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处场景依旧在本市,一处名为周家角的胡同巷。
剧中,此处是作为凶杀案酒店后头隔着一条街区的住宿民房间的巷子,现实中所有外景并不连接,但电影通过剪辑会把所有场景都串联在一起毫无违和。
凶手在意识到被警方锁定后跳了酒店窗户,逃进了巷子,最后被男主郑峰擒住。小说家徐芒也参与了追堵,他不仅想帮忙抓住凶手更想第一时间知道对方是如何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获取了他未发表一字的作品。
陆骁合上剧本,酝酿情绪。
“卡,”副导的声音传来。
场务也大声喊话表示暂停,听了对讲机里的要求后又匆匆忙忙跑向廖旭说:“廖哥,秦导说这条不过,再来一遍,刚才风大吹起的衣服挡脸了。”
“没问题,”廖旭道。
现在拍的是廖旭扮演的郑峰抓人把凶手摁倒在地,前一条就拍了近两个小时,这一条也已经是第五遍,而在郑峰擒住凶手后便是衔接的徐芒上前也摁住人,气喘吁吁说一句“我抓到他了”融入了些许诙谐,但镜头得一个一个拍。
江泽收回视线,问陆骁:“等下就轮到你了,台词记住了吗?”
他比陆骁还紧张。
“这话你已经问好几遍了,我真记住了,”陆骁反过来安慰他,“你放轻松一点,不然我倒背给你听?”反正这场戏他就一句话,记不住才怪。
江泽:“那倒不用。”
负责化妆的老师也时刻注意着拍摄进展,廖旭的镜头一过,又给陆骁补了补妆。
陆骁已经待命三个小时,作为常年蜗居在房间面色苍白营养不良的小说家来说,他平时阳光清爽的形象要不得,但也不用多浓的妆,朴质素颜再往憔悴了画就行,可耐不住他怕热一次次擦汗,再薄的妆都擦没了。
“陆骁,”副导喊他。
陆骁立马站起来,赵鸿彬领他到镜头处,指着巷子里的一处矮墙作说明:“等下你就站上面,先跳到杂物堆有个缓冲,然后再往下跳。”
“好,”这是剧里场景,因徐芒没有追人的体力,所以只能绕近道抄小路外加翻墙。
“跳下来后注意下镜头,会拉一个近景,”赵鸿彬解说很到位,并且亲自示范跳下来的动作,“像这样,看到了吗,镜头会在这儿,但你别直视大概给一个三分之二的侧面。”
说到镜头,摄影组的人已经把机器都推了过来。他继续指导:“徐芒这个人物常年不见光不运动,体弱,所以你要表现出他非常吃力的样子,跳下来时手还磕了,需要有点表情,但这幕不用多耽搁,起来后就接着追人,懂了吗?”
“懂了,”陆骁把话一一记下,所有动作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机器到位,摄影组准备就绪。
他爬上矮墙朝赵鸿彬示意:“我准备好了。”
“ok,”赵鸿彬点头,对着对讲机道,“这边可以了。”
对讲机的另一边是注视着监视器的秦州,一句开始,赵鸿彬退出镜头外,等场记员报过镜头便大声道:“3、2、1,开始!”
陆骁按照刚才的指示,从矮墙上往下跳,先落脚在墙根处堆积的杂物上,再跃落到地面。
不出意料,他第一条过不了。
秦州觉得他动作不够到位,于是拍了第二条、第三条重拍的次数越多被挑的毛病也越多,不是情绪不够急切就是吃力的样子显得太假,又或是跃下那一刻太轻巧。
时值夏日,头顶骄阳。
他第二十次从墙上跃下,豆大的汗珠也顺着鬓角滑落,嘴里轻撕了声,因手“擦破皮”而皱起眉头,抬手查看的瞬间对镜头露了大半侧脸,随后他站起来就跑,随着副导一声“卡”才停下。
菜菜急忙撑伞跑上前为陆骁遮阳。
午后日头西斜,正好打满巷子,光是站着看的人都已汗流浃背,更别说是一遍遍重复着翻墙拍戏的人。
“陆哥,你赶紧喝点水,”小涛拧开水杯盖子递上。
陆骁喘着粗气,接过杯子大口灌水,目光却一直凝视在赵鸿彬脸上,副导表情没松懈就意味着他这一条又没过,还得重来。
果然,赵鸿彬对着对讲机道了声好后走向他,说:“还得再来一条,前几条秦导都说你感情不到位,体力弱是表现出来了,但还差点意思。”
“好,我再接再厉。”
“行,那你先休息一会儿,我看你累得也够呛。”
赵鸿彬指向一旁的休息躺椅。
大约是看到他动作,明白副导在说什么,对讲机里传来冰冷无情的话:“先别休息,保持这个状态再试一条。”
秦州发了话,哪有人敢不从。
陆骁咬牙切齿,将水杯往助理手里一塞,大幅度动作让里头的水也打晃溅了出来,心里唾骂了秦州上百遍。
老说差点意思差点意思,听着总觉得像故意公报私仇,但转念一想,魔鬼导演出了名的严厉,拍他电影几乎每个人都受罪,这么一想应该是一视同仁。
自己开解了自己,他重新爬上墙头。
“90场21镜,”场记员报数。
随着一声开始,陆骁跃下矮墙,日头晒得他有些晃神,先前副导说他体力弱翻墙吃力这点已经表现出来,实际他不是演出来的,而是真的没体力,谁跳二十遍墙还能精神奕奕?
何况平时没有健身的爱好,体能是真菜。
不带停歇跃下杂物堆,陡然眼前一黑,接触地面的瞬间脚崴了,因为脚崴,导致身形倾斜,原定的动作手掌撑地面变成了手肘磕地面,这下当场见血。
而副导不喊卡就意味着秦州不喊卡。
没叫停,就得继续演。
他咬牙爬起来崴着脚向前跑,直到出镜头,那声“卡”才降临。
监视器后。
廖旭也搬了把椅子坐在秦州身旁观看,陆骁很努力,每次指出的不足处都会尽力去改善,而且真实的体力不足的状态也越来越接近秦州想要的效果,然而拍戏是真很折腾人,尤其在秦州手底下。
他为陆骁说好话:“我看这条不错,怎么也能达到你心里预期的八十分了,你看他手还”
啪!秦州手里的剧本砸在桌上,沉着脸起身绕过监视器。
周围人一震,知道导演要骂人了,顿时鸦雀无声。
机器摄像头还对着陆骁,监视器里,男助理小涛扶住他,菜菜帮他卷起了左手的衬衫袖子,江泽则招呼了随行的医护帮忙处理伤口。
几个人都围着陆骁。
而最后迎面走来那位让在场人员崩紧了皮,凉薄眼底氤氲愠怒,秦州上来就是对着陆骁呵斥:“你脑子在想什么?”
陆骁也来气,压着火说:“抓凶手。”
“你是警察吗?”秦州质问。
这话让陆骁一噎,真问倒他了,他的确不是警察,抓凶手不是他的义务,可是这场戏不就是小说家帮忙抓凶手,所以脑子里不想着抓凶手还想着什么,他有些茫然。
秦州面色越发冷然:“是不是水喝多了漫进了脑子?”
这个陆骁能回答,犹如军人报数:“不是!”
江泽胆战心惊,真怕他们再吵起来。
秦州也不打算只是数落他而让拍摄的进度一直停留在原地,提醒说:“你现在是徐芒,你要担心万一抓不到人作品泄露心血白费怎么办?想想剧里背景!我是白写了吗?你为什么要帮忙抓人,你的一切出发点是作品!而你的眼神告诉你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不是每条都没有满意的点,但每条都有不足的瑕疵,补了这儿漏了那儿,那些满意的部分都不能集中到同一幕镜头。
这是让秦州非常火大的地方。
陆骁醍醐灌顶,想起了小说家一心想逮住人的初心。
而且徐芒遇到了写作瓶颈,不知道笔杆下的案件下一步该如何推进,他没有真实的杀人经验,而正巧有一个人按照他幻想的手法来杀人,所以他急切想知道瓶颈之后对方会怎么想怎么做。
他把作品当命。
而他演着演着,因为太累把初衷给忘了,现在回想,自己眼神里可能除了觉得疲惫没多少担忧焦虑的心情在里头。
“按照上一条的状态,我要你把情绪带上来。”
江泽想帮陆骁说几句,起码休把伤口处理完,还没开口,陆骁便道:“明白了,我可以马上接着拍。”虽然很累,但他心里的斗志没灭,不信自己真拍不出一条能让导演满意的。
“准备!”秦州冷喝。
摄影、场记、补光人员也立马再次进入拍摄状态。
这次,陆骁总算是过了。
之后是今天白天的最后一个镜头,他跑向已经被廖旭摁倒的凶手跟前,同样摁住对方,大喘着气说抓到人,由于嗓子干得冒烟,说话时句子没连贯卡了壳,原想这条也需要来n次,没想也过了,意外之下,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不错,挺好的,他这人就喜欢真实状态,不是为了演而演,”廖旭把他突然明白的说了出来。
陆骁从满是疲惫的表情里挤出笑容点头。
不过还不是松口气的时候,晚上还有夜戏。
徐芒因成为凶杀案头号嫌疑人而被便衣刑警盯梢,晚上跟踪他到面馆,在徐芒吃面时,面馆内有两名男子拌嘴动手,一男子撞上他,塞了纸条说知道凶手是谁,而这是陷害嫁祸他的开始而已。
为了这条镜头,陆骁晚上没吃晚饭,就怕到时吃面吃不下。
“陆骁,你真不吃啊?”
剧组发了盒饭,助理已经帮他领了过来,并且掀开了饭盒盖子,段悦南、江泽、菜菜和小涛,甚至连廖旭也坐在他这桌。
段悦南直盯着他饭盒里的蒜香排骨问。
拍戏很辛苦,导演很严厉,但伙食方面不错,定的小镇上最好吃的一家饭馆,排骨做得那是一绝。
但陆骁意志坚决:“我不吃。”
“行,你不吃我吃,”段悦南不客气,“反正天气这么热,你不吃放到半夜也得馊。”
廖旭劝道:“多少还是吃一点垫垫,万一你拍一两条就过面条消化又快怎么办,晚上饿了可没东西。”
江泽也说:“我打听过了,这镇上晚上九点超市关门,夜宵摊都没有。”
陆骁还是那句话:“不吃。”
然而事实是,他晚上根本不会饿,甚至呕吐得厉害。
半夜11点收工,别人都陆续回了,他还抱着面馆里的红色水桶呕吐。
“呕——”
这是吃面吃多了,一碗面吃两三口是绝对没问题,但是二十几条镜头下来,每碗面都吃上两三口那是要把他撑死的节奏。
江泽一边帮他顺背一边递纸巾给他:“你说你,吃面就吃面,那么大口干吗,你可以小口小口吃嘛。”
他吐得眼睛发红,双手撑住膝盖,弯腰对着水桶。
“怪我晚饭没吃,头两碗面”他断断续续说,“我是真饿了,早知道晚饭的排骨我也吃两口,反正都要吐,不差那点。”
“你说秦导也是,不让老板换换口味,光给你点”
“打住!”陆骁抬手,赶紧止住江泽,他现在一听见那碗面的名字也想吐,“你可千万别说”
“老板,来碗猪脚面打包。”
背后有道声音响起,这声音在片场是令人瑟瑟发抖的存在,不是秦州还能是谁。面馆花钱租了场地,也请了老板留下配合拍摄需要来做面,材料准备得很充分。
“哦哦,好,除了猪脚面其他不要?”老板才收拾了碗筷不着急走,有的是时间。
秦州照着老板的话重复:“只要猪脚面其他不要,”又说,“猪脚面里多加点葱,猪脚煮烂一点。”
“呕——”陆骁又吐了。
丫的姓秦的王八羔子,一定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