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楠初来乍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年月的官府、流寇、绿林等多如牛毛,任何一方,都不是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能得罪起的,还是把身上的疑点先遮掩过去,再从长计议吧。
赵楠心里拿定主意,起手施礼道:“阿弥陀佛!施主,我乃五台山带发修行之人,千里迢迢前往洛阳白马寺,只因埋头赶路,迷失方向,才误撞宝地,求借宿一晚,叨扰店家了。”
说完,躬身深施一礼。
闻听赵楠是修行之人,还要借宿一晚,酒保哪做得了主?
“借宿之事,需经我家掌柜点头应允方可,请大师稍候,我这就去禀报。”
酒保回罢礼,进门来到柜前,面对掌柜的,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心里极是矛盾。
如实禀报,但赵楠的穿着打扮明显不像修行之人,若他识人不慧,给掌柜添麻烦,掌柜知情后定会斥他办事不牢,扣罚薪资。
反之,又怕大师真的是五台山修行之人,弄巧成拙,被掌柜认为自己识人不清,砸了饭碗。
酒保患得患失间,掌柜的连声追问:“水生,何事吞吞吐吐?如此失态,是又惹到哪位客官不快了?”
掌柜的立起身来,他人高马大,穿一件蓝布长衫,国字脸,浓眉大眼。本性淳朴善良,知恩图报,重情重义,除了爱钻钱眼,其它没毛病。
掌柜责问,酒保赶忙道:“非也!与小的无关。”说着拱手躬身,据实一一禀报。
听说竟有如此怪异之事,正在大堂吃饭饮酒的几名食客也停止了闲谈,和掌柜的一起出门来看个究竟。
几人出得门来,拜见赵楠,无不暗暗称奇,奇哉怪哉,此人的扮相果然奇特,无怪乎酒保惊慌。
赵楠知众人所虑,不等开口相问,就主动施礼道:“各位施主,修行之人不打诳语,小子一路上晓行夜宿,一则贪图赶路,二则少有镇甸,无法常常洗理,头发疯长,衣袍破烂,方落得今日这般光景。”
言罢,又起手施礼!
众人听赵楠如此解释,倒也能说得通,常有方外云游中原的和尚,也是这般怪异,蓬头垢面,衣衫不整。
掌柜的眉目皆笑:“原来是大师到了,久违,久违啦,里面请。”
好歹没有被人识破身份,扭送官府,堪堪蒙混过关,赵楠暗自松了一口气。
自大唐至今,佛教在中原深得朝廷和民间的尊崇,佛门弟子众多,寺庙分布甚广。
正好借助佛门的名头,先有地方住下再说。
否则,身无分文的他,少不得露宿街头,被人当做贼寇给收拾了。
赵楠在客栈大堂坐下,掌柜的招呼酒保,端上来一碗米饭和几碟素菜款待。
赵楠再次谢过掌柜,把手头的塑料袋随手放到了身边的凳子上,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
“噗”,他差点吐了出来,这什么玩意儿,太难吃!
少盐淡味,犹如水煮,难道没有盐,也没有食用油吗?
他又尝了尝其它几个菜,皆是如此。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赵楠懂。
可实在是难以下咽,他就喊酒保过来问道:“请问施主,宝方的菜肴何以都如此寡淡无味,油盐酱醋都不放吗?”
“大师,本店虽然不大,在县里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了,”酒保听闻,不无自豪的解释道,“我家大厨,以前也曾在东京最大的酒楼狮子楼端茶倒水,有过一些见识,大师怎么把小店说的一无是处?”酒保说完哼了一声,以示不满。
赵楠听了沉默不语,原来东京最大的酒楼也一样是这种少滋没味的水煮菜。
“可能是这几天我嘴淡无味,误会了,店家休要见怪!”赵楠回道。
“没事没事!”酒保深施一礼退下。
赵楠纳闷,盐铁为朝廷所控,暂且不说,此地自古盛产大豆,油菜籽,怎么炒菜没有一点香气呢?
他带着疑问,吃着无色无味的饭菜,随手撕开了一袋面包放到桌子上。
“嘶!……”
看到三面金黄一面赤红,还撒着芝麻的面包,大堂里吃饭的客人和跑堂的伙计,甚至掌柜的也惊动了,一群人大声惊呼着,围住了这袋面包瞪大眼睛仔细观察:
此物包装精美,外表圆润,色泽金黄,一股香甜的味道扑鼻而来。
赵楠拿出来几个,掰成小块儿分散给众人品尝,还特意给了掌柜的一整个。
众人品尝着,惊叹不已,纷纷说这是天上瑶池才应有之物。
掌柜的则细嚼慢咽,酥香柔软的口感、甜蜜的味道,经得起各种口味的挑剔。
只觉得似腻还成爽,才凝又欲飘,玉来盘底碎,雪到口边消。
好似醉酒一般,含着美味的面包,如醉如痴,不能自拔。
良久,掌柜回过神来,眼珠一转,觉得此物如果能在自己的店里推出,不用多久,自己的小店就能迁往东京,并在寸土寸金的汴梁城占得一席之地,最终会成为享誉东京美食界的杠把子。
想到此,掌柜起身对张南深施一礼道:“大师,小老儿自负对美食颇有研究,可如此美味却是平生仅见,不知大师可否讨教一二。”
“施主,既然你有此意,先放下此事不提,你先说一下宝方的饭菜,因何形同水煮。”赵楠略一沉思,已然明白了掌柜的意图,随即摆摆手道。
掌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被赵楠问懵了:寡淡?我们祖祖辈辈吃了多少年了,本店也算得上是当地味道最好的一家,你却开口就说形同水煮,这分明是鄙视我等没有见识,没有吃过美食啊!
这……这,还能不能愉快的谈话了?
“不敢相瞒大师,小老儿走南闯北,对美食美器也算有点见识,”掌柜看着天花板,悻悻的,“虽说从未见过大师手中的绝味,本店的菜品也不敢比肩东京的几大酒楼,但我自信,即使差,也差不太多。”
话到此,赵楠完全明白了,原来整个中原都是这种水煮菜。
看来,只怕是从今往后,他没有口福,尝到大宋的美食了。
世上唯有美食不可辜负,没有了美食,穿越的人生有何意义呢?
赵楠陷入了沉思……
“施主,小子在庙里修行,一日三餐豆油必不可少,我在宝方的菜中似乎并没有闻到一丝豆油的香气,却是为何?”赵楠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问掌柜的。
赵楠心想,中餐炒菜的灵魂便是食用油,一定要想方设法先把豆油推广开来。
食用油,才是美食之源啊!
没有食用油,一切美食将无从谈起。
这也算是他穿越过来,给大宋百姓的第一个福利吧!
当然,这也是为了安利赵楠自己,他太嫌弃水煮的饭菜了,入口都难,更别提下咽了。
“大师,你有所不知啊!本地产的大豆,只能制作豆腐、豆面等一般食材,我没听说过大豆能榨油的。”掌柜连连苦笑。“要是大豆能榨油,那大豆我们家家户户都有,岂不是都不用食大麻油了?”
“再说,日常用的大麻出油都很少,就连点灯都不敢敞开用,大师说的豆油,家家户户都能用上吗?”掌柜蹦出来一串问题。
赵楠故作沉吟不语状,一旁的人憋不住了,七嘴八舌道:
“如果大豆能榨油,不仅我们能吃到可口的饭菜,还能卖掉一些补贴家用,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我很想尝尝豆油啊,只是大豆真能出油吗?谁会榨呢?”
“大豆油一定比大麻油香吗?也不一定吧?”
“大豆出油如果太少了,那也不合算。”
众说纷纭中,有人称赞,也有人质疑,莫衷一是。
人群之中,有一个气宇轩昂,读书模样的年轻人静静的听着、沉思着,似乎有话要说,却始终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这一幕早就赵楠看在眼里,他故意停顿不开口,就是想着此人定会问些什么,坐等抛砖引玉。
读书之人的见解必定有独到之处。
赵楠沉思不语,书生模样的人走了过来。
他长得玉树临风,五官俊郎,相貌堂堂,眉目间洋溢着一股风雅之色,浑身透着难以掩饰的文人仕气。
他向赵楠深施一礼:“大师,学生姓寇名准,进京赶考途经此地,能冒昧问一句吗?”
赵楠看着彬彬有礼,举止得体的寇准,暗想这是什么鬼?刚穿越过来就遇到了未来的宰相,诚天不欺我也!
此人就是日后反对朝廷南迁,力主真宗亲征,挽救了大宋王朝,大名鼎鼎的名相寇准。
赵楠微微颔首施礼:“平仲,有话请讲。”
“大师……萍水相逢,何以知道学生的字号?莫非,是家父的金兰手足?”寇准神情一震,颇感惊异。
“当然不是,你想多了,我只是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而已。”赵楠毫不谦虚。
他的确也不必谦虚,其实他熟知上下五千年。
寇准熟读《春秋》,崇尚孔孟之道,当然对赵楠的话一笑而过,只是再相问时,他言语间明显有一丝失落感。
他觉得赵楠有点疯癫,吹牛都吹上天了,自古以来,吹牛者都难成其事,豆油十之八九也不靠谱,只是眼前之人过过嘴瘾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