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京城,一座极其普通的宅院外,或豪奢或雅致的各『色』马车,将小小的巷子挤得满满当当。
阵阵欢声笑语越过低矮的院墙,清晰可闻。
附近的居民来来往往,望向宅院的眼神中,满是艳羡。
谁曾想这个普普通通的年轻道士,居然一步登天,成了天京城中的大红人了。
一群衣着华贵的俊彦围成一团,一身道袍的齐紫衣居中而坐。
天京城的秋天,齐紫衣正春风得意。
两次入宫讲道,让这位来自衡阳城外寻真观的年轻道士,声名大噪。
连带着,他的那些故事也都被一一挖出。
孤身入云梦大泽,斩通玄境野修,以一人之力拯救数百人。
太守青眼,楚王亲自接见,泼天富贵唾手可得之际,却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再加之其生得一副绝好皮囊,一时间,当初衡阳城中那满城看紫衣的盛况,竟隐隐有在天京城重演之势。
果然如这样的人物,即使在这天京城也是如锥处囊中,其末立见啊。
望着面带微笑,气质不凡的年轻道士,许多人心中都生出这样的想法。
宅院的大门外,一老一少,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在门口站定,身上所穿,赫然也是道士冠服。
望着满满当当的马车,高大的道士张陵笑道:“道子,看来你这位齐道兄的确不凡啊。”
少年道士张道子点点头,没有言语。
“客人就要有客人的礼数,你去跟门房说一声。”张陵吩咐一声,张道子点头应下,朝着院门走去。
随着齐紫衣地位骤升,顺理成章地请好了门房仆役这些,而这些见势极准的门房,很快就『摸』清了这个院子的主人如今是个什么档次,鼻孔自然而然地朝天扬起。
听了张道子的话,门房斜眼一瞥,轻哼一声,“什么地肺山人肺山的?没听过!齐真人还有贵客,你们一旁候着吧。”
张道子点点头,“那请问座椅在哪儿?”
门房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座椅?你想得倒美啊,门外边站着去!也不瞧瞧自己那穷酸样!”
张道子虽博览道藏,但到底是个久居山林的年轻人,何时受过这等羞辱,双拳骤然握紧,眼看就要动怒,张陵缓缓走来,伸手拍了拍张道子的肩膀,然后笑看着那名依旧倨傲的门房。
只见门房大剌剌地坐在椅子上,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手指微曲,看似放松地放在桌上,轻轻叩着桌面。
张陵微微一笑,从袖中掏出一颗散碎银子,走上前,松开手,银子无声落入门房的掌心之中。
“二位道爷,里边请。”门房瞬间笑着站起。
将二人带到门内的一间小房间中,门房笑着道:“二位道爷请在此喝茶稍歇,小的这就去通传。”
待门房走远,张道子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师父,“师父,我们为什么要给那个无耻小人送银子?”
张陵呵呵一笑,“那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硬闯?或者显『露』修为直接进去?再或是亮明身份,等齐紫衣来接?”
“为什么不行?”
张陵伸出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桌面上画了一大一小两个圆圈。
他指着小的那一个道:“这是修行者的世界。”
然后再点着那个大的圆圈,“这是世俗的师姐,也是世人说的山下。”
他伸出手指,从小圈子里牵出一条水线引到大圈子中,“我们既然决定了入世,那就要慢慢习惯用世俗的规矩去解决问题,这种转变要彻底、要全面。这就是为师在天京城给你上的第一课。”
张道子恍然大悟,连忙躬身受教。
齐紫衣在接到门房通报的第一时间,便立刻从那场令他愉悦舒适的谈局中脱身出来,稍带匆忙地去往张陵和张道子所在的房间。
“不知观主大驾,紫衣
有失远迎,还请观主见谅!”一推开门,齐紫衣便恭恭敬敬地行礼致歉。
地肺山上清观,在道教各支之中,地位很高。
张陵也起身寒暄,并且在齐紫衣的陪伴下去往歇息之处。
张陵笑着道:“有事先忙,自家人的事稍后再说。”
齐紫衣面带歉意,“都是些京中权贵,得罪不起,观主和张道友见谅,紫衣去去就来。”
等齐紫衣走远,张陵问道:“道子,你觉得你这位齐道兄如何?”
“彬彬有礼,气度不凡,很是不错。”张道子对齐紫衣的表现很是满意。
张陵没有直接回答张道子的话,而是问道:“齐紫衣在京中好不容易打开局面,我们此刻入京,且在教中地位又高出他许多,难免有种摘桃子的感觉,若换做是你,你会由衷地开心?”
张道子若有所思,张陵接着道:“看事看人,不要看表象,而是要找到隐藏在表象之下那些根本的脉络,那样才不会被『迷』『惑』,被欺骗。”
他『揉』了『揉』张道子的脑袋,笑着道:“这是第二课。”
齐紫衣匆匆走出房门,转过一个屋角,原本微笑的脸『色』,瞬间阴沉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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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云城的城门口,云落冲慕容承拱拱手,“慕容大人不用送了。这两日,承蒙照顾,铭记在心。”
慕容承笑呵呵地点头,礼送到城门,已经足够,再多,就过了。
对于大人物而言,对度的把握尤其熟稔。
“那就此别过,希望一切顺利。”
“一切顺利。”
云落轻夹马腹,一甩马鞭,踏尘而去。
慕容承定定地望着那抹远去的青『色』,扭头看着身旁的儿子,“刘家的人都盯好了吧?”
慕容克点点头,“放心,自打大供奉前两日确认了他的身份,他就一直在我们的控制中。”
“机灵点,别被他发现了。”慕容承还有些不放心。
“是。”慕容克点头应下,他也望向云落远去的身影,脑海中却闪过陆琦的绝『色』姿容,可惜,自己虽然在这幽云州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那样的人仍旧不是自己可以觊觎的。
慕容克很有自知之明,这是他的本事,也是他的幸运。
在幽云城,还有另外的人,也在看着云落远去。
君渺渺静静站在城外的一片密林中,在她的身前,还有一位紫衣男子负手而立。
等瞧见云落和早早等在城外的陆家二人会合,一起远去,紫衣男子转头看着君渺渺,面『色』不善,“你没有执行我们的命令。”
君渺渺神『色』平静,“平康使大人,男女情爱,毫无道理可言,又岂是渺渺想拿就能拿得到的?”
“你在教训我?”紫衣男子的神情更冷。
“渺渺不敢。”君渺渺微微躬身。
紫衣男子冷哼一声,“别以为有昭穆使护着你,就可以任『性』妄为。”
“渺渺不敢。”君渺渺依旧是那句话。
紫衣男子看着君渺渺那副冷冷的样子,面上隐现怒容,木叶山的真正掌权者有三位,昭穆使、义阳使、平康使,并称木叶三使。
这位紫衣男子,正是木叶三使中的平康使。
在木叶三使之下,才是圣子和圣女。
命令君渺渺去接近甚至『迷』『惑』云落也是他的力主,而如今君渺渺把事情办成了这样,又岂能让这位素来心胸不宽的平康使心中恼怒。
可恼怒归恼怒,他也不可能将君渺渺一巴掌拍死,在他看来,君渺渺也正是知晓他不敢把她如何,这才能如这般坦然。
想到这儿,平康使就更恼怒了。
可最终也只能扔下一句“自己回山反省!”恼恨而去。
等紫衣男子消失,君渺渺幽幽一叹,木叶山圣女,听起来风光无两,个中辛酸
,却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木叶山圣子和圣女已有数百年传承,而且是难得的血脉相承。
圣子和圣女结合,第一胎男『性』则为下任圣子,女『性』则为下任圣女,然后由木叶三使从天下遴选一人,补齐另一位。
这二位结合之后,便会诞下下一任的圣子或圣女,以此往复。
君渺渺就正是被这一任昭穆使从民间寻来的圣女,同时也就意味着,她一定是会和如今的木叶山圣子皇甫烨结合。
这跟她个人的喜好,完全无关,哪怕皇甫烨是头猪,她也要和他延续木叶山的血脉。
君渺渺转过身,通灵的白鹿悄悄出现在身前,拿头轻轻蹭了蹭她的手,君渺渺落寞一笑,骑上白鹿,飘然远去。
君应有语,渺千山暮雪,万里层云,只影向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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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云落等人离开幽云城不久之后,两匹快马抵达了风扬城。
那名被派去锦宁州的信使,终于回转,同时带回了一位刘家使者。
如今已经全面主持靖王麾下所有情报事务的邓清先将那名信使单独叫道一旁,“据说你已经走了好些时日,为何到今日才返回。”
信使并不认识邓清,有些犹疑,迟玄策及时现身道:“邓先生如今负责所有情报,一应事务邓先生问什么答什么,不得有任何隐瞒。”
信使知道迟玄策的身份,连忙跟邓清道歉,邓清并不在意,让他赶紧回话。
“我到了锦宁州之后,就一直试图联系刘家主事之人。先是直接去刘家府中,可连门都没进去,只好拿着王爷赐下的财物去疏通层层关节,耗费许多时日。没想到前两天,兴许是风声传进了刘家人的耳中,刘家家主刘师古亲自接见了我,在我将王爷的书信呈给他看了之后,他便派了这个使者跟着我一起回来了。”
邓清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了,下去休息吧,回头自有奖赏。”
信使兴奋地点点头,躬身告退。
“绿耳先生有何看法?”迟玄策问道。
邓清看着他,“这么奇怪的称呼,你还真一直叫啊,就叫我邓老哥就好。”
迟玄策也嘿嘿一声,“等哪天绿耳先生不叫我迟先生的时候,我再改口。”
“好了好了,迟老弟,行了吧。”邓清笑着道:“这个事情有些奇怪,咱们还是先听听那个使者说什么吧。”
迟玄策点点头,和邓清一起去往主厅的后堂偷听。
主厅中,那名使者正侃侃而谈,说着刘家的雄厚实力,以及对将军府遭遇的同情,希望与靖王殿下划州而治,刘家可以相助靖王肃清幽云州所有敌人,并且不觊觎幽云州一寸土地和财富。
刘家的要求只有一个,靖王日后不攻伐、不干涉锦宁州。
裴镇端坐上首,静静听完,“使者辛苦,且先下去歇息,如此大事,且待我们商议后决定。”
使者躬身道:“那是自然。不过临行前,家主有言,还请殿下早做决断,否则他也难以弹压族中众人,届时事情或将走向另一个方向。”
送走了使者,邓清和迟玄策从后堂出来,前厅中,崔贤和郑轩也在。
裴镇环顾一圈,“诸位,怎么看?”
众人各自说了想法,大意都差不多,皆是觉得刘家的条件很好,可太过优厚,可能有诈,同时也没有说明到底是何种支持,难免给人一种空口白话之感。
裴镇摇了摇头,“各位所言都有道理,但还有一个更大的道理。”
众人疑『惑』,裴镇沉声道:“云落替我去了幽云州甚至还有可能会去锦宁州,不管刘家所言是真是假,是陷阱还是馅饼,我都得等到云落回来,再做决定。”
迟玄策轻声道:“哪怕错失这个绝世良机,或者得罪刘家也在所不惜?”
“对。”裴镇斩钉截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