法在后方推着冰船沿着冰路滑行。待到一行人好不容易到达崖窟,三人已然灰头土脸,回头望去,洁白的冰路和冰船也已沾满了尘土,变得灰扑扑了。
将昏迷的所有人送入崖窟,陆之谣高高悬着的心才算微微落下一点。但此刻,她最担忧的人正在进行着一场看不见的危险战斗,她一点忙也帮不上,只能在相对安全的地带保护好自己,不让她担心。陆之谣知道躲进这里没有用,进来也只是为了躲避风沙,她知道,躲藏这种事根本骗不过阴邪盘古,不知什么时候,阴邪盘古就会找到这里来,他的目标人物可都在这崖窟之内。
但她愿意去相信阿狼会胜利,她渴望着,出现在崖窟外的那个身影,会是那个熟悉的身影。
靠在崖窟粗糙的石壁上,三人难得获得了短暂的喘息时间。陆之谣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不知何时塞进去的纸巾,掏出一张,向着冰儿招了招手。小姑娘立刻就凑了上来,陆之谣拿着纸巾帮冰儿擦去脸上的灰尘,一边擦着,一边不知怎的,泪就下来了。
“阿娘…”
冰儿见阿娘哭了,蔚蓝的大眼睛里也蓄满了泪,带着哭腔道:
“阿娘不哭,冰儿逗您开心。”
小姑娘试图去做鬼脸,结果憋了半天,自己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陆之谣简直哭笑不得:
“你这傻丫头…”
这么说着,又掏出一张纸来帮她擦眼泪。小姑娘直往阿娘怀里钻,陆之谣紧紧抱着她,抚着她温软的发,还有头顶那一双狼耳,她爱极了这双狼耳,这双耳朵是这世上她最重要的两个人独一无二的象征。
“我的傻丫头,你怎么就长这么大了呢,阿娘…阿娘都没好好看你长大…”
“阿娘……冰儿以为,您把冰儿忘了…呜呜…”
“怎么会呢,阿娘怎么会忘了,就算了一时想不起来,也总会有想起来的一天。你看,阿娘现在就想起来了。”
墨法默默地看着母女俩流泪相拥,不知为何鼻子也酸了,她无父无母,与兄长一道自双极中诞生,可以说是盘古一手创造出的神祗,盘古就是她的父母。但是,人类的亲情,她一日都没有体会过,她虽然敬重兄长,却也并非是那种孺慕之情。忽的想起阴邪盘古的话,大约说得是三界本身就是错误,生存在三界中的所有生灵都是错误代码,应当被抹除,这个世界需要清零重来。她虽然知道这是不对的,但此刻亲身体验亲情的动人之处,才真正发自灵魂地觉得,阴邪盘古所说的话,是多么的冷漠可怖。
这个世界是残酷的,但也是美丽的,不论在世间挣扎着还是幸福着,这都是属于每一个生命自己独特又珍贵的历程,任何第三者,无权去剥夺。当这个世界被创造出来时,就不再存在对错。
“放心吧,一切都会过去的。生命女神告诉过我,盘古大神在初创宇宙之后,曾说过这世间冥冥自有定数,一切的走向在创造之初就已确定,这一点即便是他这样的创造者,也无法掌控。这个世界,不会完蛋。”
泪眼婆娑的母女俩表情一致地看着墨法,墨法就这样莫名红了脸,一时有些语塞。她难道说了什么很难为情的话吗?怎么这样看她?
冰儿从阿娘怀里伸出手,拉住了墨法的手臂,然后一拽。墨法也没有反抗,就这样被冰儿的手臂搂住,三个女人抱作了一团。
墨法脸上的红晕更浓了,就听冰儿道:
“虽然你说的话总是很难懂,但你真是个好人,冰儿喜欢你。”
墨法浑身抖了一下。
“噗…”陆之谣实在是忍不住了,面上还残留着泪水,却笑了出来,真真是又哭又笑,脸都花了。
这一刻,陆之谣在心中祈祷:天啊,如果这世间还有更强大的神明存在,请求你看看我们吧,不要让这样一群可爱的人,断送在这一场毫无意义的战争之中。
三人相拥了片刻,缓缓分开,经此发泄,压在众人心头的巨大压力有所缓解,信心也再次重燃起来。冰儿细心地帮阿娘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和污渍,又拿了纸,去帮墨法擦脸,墨法急忙红着脸道:
“我自己来,自己来就好。”
冰儿却不干,仿佛对帮人擦脸这件事产生了兴趣,偏要帮忙擦。墨法无奈,只得顺从。于是冰儿那张绝世美颜就在墨法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那双天真的蔚蓝眸子,不染任何尘埃,剔透明净,有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吸引力,墨法就这样看痴了,面上的红晕始终未曾下去,仿佛泥塑一般。
那晶莹的红唇,饱满诱人,是个什么味道,好想尝一尝…应该…很好吃……
陆之谣本没在意这两个人,她在查看昏迷中的其余人。都是爱干净的漂亮姑娘,她实在不忍心她们这般脏兮兮的。青雀、卯兔、白鹤、录姡、黑子、雪月,一个一个,她都认认真真地将她们打扮干净,也都仔细检查了她们的伤势,好在,都还活着,身上也并无缺损,只是都受了很严重的内伤,本源力也被吸耗一空,状态非常虚弱。最后查看雪月的时候,发现她状态似乎比其余人要好上不少,也有转醒的迹象,不由得又是一阵欣喜。
最后,她看了看红狐的状态。红狐其实并无受伤,但是她受到了巨大的精神打击,妲己的死,似乎触动了掩埋在她精神之海深处的开关,现在的她,似乎感受不到现实世界,双眼是空洞的,行动像是木偶,任人摆布。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代表着她精神深处的极致幻境能够发动。
她叹了口气,却忽的听到冰儿“嘤”的一声,她疑惑,回头看向洞口,就看到墨法单手抵在冰儿后脑勺,已经张口将冰儿的双唇含入口中,自家女儿与墨法的初次接吻的场面,就这样完全地落入了陆之谣眼中。
陆之谣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移开视线,没有再去看。心里数万头羊驼在奔腾,那一刻陆之谣的心里是崩溃的。
冰儿却一把推开墨法,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剔透的蔚蓝眸子里满是疑惑和惊讶地看着墨法。
墨法突然回神,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一张俊脸红得像是熟透了的龙虾。慌忙道了一句:
“我去外面守着。”
然后就落荒而逃。
“阿娘…她亲我…”冰儿泪眼婆娑地对陆之谣道。
“嗯…呃…”陆之谣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阿娘……”
“没关系的,她喜欢冰儿嘛,所以…”陆之谣焦头烂额,支支吾吾。
“就像阿母亲阿娘那样吗?”
陆之谣:“……”
孩子,你快别再说了。
陆之谣内心崩溃简直无以复加,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她脑子里忽的闪过什么,她一时间没能抓住。再次抬眼去看冰儿,小姑娘此刻撅着嘴巴,耳朵耷拉着,把自己蜷成一团,一副委屈的小模样,好似哪家受委屈的小狗。
陆之谣盯着女儿的双唇看了一会儿,忽的一拍手道:
“哎?你俩为什么没有粘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