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黄昏时分。所有事情都交代妥当的马梅、孟英二人发现不见方见的踪影,急忙出来寻找。找遍整个马府,这才把辛苦打工的方见解救出来。
“你真是个大将之才,”孟英眼里闪着小星星,佩服的看着方见:“在这种大战前夕的紧张时刻,还能静下心来去做一些很小的细项工作。上可直冲九霄之上,下可寂然潜于深渊。跟着你混,真的很有前途。”
“呃……”方见揉着酸麻的手腕,口中嘟囔道:“有没有前途,反正你也跑不掉了……”
“你说什么?”孟英脑子里在盘算着整个行动是否还有漏洞,没听清方见的话。
“没什么。跟着我好好混,将来封将入相,也不是什么难事。”方见哄骗道。
“赶快去吃饭。”马梅看出一点端倪,也没心情去点破:“天黑以后,我们去见老朋友。”
“嗯。”方见问道:“丐帮派去监视任行之的人,现在控制起来没有?”
“丐帮监视任行之的两个人。”马梅早已做过功课:“扮作客人住在旁边院子的,每天下午出去汇报一次,其他时间都在院子里呆着。夜里监控的人,晚上亥时(作者按:九点左右。一个时辰约两个小时。)在房顶开始蹲守,一直到第二天卯初(作者按:五点左右)。我们天黑之后便展开行动,将扮作客人的丐帮中人抓捕。等蹲守的人到来之前将任行之拿下,然后派我们的人在房中装作任行之和刘方迷惑敌人。等到了明早之后,一切就尘埃落定。这中间,留给我们的时间有半个时辰实施行动,应该没有问题了。”
“任行之是个聪明人,相信他不会轻举妄动的。”方见一笑:“我亲自去跟任行之谈谈,探索一下他这些年来的心路历程。”
“就知道你是个好事之徒,这样的机会你不会放过。”马梅拧了方见一下:“赶快吃饭,快到行动的时间了。”
在房中吃过小二送来的晚饭。刘方给任行之沏完一壶好茶,然后知趣的躲回自己的房间,闭门休息。
任行之端着一杯清茶,没滋没味的喝着。心中忽然一动,耳朵竖了起来。
院子里突然变得一片寂静。往常这个时候外面会传来的客人经过的脚步声、小二送饭收饭时的隐约对话声。今天却一概没有,统统归于沉寂。
任行之僵在那里,大脑急转、双目四顾。还未等他做出进一步反应,门口一阵脚步声传来,然后是清脆的叩门声。
时间仿佛凝滞,一瞬间便度过了经年。
任行之颓然跌坐,瞬间仿佛变老了十岁。他颤抖着把茶杯端到口边,却哆嗦倒不进口中。
门外之人也不焦躁,静静的站在那里等待着。过了许久,任行之沙哑的嗓音响起:“进来吧,门没有关。”
门吱呀一声开了又闭。任行之抬头看去,一个身材挺拔的青年面带微笑站在了他的面前。
“方见。”任行之苦笑一声:“你来得好蹊跷。”
“听说任先生一直在找我。”方见来到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不敢让任先生久等,便先寻来了。”
“你这个年轻人!简直太狡诈、太虚伪、太……不可思议了。”任行之咬牙切齿的说了半晌,最后还是一声轻叹,给了一个正面评价。
“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奔波什么呢?”方见同情的看着任行之:“任先生闯荡大半生,威名赫赫、杀人越货、纵横枫云国南方,端的是快意人生。只是在静下来时,有没有觉得一丝遗憾?”
“什么遗憾?”任行之不看方见,漠然问道。
“大好人生,热血男儿。除了笑傲江湖之外,是不是也缺少了一些生活真趣?”方见微微一笑:“让我大胆揣测一下。在此之前的十年,恐怕是先生过得最闲适的一段日子吧。现在回想起来,有没有一丝留恋?”
“哼。”任行之并不买账:“不要东拉西扯,有话就说。”
“好吧。”方见依然不恼,好整以暇说道:“其实这次来,是跟任先生谈条件的。只要任先生合作,我可保你性命无虞、后半生安然度过。”
“就你,分量低了些吧。”任行之似笑非笑的看着方见,讽刺道。
“刑部大佬欧伯颜,就在这青山城中。”方见笑眯眯的说道:“我现在代表的,是刑部的最高意志。欧老板代表的,是那位的意思。”
方见向着空中拱拱手,表示对‘那位’的尊敬。
任行之脸色变幻,掩不住心中震惊:“没想到。为了我任行之,欧伯颜都出来了。看来,我失陷在这里并不算太丢人。”
“想那么多干什么?”方见安慰道:“任先生纵横半生,还看不透这虚名二字么?如果你答应跟我们合作,现在我们就是盟友关系。一切事情,我们都好商量。”
“文清被俘,是你刻意安排的吗?”任行之看着方见,森然问道。
“这样吧。”方见看看天色:“还有点时间。你我相互问答,被问者必须坦诚相见,不可欺言。你看如何?”
“你还是一样不肯吃亏。”任行之苦笑一声:“好吧,我就看看你都有些什么牌?”
“一言为定。”方见轻一拍手:“刘文清犯了杀人案。在被我追捕时,用你的独门暗器‘断魂针’伤人,所以败露了身份。”
“你去过刘府了?”任行之身体颤动,双目如电看向方见。
“你应该知道的,我一向细致。”方见在他的目光之下坦然自若:“再说任先生的所得,都是我枫云国的财产。我将自己失落的财产取回,没有什么问题吧?”
“果然。”任行之苦笑一声:“任某辛苦半生,倒是为你做了嫁衣裳。”
“该我问了。”方见一笑:“救你那人,为什么要对我下手?”
“具体为什么,我也不甚清楚。”说完,任行之觉得这样说似乎占了方见的便宜,补充道:“他好像是你的老对头。你先前是否被雷击过一次?那一次不是偶然,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怎么?”方见微一吃惊:“居然……”
他瞬间便恢复了平静:“我什么时候惹上了这么大的对头?回去还要好好查一查。”
“看来你对我的背景也有些了解了。”任行之想想:“你们怎么知道我到了青山府?”
“这个问题有些浪费啊。”方见一笑:“你跟刘方走到一起没多久,刑部的人已经发现了你的行踪。”
“这样……”任行之低头微一思忖,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问题居然出在刘方身上。”
他又仔细想了想,脸色变了:“你们到青山府来。看来是另有图谋,并不只是单纯为了追踪我。”
“所图非小也。”方见洒然一笑:“抓你,只不过是顺便而已。也是命中注定,你非要一头撞进来,弄得我们不抓你都不好意思了。”
“不要说嘴。”任行之不快道:“我跟你虽然接触不多,但是已经发现你一个毛病。就是废话太多,不像个男子汉那样直来直去、斩钉截铁。”
“呃……”方见不好意思的一笑:“从小跟舅妈一起长大,她是个爱说话的……”
“不说这些了,我以后会注意。”方见还是接受了批评,继续问道:“能讲讲你跟莫友仁之间的渊源吗?”
“莫友仁?”任行之瞪着方见看了半晌:“莫非他所谓要图谋的大事,你们在其中插了一脚?”
“不止插了一脚。”方见笑道:“我们就是他的对头。只是他还不了解我们的身份而已,也不知道我们下了多大注。”
“你真是个可怕的人。”任行之摇头叹道:“栽在你的手里,我也不算委屈。”
他想了想:“十余年前,我正在青山府一带活动。那是莫友仁刚刚从北方过来,加入了青山府的丐帮,在丐帮当了个小小头目,混得不算如意。”
“当时丐帮老帮主‘铁手’杜和跟我有隙,被我杀了他的弟弟一家。杜和愤怒之下,经常在公开场合向我叫板。只是他功力很高,身边又有高手随行,所以我虽有杀他之心,却暂时拿他没有办法。”
“谁知此时莫友仁不知从何处得到我的消息,在一天晚上找上门来。说可以配合我将杜和除掉,条件就是助他当上丐帮帮主。原来莫友仁早有打算,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而已。这样他利用我的名头、我利用他的条件,两人一拍即合。”
“一夜丐帮众人宴饮,莫友仁就在杜和跟他的随身心腹杯中下了药。等杜和等人中招药性发作时,我便乘虚而入结果了杜和等人的性命。”
“按照事先的约定,此时莫友仁排众而出,假装将我击伤。丐帮众人见他急公好义、并且功力颇高,所以对他印象极好。而且此人心计颇深,已经在丐帮中有了臂助。几相配合之下,果然被他谋了帮主之位。”
“此人的底细,你有什么猜测?”方见问道。
任行之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一次我去找他议事,偶尔听见他的手下用阴勒国土语交谈。”
“原来如此。”方见拊掌叹道:“所有证据链都连接起来了。”
“你确定我今晚逃不掉吗?”任行之问道。
“这算个问题吗?”见任行之点头,方见答道:“十名驭龙卫,已将此处看住。”
任行之眼皮狂跳。他苦笑着看看方见:“看来你们此次要做一票大的了。莫友仁犯到你们手里,也是他的不幸。”
方见正色说道:“此人在我庆州经营多年,潜藏实力深不可测。即使如此布置,我们也没有绝对把握将他们一网打尽。”
他话头一转:“我有一句话劝任先生。”
任行之心情已然平复,口中问道:“怎么讲?”
“跟刑部好好合作,换一个后半生的安乐。你一贯万里独行,也没有什么羁绊。过过普通人的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好。要是一味对抗、最后丢了性命,那可就什么都没有了。”方见苦口婆心的劝道。
“不管你的立场和你出于什么目的说这些话,我都谢谢你。”任行之看着方见,已经把恩仇放下:“跟你打了这两次交道,我也感触颇深。你的机变和武艺,在你这个年龄段来讲,为我纵横大陆数十载之中所仅见。想必你的未来必定多姿多彩,如果我还有机会,定会默默关注于你。一旦将来你我还有交集,请看着今日情分上施以援手。”
方见默默点头,应允下来。
任行之站起身来:“看在你我相谈一场的份上,今日我便不再做徒劳顽抗了。我随你出去吧,算是你再送我一程。”
两人来到门口,任行之看看对面房间:“那刘方……”
“刘方是救你那人布下的棋子。一路随行监视于你,不断将你的消息传递出去。”方见也不隐瞒,将实情告知任行之。
任行之一声苦笑:“什么是人心叵测,我算是领教了。本来顾念与刘文清的一点香火之情,还想待此间事了之后去营救于他。罢了,算作一场梦境吧。”
两人如同多年的老友一般,相携出了院门来到青山客栈的后门。两个身量与任行之和刘方相似的刑部差役一闪而入,进了任行之的客房,呆在那里麻痹丐帮监控之人。
一辆黑色的马车已经停在了门口,打开一扇黑漆漆的小门等着任行之上去。
“他日有缘再见。”任行之黯然向方见拱拱手,抬腿迈上马车。车夫将车门关上,然后按动机关。只听一阵卡塔响动之声,整辆精铁所铸的马车被封闭得严严实实,只留下狭小的呼吸孔和递送物品的拳头大小黑洞。
这是刑部运送重要钦犯的特制马车,整个枫云国也不过四辆。车夫挥动马鞭,驱赶拉马车的四匹健马缓缓行动。不一会儿,黑色的马车已经消失在夜幕之中。
方见蹩过巷口,钻上了一辆早已等待在那里的马车。马梅、孟英呆在马车之中,看看他的脸色问道:“一切顺利?”
“嗯。”方见点头:“又跟任行之谈了一番。从任行之提供的情况看来,那丐帮帮主莫友仁,基本可以确定就是裂天教的真正首脑。他借用丐帮的身份出来活动,但是做的却是颠覆我枫云国根基之事。”
“我们马上回去吧。欧爷爷他们还等着我们呢。”马梅吩咐一声,马车轻轻启动,向着马府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