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一五
和狐迦乐成婚后的日子,过得比唐今想象中的要稍微忙碌了一些。
虽然她指望着下半辈子就靠吃软饭养活自己还有家里的小妹了,但毕竟担了个王后的名头,有些王后责任之内的事还是得做的。
都说了。
吃软饭也是需要付出努力的嘛。
等到唐今终于空闲下来一点,能够随便跑到王宫外头去溜达了的时候,阿林也跟学堂里的同窗们打好了关系。
狐勒兰人没有陈国人那般爱舞文弄墨,但王都之内也是正儿八经开设有学宫学堂的。
如今阿林也是跟王室有牵扯的人了,进的自然就是王都之内最好的一间学堂——不是只招收权贵子弟的那种贵族学宫,是招收普通百姓,但师资力量也极为出色的一间民间学堂。
当然,这间民间学堂的背后是不是真的没有一丁点什么大人物的手笔,就不太清楚了。
反正狐迦乐说了,如今还会在那些贵族学宫里读书的都是些小废物,被一群迂腐顽固的老贵族教着,以后长大了也会是些大废物……
他话说得很毒,但唐今还是信他的,就让阿林去现在的民间学堂上学了。
这间学堂中的学子大都是狐勒兰本地人,阿林生得一张异国面孔,即便周围有人知道她是王后的妹妹,空降入学的时候也还是不太受欢迎。
但过了两月唐今再去看她,她就已经能跟周围人打成一片了。
看她那么开心地在同龄人间说笑,唐今也觉得高兴。
一高兴,她出宫去看阿林的次数就更多了。
新婚不过半年,深夜,第不知道多少次独守空房的狐迦乐额角爆出了青筋。
没过两天,唐今接到了一个特殊的任务。
王都附近有着七万护城兵,狐迦乐让她去试着带一带。
“我?”唐今有些讶异地看着身侧躺着的狐迦乐,“我不会带兵。”
她虽在兵营里待过,但最高也只是当了个普通副将而已,平时管管操练,剿匪之时一马当先冲在前头……
让她当兵还行,唐今自认没有什么帅才。
天气热了,即便宫室内摆放有冰盆,人也还是难免燥热。
狐迦乐侧躺在床榻之上,上身一件无袖底衫,腿上一条侧边开口的松懒灯笼裤,手臂、小腿乃至大腿,大片肌肤都暴露在外。
虽然知道狐勒兰这边民风比较开放,夏日男男女女都穿得比较少……
但唐今也还是第一次看他穿成这样。
那莹白似玉的肌肤,就贴在柔顺光滑的绸缎之下,凭空生出几分柔凉,但再往上看,就催得人生热了。
听了唐今的诧异,狐迦乐的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疲惫,“我之前那个三弟,任命了他自己的人去管那七万人,我回来之后当然就把那人给换了,现在这七万人没有主将,一直都是我自己管的……”
他偏过脑袋,按在太阳穴好像很是头疼,“可是最近事太多了,天气还热……我管得头疼。”
看他面色都有些发白了,唐今皱了皱眉,伸手过去把他脑袋搬到自己腿上来,慢慢给他揉着额头,“不能找别人吗?”
狐迦乐掀开眼皮幽幽看着她,“我不信别人。”
唐今还不说话,他就冷哼一声,“算了,你就看我头疼死好了。”
说着,冷着那一张脸就要起身。
唐今赶忙把人抱回来,“我帮你,我帮你……但我管不好的话……”
她手一扶过来,狐迦乐就顺着她的力气靠回她怀里去了,看见她面上忐忑,狐迦乐也缓和了嗓音:“我先教你,你试着管,要是不行,我人就在宫里,你直接来问我不就行了?”
唐今还有些纠结,可看着怀里那巴巴看着她,面色苍白好像真的不太舒服的狐迦乐,心头一软,还是答应了:“行,那我试试吧。”
狐迦乐唇角愉悦地扬了起来。
唐今看他笑,也无奈跟着笑:“头还疼吗?”
“当然。”
“那我再给你揉揉?”
“嗯。”
唐今便又按上他太阳穴,给他慢慢揉了起来。
只是没揉多久,唐今察觉到什么,抬起手一看,手心里正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色粉末。
她看了一眼还躺在她腿上,直勾勾盯着她脸瞧的,面色苍白的狐迦乐。
狐迦乐也看到了她手心那些白色面粉。
他倒是一点心虚都没有,还眯了眯眸子,“我不头疼到脸色发白,你就不帮我管了?”
唐今叹了口气,“帮,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帮。”
狐迦乐唇角笑意更深了。
……
一开始,得知唐今要作为主将去管那七万护城军的时候,阿林还很是替她高兴。
这可是除了王宫禁卫外,最接近王的军队。
王宫禁卫也不过数千人而已,身处王都的王,其生命安全真正是依托于这七万护城军的。
狐迦乐现在将之交给唐今管,几乎就是把自己的王位、自己的性命都交给了唐今。
狐迦乐能这般信任唐今,阿林当然替唐今感到高兴了,一下子,之前对狐迦乐的微妙不爽、微妙不顺眼都好了许多。
不过也没有好多久。
随着唐今来找她的次数越来越少,甚至连着一个多月唐今都忙得没空来找她,而她又十分不巧地听说了唐今经常因为这七万亲兵的事经常跟狐迦乐同行后。
虽然没有证据。
但她就是觉得那个王八蛋淫魔把军队交给阿姐,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跟她争抢阿姐呢。
醒悟的当天夜里,阿林就在家里默默磨了一整晚的小刀。
不过明白归明白,这次,她倒也没有再去找阿姐把阿姐的注意力抢回来了。
其实她一直在担忧一件事情。
从陈国到狐勒兰,换了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她有对自己未来的规划,明白自己以后要做什么——可是阿姐呢?
阿姐从来没跟她说过自己以后要去做什么。
只是成为王后吗?
这或许很好了。
可阿林又总觉得这样不好。
王后,王后。
即便把它当作一份寻常职业来看,它也太过依托于其后的“王”了。
阿林不信任他人感情,所以她总是担忧。
担忧哪天,那个淫魔突然就不喜欢她阿姐了呢?
对方是王。
喜欢阿姐时或许是一件好事。
但如果哪天那个人变了,不喜欢她阿姐了,甚至开始讨厌她阿姐……
届时阿姐又该做什么呢?
这一切或许是她杞人忧天,可阿林却总是止不住那种担忧。
未来是谁都说不准的,人心就更是虚浮,除非她能亲眼看着阿姐幸福地过完一生,否则她是怎么都撇不下这种担忧的。
而现在。
阿姐能接管那七万亲兵……就算是为了自己的王位,或许那个人以后也不会轻易变心,对她阿姐不好吧。
就算是变了心,只要阿姐能牢牢将那七万亲兵握在手里,那个人也不敢对阿姐不好的。
现在,阿林的担忧能稍稍散去一些了。
……
自幼时失去父母后,阿林在这世上能毫不犹豫信任的,就只剩下了一个人。
而在临终之际,她能信的,终于又多出来了一个人。
从陈国来到狐勒兰后,她一直吃好穿好,好好地养着身体,可或许是少年时期损耗的身体机能实在太多太多了,尽管她很努力地去活了,可终究,还是要比她阿姐更早一步地走了。
意识在那几天里是昏沉的,她在黑暗中挣扎了很久,终于有一刻,神台清明。
床边,她的阿姐坐在床边,静静注视着她,而其身后,就是她一直都有些微妙不爽的那位姐夫。
这么多年了,其实她也知道,这位姐夫并没有那么讨厌。
她看他不爽,只是一直都在像个孩子一样,讨厌他分走了阿姐的爱而已。
但现在她很庆幸。
这许许多多年,在亲眼见证过一切后,她终于能相信对方了。
她庆幸。
她走之后,阿姐不会是孤单一人。
苍老干燥的唇瓣微张,明明刚刚被喂过水,可喉咙里不知为何还是有一种干燥的疼。
“阿姐……”
嘶哑的一声,唤得床边垂头的阿姐看向了她。
静静对视,没有话语,只是那双浅色的眸子里蓦然滑下一行泪。
落在床边的手掌被抓住。
印象里,阿姐的手明明一直都是暖的。
今天却好冷,好冷。
“阿姐……你,不要,哭……”她断断续续地从喉咙里挤出话来,用仅剩不多的力气去握紧阿姐的手,“我,很开心……很开心的……”
她想告诉阿姐,她这一辈子过得很开心,很幸福,就算现在要走了,也是不疼的,没有痛苦的。
清醒不久的意识又开始变得昏沉了,舌头莫名变得很僵硬,好像说不出她想要说的这些话来了。
泪水从渐渐浑浊的眼中流出,流过眼角苍老的痕迹,没入灰白发间。
她握紧了阿姐的手,“阿姐,你要……好,好好……”
阿姐啊。
我多么遗憾,不能陪你走到最后……
阿姐啊。
我好想,下辈子,还要……还要……
“啪嗒。”
豆大一滴泪水轻轻砸在了那只干瘦苍老的手上。
是有温度的。
是热的。
可是……
落在她的手背上,却如一阵烟般,轻轻散了。
桑林愣愣地往上看。
那是模糊不清的一片雾,朦朦胧胧聚在一起,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可是看一眼桑林就知道,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嘴角也忍不住扬起来,那只干瘦的手朝着那道影子抓过去。
“阿姐、阿姐——”
指腹贴上一片雾水一样的凉。
阿姐抓住了她的手。
那朦胧的五官也逐渐变得清晰。
不是那双浅色的眸子,而是另一双,同为浅色,却晕满泪水与柔和的眼睛。
“阿林。”她的阿姐颤着声音轻轻地唤她。
……
“我想要阿林活。”
“我想要阿林开心。”
“我想要——”
“继续陪着阿林。”
即便她看不见,也并不知晓,我一直就在她的身边。
房间里的其他人早已离开,唐今静静看着那两道白色的雾影相聚、团圆,然后一同离去。
看了许久,她再去看床上老者时,对方已然闭上了双眼,唇角含笑。
唐今的视线慢慢落到了她因为苍老而又变回了纤瘦的手腕上。
红色的手绳早已被磨得没了亮色,这些年里还断过两次,又被重新接上。
唐今将那条手绳摘了下来。
走出房间时,等在门口的狐迦乐看向她,良久,也没说什么,只是过来牵住了她的手,继续往前走去。
那三条灰旧的红豆手绳搭在一起,像是永远不会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