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意走在所有人的最后面,两个的影子被路灯拉得长长的,
也是这样的夜,少年像只高贵优雅的小天鹅,语喧闹的网吧格格不入,那是蔺泽君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
她记得在最热的午后,他坐在车站外的花坛上,带着震撼人心的好看,跌跌撞撞的闯进她的生活。
她记得在那个星光璀璨的夜,他自然而然的接过她手里的塑料袋,两个人并肩走在回基地的路上。
那时候,DXC的那个廉价出租屋对于她来讲,还并不是‘家’。
“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蔺泽君想了想,蓦地轻声打破沉默,学着自己当时的模样,将脊背挺得笔直,一板一眼儿的背道:“笑响点亮了四面风,轻灵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
秦疏浪好像也随着她说的话,渐渐回想起了那段,当时看来不太美好,现在想起却又觉得十分好笑的记忆。
“中路蹭兵,两头猪换。”秦疏浪抿了下唇,学着自己当时气急败坏的模样,演小品似的,轻声应和着她。
蔺泽君猛地没绷住,脸上的表情一松,笑出声来:“我当时就想问你,你怎么不去抢?”
“可抢不过你。”他撇过头,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嘴上却若无其事的回答着她。
她的瞳孔里,有着他想要的明天、后天、大后天...有着他想要的未来。
并肩而战的日子里,愿意为了她的大放异彩,而收敛起自己身上的光芒;愿意为了她的情绪平复,而对着她亲手揭开自己的伤疤。
每一件看似平凡的小事里,都有着他的身影,也是这些小事,一件一件的累积起来,告诉所有人,这个少年是DXC的中单选手秦疏浪,而不是OST的金贵少公子秦疏浪。
...
“我今天不在状态,先休息了。”淡金色发少年看着屏幕上,升起的那个灰蓝色的Defeat,摘下耳麦,随手退出了账号。
说完,便踢开电竞椅,起身准备离开,他最近好像又瘦了,那件本就宽松的针织衫,套在他身上,居然比之前还要松快一些。
KR的训练内容是排位赛中,所有人依次轮着用不同的英雄,即今天第一局用了这个,第二局就要换另一个英雄,且必须保证每一个该位置的英雄都被使用到。
沈华菱每一次,都会把左轮猎手库洛特,放到最后一个使用,而每一次用到这个英雄,沈华菱总是会因为状态不对劲,而导致整局比赛失利。
中单昌庭看了眼淡金色发的少年,拦住了想要说什么的上单小胖子庄屏,点了下头:“好好休息。”
林琳藏在下面的手,紧紧的握成了拳,KR一直以来都是他们四个的KR,哪怕成了队伍里的ADC,她也从始至终,都是那个多余的人。
KR是四缺一的KR,也是四等一的KR,只是他们缺的那个人,等的那个人,都不是她而已。
沈华菱走后,身边的其他三个人,也都安静的自顾自的收拾着东西,没有任何一个人开口说句什么。
彼此像是陌生人似的,巨大的训练室里,只能听见,间或物品接触桌面,或是电竞椅的轮子摩擦地板的声音。
不对,他们彼此之间,可不是什么陌生人,林琳木着张脸,目光幽远的看向了一片漆黑的窗外。
深夜可真是个好东西,拯救了多少失意的人。
辅助许侑嘉走在其他两个人身后,在路过林琳时,他踌躇了会儿,还是对着她浅浅的笑了一下,轻道了句:“早点儿休息。”
...
蔺泽君第二天,是被架在座位上,强迫着和以沈华菱为首的四位小兄弟,一起排位的。
天知道,对于蔺泽君而言,与她这位青梅竹马的重逢,是多么的尴尬且难堪。
她变成了一个,连从小一起长大的沈华菱,都认不出来的不良少女。
但不管她再如何抗拒,至少沈华菱是打心底里开心的,他翘着嘴角,用力的揉着她的脑袋,亲昵的唤她‘君君’,就像小时候那样。
第一次一起排位,除了更加深刻的认识到沈华菱的猥琐走位,和其抢人头的高超技术以外,给她最深印象的,要数那个烫着锡纸烫,右耳挂着小银耳环,手指上也套了不下五六个指环,却规规矩矩穿着校服的中单。
听沈华菱叫他昌庭。
昌庭是个不折不扣的喷子,从头喷到尾,喷对面、喷游戏机制、喷英雄技能,除了队友,好像就没有他不能喷的。
喷出的话,倒不是国骂这种自降身份的。
而是头头是道,上通天文下达地理,被他喷的人,好像分文不值、一无是处,蔺泽君听得,都想替对方挖个地缝钻进去。
喷子不假,但到底算个好喷子,分敌我那种。
后来沈华菱告诉她,昌庭除了是个喷子,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学霸。
而沈华菱的御用辅助许侑嘉,则是昌庭的亲亲同桌。
昌庭对于蔺泽君的加入,一开始说不上赞同或不赞同,一张死人脸毫无波动;许侑嘉倒是和善的对她笑了笑。
许侑嘉这个名字,听着有点儿像个女孩名,但其实却是个长相格外秀气的少年。
听闻是四年级跳了一级,六年级又跳了一级,所以要比他们小上两岁。
蔺泽君认识他的时候,他满打满算,刚刚过了十二岁生日。
...
和沈华菱带领的四人组五排上分,效率高的一批。
从最开始的赶鸭子上架,不情不愿,到后来的默契值稳定攀升,五人的关系,似乎也越来越亲近了起来。
沈华菱鬓角的刘海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用彩色的一字夹,打着十字别了起来,看上去意外的好看。
这一做法,似乎是为了迎合她当时,颇有些奇形怪状的审美,比如她用来系头发的那堆,五彩斑斓的头绳。
而她的座位,也从万年打不动的靠边儿通风口处,改成了随意一处,有着五台连机空位的地方。
...
他们队的上单,是个口袋里装满小蛋糕的小胖子,叫庄屏。
他和沈华菱常一左一右的,坐在蔺泽君两侧。
所以哪怕网吧环境再不好,气味再难闻,蔺泽君的鼻尖处,萦绕的总是甜甜的乳酪蛋糕味,以及淡淡柠檬洗衣液的气息。
庄屏嘴甜,最擅长拍她马屁,拍得她有一阵子常常不顾节奏的往上路跑,为了这,还引来沈华菱很长一段时间的不满。
蔺泽君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至少在遇见沈华菱,以及同沈华菱重逢之前,都是这样的。
...
庄屏妈是个烫着时尚羊毛卷的中年女性,保养的十分不错,穿着也十分体面。
虽然庄屏和他们吐槽过,自己亲妈就是个全职家庭妇女,但和其他同龄人相比,显然庄屏妈不仅在气质上略胜一筹,在打扮上也是下猛了功夫。
算不上乌烟瘴气,但在家长眼里,绝对被百分百妖魔化的黑网吧里,在一群毛糙发型中,找寻一朵精致羊毛卷不要太容易。
何况沈华菱同学天生眼尖心又细。
越过蔺泽君,一手稳稳的摁在自己面前电脑桌上,作为支点;一手提溜着庄屏的衣领,将他猛地拉到电脑桌下。
他高挑起眉梢一句“你妈来了”,把庄屏卡在嘴里的一句骂咧,硬是狠狠的噎了回去。
许侑嘉侧了侧脸颊,飞快向着网吧入口处瞥了一眼,然后转过半个身子,老成的叹了口气,对着昌庭点了点头。
昌庭摁着太阳穴不住跳动的青筋,动了动嘴,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开口:“庄胖子,你妈又来gank了。”
他垂下头,锡纸烫投下的阴影,稳稳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透着某种阴森的气息。
入伙时间尚短,还不知晓会发生什么事的蔺泽君,一脸懵逼。
不过看着一副严阵以待架势的沈华菱,阴沉的昌庭,无奈的许侑嘉,蔺泽君大概可以猜到,庄屏妈的到来,已经让组织拉起了一级战备。
更何况,庄屏同学已经一脸死相了。
...
特大喜讯,庄屏妈抓获网吧网瘾少年团一个。
居委会办公室外,蔺泽君无语的看着自己旁边站着的,四个或高或矮的少年。
真是新奇,没想到这四个傻孩子,居然都是同一个小区的。
庄屏呲牙对着四人“嘶嘶”打着信号,咧嘴笑开了,小胖手虚捂着嘴,压低嗓音小声喊话蔺泽君:“君哥也住凯源小区吗?真巧嘿!我住九号楼!”
随即,这小胖子又对着蔺泽君一顿挤眉弄眼:“这待遇,以前没见过吧!”
敢情儿我还得谢谢您是吗,蔺泽君有些无语的站在原地,她又不住这里,搞不懂她为什么要站在这里,陪这四个玩应儿挨训。
昌庭冷冷翻了个白眼,一手插进校服裤袋里,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许侑嘉对着蔺泽君摊了摊手,倒是接了话茬:“我家和昌庭哥家都在三号楼。”
沈华菱同学对于刚才牵制庄屏妈,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哪怕最后还是不敌,致使我方团灭,不过已经是竭尽全力、尽力而为了。
他此时正板着脸,给四人归类,他点了点自己胸口,毫不在意的定了性:“主谋”,点了点其他三人,道了句:“从犯”。
最后笑嘻嘻的,指了下蔺泽君,眨了下眼睛:“受害人”。
夕阳下,少年淡金色的发折射着漂亮的白光,轻快的语气,驱散了笼罩在几人周遭,淡淡的慌乱和不安。
...
作文里形容青春的美好词汇,都有什么来着。
大抵不过是:清风、阳光、好闻的橘子香和你。
不及格的化学成绩单,在每天放学后的网吧里,早就已经不重要。
上面是潇洒的沈华菱牌仿真签名,四杯网吧专供大瓶冰镇可乐,外加一杯‘关爱居然会来大姨妈的异类品种’,沈华菱特制保温杯热橘子茶,贯穿着蔺泽君整段关于那四个少年记忆。
五个穿着不同校服外套的少年,横坐一排。
蔺泽君旁,总坐着那个从儿时起,就不断挑衅她,却一直都没被她打死的沈华菱。
就像专卡敌方视野抓人的阴比打野身后,总会跟着一个嚣张到极致,却走位极其猥琐的ADC。
...
理所当然,默契度足够打满分的五排小分队,稳稳的在前百天梯榜上,占据了五个位置。
同样理所当然,五人决定组队,参加官方比赛,以实现彼此的电竞梦。
报名时,沈华菱的乱码ID,也跟着改成了和自己名字,和蔺泽君的名字,都或许多少有点儿关系的Lin。
“你打算叫Ling?玲玲?”
蔺泽君还记得,那是这个北方小城罕见的暴雨天,网吧外,阴沉沉的天空,像是要坠下来一般,像极了此时此刻,面前某人的脸色。
在其他三个队友的哄笑声中,沈华菱咬紧后牙槽,对着嘴贱的蔺泽君,就是凶狠一瞪,随后愤愤的删去一个字母g。
未来的热门选手Lin就此诞生。
报名表上,不同于其他战队填写的,先打野再中单后AD的顺序,打野选手Rme下边,便是ADC选手Lin。
一如每次,他躲在她身后,挑衅敌方的模样。
...
意外之所以被称之为意外,便是因为它足够的猝不及防。
如果没有父亲的突然病倒,想来蔺泽君也不会在比赛前,和队友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直接跑掉。
尽管父亲后来恢复了健康,但她也因此错过了比赛,还连累了队友、连累了沈华菱比不得赛。
愧疚掩盖着人性中最懦弱的一面,蔺泽君注销账号后,一消失,便是好几年。
这几年里,她从没敢查看过Lin这个账号一次。
像鸵鸟一样,将脑袋埋在沙子里,以为看不到、不去想,事情便不存在。
这就是骨子里可笑胆小的蔺泽君。
如果父亲的病,晚上一天发作,让蔺泽君有个心理准备;如果蔺泽君坦诚的,和沈华菱四人说明情况,而不是自己偷偷跑走;如果等一切尘埃落定,冷静下来后,她肯和队友们诚恳道歉,解释清楚;如果她没有装好几年的鸵鸟,哪怕有一次,鼓起勇气去勇敢面对...
大概结局都不会是这样。
...
同一片夜空,拥抱着太多无眠的人,过去的事情,总是太难捋清。
当鸵鸟当得越来越自在的蔺泽君同学,回到房间后,便有些意外的,收到了一条,来自房新月同学的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