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夜色苍茫,风拂枝叶,簌簌影动。
陶曜将车子停到了车库,孤身一人漫步在月色之下。
陶曜很喜欢在月夜散步,他很享受这种宁静祥和的氛围,最重要的是,抬头眺望明月的时候能勾起他许多的回忆。
历经岁月更迭,明月依旧高悬九天。
明月本无情,只是一代代的诗人骚客赋予了它太多的情感,这些情感又牵扯出了另一些情感,宛如不断交织的丝线,最终织成一张天罗地网,网住了他们这些凡夫俗子。
都笑世人看不穿,可他纵使身为妖,也一样为这“情”之一字所困扰。
想到这里,陶曜负手而立,对月长叹了一声。
这一声叹息尚未彻底消散在风中,凌冽的剑意已向陶曜袭来,逼得他不得不向后撤去。
这一剑来得又狠又快,可陶曜先前却不曾察觉丝毫生人的气息,想来是对方屏息凝神,不让杀气外泄,只待这出其不意的一击。
轻云蔽月,复又散去。
少了浮云的遮挡,月光重新洒落,照亮了这片天地,也映出月下两人的面容。
“是你?!”待看清对方的面容,陶曜的神色霎时从戒备转为惊讶。
月色之下,少女右手持“剑”,直指陶曜,气息没有丝毫的紊乱。
陶曜惊讶不为其他,只因眼前的少女是他不久前才见过的,也是张莺时常提起的。
他记得,她的名字是子卿。
“真巧。”陶曜笑着同她打了声招呼,仿佛之前刺他一剑的不是她,而是无关紧要的旁人。
子卿在知道对方身份后,只把这当成是先礼后兵,凝神戒备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我们之间是不是有误会?”撇开张莺不谈,陶矅自问没有得罪她的地方,不明白她为何要趁着夜色偷袭他。
“你是妖非人。”子卿言简意赅,戳穿了他的身份。
陶矅听她言辞直接,且说得分毫不差,心中不免意外。
可转念一想,陶矅又不觉惊奇了。
凝草叶为剑,而又以气驭剑,此等剑术怕是要苦练十年。
“你是修行之人?”陶矅问,心中却已有答案。
“是。”子卿承认得干脆,剑尖直指对方,丝毫没有休战的意思。
“你何必如此提防我?”陶矅不解,纵是非我族类,他也没做出什么可诛的事来吧?
“你接近张莺有什么目的?”既然对方问了,子卿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把来意说明。
这一问倒是把陶矅给问明白了。
“原来你是担心我会对她不利。”陶矅笑着摇了摇头。
“你笑什么?”子卿不解。
“我笑你以偏概全,管中窥豹。”陶矅言语犀利,丝毫不怕得罪子卿。
莫名其妙被怼了,还是用两个成语怼的,子卿的火气瞬间就上来了。
“就你读书多,给我说人话!”子卿威胁似的挥了挥手中的“剑”,不料这些草叶却在她挥舞的瞬间四散开去,变回了一地落叶。
以气驭剑,气乱必败。
子卿恨恨地往这些草叶上踩了一脚,碾压出“咯吱”的轻响。
惹怒子卿后,陶矅脸上的笑容更甚,“我之前所言,字字句句都是人话,不知你哪句没听明白,可要我再解释解释?”
“你——”子卿强忍住爆粗口的冲动,用力地深呼吸了一口气。
陶矅不急不躁,静静站在原地,等她平复情绪。
等她呼吸平稳后,陶矅开口:“我接近张莺并无不良居心,只因她是我爱慕了两世的人。”
爱慕?两世?
子卿没想到陶矅接近张莺的理由会如此纯粹,甚至比当今社会中的某些婚姻更为纯粹。
“那她也是两世都钟情于你吗?”
子卿无心的一问却让陶矅的表情变得苦涩了起来。
虽然他可以选择用谎言来编织一个美丽的故事,但他不愿用虚假的感情来打动眼前的少女。
“你错了,她虽然两世都钟情一人,但那人却不是我。”陶矅神色黯然。
“不是你,那难道是——”子卿想到了行衍,张莺的青梅竹马。
“不错,一切如你所想。”月光下,敛去笑容的陶矅,他的面容是如此的苍白,蕴藏愁绪的双眸就连月华也不能彻底照亮。
故事中,有主角自然也有配角。
爱而不得的痴情人,这就是陶矅在故事中扮演的角色。
“你——”子卿欲言又止。
她想问的,其实早有答案。
陶矅的存在便是最好的回答。
“你有喜欢的人吗?”陶矅忽然问。
“啊?”话题转得太快,子卿一时没反应过来,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陶矅却像是没有看到子卿的茫然,转而抬头凝望起空中的皎月,半晌后缓缓开口说道:“如果有,记得怜取眼前人。”
怜取眼前人。
子卿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身影,不过短短一瞬便消失了。
不不不,不可能的,不要胡思乱想!
子卿压下心头的慌乱,目光重又移回陶矅身上,“依我看,你这第三世也悬了,不如早早放弃,回你的妖界另寻芳草如何?”
听了子卿的建议,陶矅只是摇头苦笑,“从我还是院中一株桃树时便心悦于她,等我能化形后便一直在寻她的转世。至于妖界,我已有百年未回,就连如今的妖界之主是何人也不得而知。”
“你已有百年不曾回妖界?”子卿愕然。
人居人间,妖处妖界,而他竟为一人飘零至今,其中孤苦又岂是旁人可以理解的?
“百年算什么。”陶矅以手抚心,“有时候我甚至庆幸生而为妖,能让这颗心跳得比凡人更久,久到我有足够的时间来打动她。”
“可你若只为一己私心纠缠她,这对她来说真的是幸福吗?”即便同情陶矅的经历,但身为张莺的朋友,子卿还是忍不住质问他。
“可就目前为止,她并没有明确的拒绝我。”
“那是因为张莺她——”
“我知道。”
陶矅打断了子卿的话。
“我知道她是个温柔的人,这一点从未变过,我也不想利用这份温柔去伤害她。”
“那你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邀请她?”
“所以说,”陶矅轻笑出声,“你还是个单纯”的姑娘啊。”
“什么单纯不单纯,想说我傻就直说!”子卿见识过陶矅的话术,一点也不想被他拐着弯嘲讽第二次。
“嗯,那我就直说了,你真的很傻,傻到让我羡慕。”这是陶矅的真心话,他确实羡慕子卿的率真无邪,羡慕她尚不知情为何物,不会为情所困。
子卿不知道陶矅真正的意思,只这一个“傻”字便让她有挥拳揍人的冲动。
“好了,不开玩笑了。”看出子卿情绪激动,陶矅抬手以示打住,“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子卿才不想欠他人情,免得动摇立场。
“那好,你自己回去吧。”陶矅也不坚持,说完后又伸手指了指地上的落叶,“还有你带来的垃圾记得捡一下。”
垃圾,什么垃圾,那是她的兵器好不好!
虽然现在它们确实成了一坨垃圾。
等等,不对!
“别故意绕开话题,我们继续之前的!”
“之前?我们有说什么吗?”
“你找打吗?”
“哈哈。”
陶曜发现,惹这个小姑娘生气还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
“我会放手的,只要她亲口对我说。”陶曜的语气虽是云淡风轻,可这却是他今夜最真诚的话语之一。
不过,他所指的放手仅仅是这一世罢了。
若有来生,他必然还会全力以赴。
“此话当真?”子卿半信半疑。
“当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陶曜郑重许诺。
“好,如果被我发现你再死皮赖脸地纠缠张莺,下一次我可不会故意刺偏了!”说完,子卿伸手一挥,散落在地面上的落叶重又凝聚,不过这次却没再化为利剑,而是聚成一团,被她稳稳地托在了掌心。
\"垃圾箱走到底右转,扔的时候记得看一下分类标签。”陶曜好意提醒。
“知道了!”子卿扭头就走,一眼也不多看这个惹她生气的臭妖怪。
待子卿的背影彻底融入夜色之中,陶曜伸手从风衣口袋中拿出了手机。
「陶先生,你好。请问你有时间吗,我和我的男朋友有事想和你当面说清楚。」
这是他不久前刚收到的短信。
果然,这一世也到别离的时候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