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见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不断的向两边的村民拱手致意,仿佛大明星进了粉丝群。村民看到方见毫无架子,变得十分兴奋,纷纷跳下来跟在方见的后面。
未曾进得祠堂,罗海已经领着一帮人迎了出来。他看见方见过来,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抱拳向方见施礼:“方大人,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方见一面抱拳还礼,一面看着院里的众人说道:“主要想来看看大家,顺道有个消息宣布。”
跟在罗海后面的各村头人,大多是第一次看到方见。难道这个文质彬彬、丰神气朗的青年,就是把巨鹿原搅得风云变幻、最后让霍震这样的大佬饮恨折戟的操盘手吗?真是英雄不在年高!
方见并不因为自己的官身而有丝毫傲气。分别向罗海身后的诸人见礼,在罗海的介绍下一一跟他们打招呼,顺势攀谈几句。
“大爷,身子骨还好吧?我看你怎么也有七十了。什么,八十六?”方见摇着头,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把老大爷乐得差点背过气去。
“大叔,气色不错啊!嗯~不只是皮肤黑,也很健康嘛……”
方见如鱼得水,瞬间掌控全场。所有跟他站在一起的人,都仿佛站立在和煦的春风里,心中自然泛起一股欣喜的情绪。
马梅、孟英惊骇的相互看了一眼。她们是体术高手,又得过奇遇,看得自然比别人更深一层。看来最近方见的功力又有提升,已经能够释放出一丝轻微的‘势’来。这是一种奇妙的境界,能够在不动声色之间便影响周围人的情绪,是非常高端的体术层次。没想到方见年纪轻轻,已经触碰到很多高手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门槛!
看见院子里已经聚集了大量的村民,方见拍拍手,高声叫道:“众位乡亲!众位乡亲!大家静一下,我有一件事情要宣布!”
人群迅速静了下来。方见四处看看,跳到院子里的一个石碾子上。他将随身携带的卷宗打开,翻到盖着刑部、中书省、资政院三个鲜红大印的那一张,朝着大伙儿扬了扬:“先前罗海大叔、石群二人杀死霍家家仆、帮凶一案,已经有了最终答复!”
“罗海、石群杀人一案,缘起霍家鱼肉乡民、敲诈盘剥、无故行凶。现宣判如下:罗海、石群无罪开释,给予慰问及适当补偿。原刑司理刑魏竹亭,判案不明、举证不清,致使清白之人蒙冤。降一级,免去庆州督粮道之职,等待发落。”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此案历经半年,几经反复,终于得到了最后的胜利。之前虽然罗海、石群已经被保释出来,但是毕竟还没有最终结论。此刻一经方见宣布,顿时在乡民中掀起一阵狂潮。
这不仅仅是罗海、石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阶层的尖锐冲突。此时官府站在了乡民一边,本身就带有了强烈的倾向性。
经过此案之后。枫云国的类似案件,断案者在判断时,都会从新的角度去诠释律法,做出更加人性化的判定。所以,此案影响之深远,远远不止于对罗、石二人的无罪开释这么简单。
参会的各村头人,都是参加过那次冲击霍府行动的。如今罗海、石群的案子有了最终结论,大家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他们都知道,只所以这个案子能够反过来,方见居功至伟。所以看着他的眼神,都变得分为亲切。
方见从石碾子上跳下来,挤到罗海近前:“海叔。方案的事情,议的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罗海拍拍他的肩膀,好像对着一个后辈:“主要依据的原则,是按照原上现在大家实际耕种的田亩大小,以及各家实际的耕种能力,平均以后得出的结果。家里人口少、耕种数目少的,就多给予一点补偿;人口多的,就多分一些耕地,相对补偿就少一些。现在田亩的分配已经计算清楚、分配数额也有了眉目。各村已经召开了大会,在会上通过了各自的方案。今天就是大家汇总一下,然后就可以形成最终决议了。”
方见点点头:“反正地就是巨鹿原上这些地,钱就是我给大家申请的一百万两银子。只要大家内部没有意见,其他都不是问题。”
“哪能有什么意见?”旁边八十六岁的老头耳朵尖,早已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插嘴进来道:“从古至今。自打有朝以来,给农户分田地、补银两的,亘古未见。今日方大人给我们开了这个先例,乡亲们已经感恩戴德。怎么还会为分多分少而纠缠?更何况,分配方案是大家共同商议的,正好适合我们巨鹿原上各家各户的实际情况。我们在村里说过以后,没有一家是不同意的。”
“那就好。”方见肃容说道:“这件事不是我方见的功劳。远有皇帝陛下体恤民间疾苦、爱惜百姓,近有庆州总督陈大人肩挑道义、一力承担,才成就了今日之事。这个情况一定要跟村里的百姓解释清楚,让他们知道这样的福利是从何而来的。我们枫云国的官吏都是一体的,皇帝陛下是头,我们都是小尾巴。不要让百姓们只知道尾巴,而忘记了头的作用。如果把个人权威凌驾在体制之上,那么终归会有不测的大祸。”
最后一句话,只有罗海听懂了。他欣慰的看着方见,仿佛看着一件珍宝:“唉。有你这么个儿子,你爹还真是幸运。”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方见也不可能知道他心中所想。他兀自在那里大叫:“都中午了,怎么饭还没有好?大家加把劲,赶快排宴。去把好酒都弄过来,今天我陪着大家好好喝一顿!”
村民们心思淳朴,最喜欢的就是方见这样不装B的。不过片刻工夫,热腾腾的酒宴就摆上桌子。村里的宴席,图的就是一个痛快和原生态。大块的兽肉摆在硕大的盘子里,冒着沁人的香气。一坛坛的美酒摆在桌面,硕大的酒碗高高摞起。方见等人被大家安排在中间的席面,被里三层、外三层的村民们包围着,跑都没有地方跑。
方见最不怵头的就是这个。他高高的捧着酒碗,不断的跟大家干杯。敬完头人、又敬乡亲,最后连大娘大婶都敬了一遍。直到最后敬了一个小娃娃一口,把孩子辣的哇哇大哭。
这时,马梅知道他喝得差不多了。急忙跟罗海等人聊了几句,然后拖着方见急匆匆的离开了罗家村。
“着什么急嘛。”方见跟个没事人似的在马背上扭来扭去:“多好的机会,跟广大人民群众打成一片。你们还是有些太矜持了,已经逐步脱离了世上最广大的一个群体:劳苦大众。”
“你快算了吧。”孟英哼了一声:“一会儿把村里的小孩子都弄哭了,看人家的家长不跟你打成一片。”
哄笑声中,众人一起奋马扬鞭,向着庆州府方向飞驰而去。
有人欢乐有人愁。
魏家后院的大厅内,忧郁的气氛弥散着。魏坤听完魏雨亭从拍卖会上方见那里得回的信息,良久不语。
“或许,方见是在试探我们的虚实,并没有得到确切的证据?”魏竹亭一只手轻轻的拍着桌案思忖道。
“要说方见一点线索都没掌握,肯定不现实。”魏雨亭笃定的说道:“要不是得到了有力的线索,他怎么能够一口说出账簿的事情呢?”
“这正是我所担忧的。”魏竹亭摇摇头:“徐凤这个贱人,死不足惜。可恨她临死前还把这么重要的证据交给了家里人,最终成为裹胁我们的砝码。”
“方见的意思,似乎认定了是徐家杀害了他们的女儿。”魏东亭说道:“此事暂且不论。万一账簿真的落入方见手中,对我们来说就是塌天大祸。”
“徐家拿到这么重要的证据,必定会隐藏得十分机密。”魏雨亭摇头说道:“说不定是方见在诈唬我们,想要乱中取胜。”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魏东亭急道:“你看当晚方见的神态,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要不是有了七八分的把握,他敢把这件事随便说出来吗?”
“此子狡诈。虚虚实实,嘴里没有一句真话。”魏竹亭长叹一声:“摊上这么个对手,算我们倒霉。”
几人不再说话,一起望向居中而坐的魏坤,等待他的决断。
“此事,不管真假,我们都不要理他。”思忖许久,魏坤疲惫的说道:“即使方见拿到了账簿,我们也来个死不承认。到时候,让他去漫天里找寻能够切实拿下我们的证据去吧。”
“就这么定了。”他摆摆手:“你们都去吧。这些日子小心些,不要让人钻了空子。”
魏府后宅。
清冷的小院中,残败的荷叶漂浮在院子的小小池塘,秋风卷起一片枯黄的落叶,落在绿汪汪的水面上,一点点的颤动着飘向池心。
半开的窗棂内。媚娘收回有些迷惘的目光,清瘦的身躯仿佛为秋风所感,微微抖动着,带起一声轻咳。
一只年轻的手从旁边伸过来,为她披上了一件斗篷:“秋凉了,小心身体。”
“家都败成这样子了,要身体有什么用?”媚娘摇摇头,还是接受了他的好意,用斗篷把身子紧紧围住。